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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误


四月,安南来的一纸败战文书,打乱了一切表面的宁静。

        战场燕军被逼得节节败退,冯冗守到最后一刻战死沙场。冯虬稍稍好些,不过也是刚刚好才守住了阵地。

        尉迟固趁机再次攻击皇帝行事莽撞,洋洋洒洒近千字的文书呈上,表面为国之痛心疾首,实则批评侮辱。

        甚至还带领手下数名大臣纷纷奏书罢官。

        朝廷一次罢免这么多大臣自是不可能,尉迟固这一招无疑是要把事情嚷得沸沸扬扬,激起民愤,削弱帝王的公信。

        虽说阴险,可从本质出发又确实是皇帝自己太过意气行事。更何况那时事后,他手下的心腹又不是没来劝过。

        司徒邑便闷在无极宫里久久不肯出来面对众人,就是五日一期的朝会都刻意避过。

        齐猷这次是同萧司笃一同进宫的,这一回学聪明了些,无极宫见不着皇帝便直接只身前往承凤殿。

        他如今还是平民身份,委托了人一路带到后宫,也难被人发现。

        “娘娘,还请您去劝劝陛下!现今事已成,再懊悔也不能追回了,唯有尽早出面解决才能避免更大的错误啊!”齐猷避嫌不能入殿,便只在门后说话。

        楚越哄好永乐公主睡着才出来,朝堂上的事她本是想少参与一些就少参与一些的,现在都找到眼前来了,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她只好问,“要怎么劝?”

        ……

        无极宫殿门口立着一堆除皇帝心腹以外的臣子,不算丞相党的人,更多的是中立派。皇帝荒废朝政,其事无比严重,群臣怎能不急?

        楚越不愿在这个时候吸引太多目光,便吩咐了田私自去找成奎,随后从无极宫后头的一处暗门进入前殿。

        殿内其实并不止司徒邑一人,还有一位楚越并未见过的人。

        不过从服饰上来看,应该也是朝中臣子。

        司徒邑见她进来,便和那人说,“你先退下罢。”

        她等了等才走上前去清理地上散落的帛书,边说,“要找你的人太多太多了,有几个聪明的还会找到承凤殿来。”

        若说是齐猷一个人去找的她,难免不会惹得他发莫名的火。说好几个人,就是法不责众了。

        司徒邑扶额沉思,没在意她话里的意思,也没回她。

        这是心烦到极点了。

        楚越和他相处了几年,也算能摸清楚他的脾气。往往这样就越不能在他跟前多说一句、多动一下。她便只把帛书整理好,而后寻了个偏僻的位置跽坐下。

        过了一会还靠着长案几打起了瞌睡。

        “回宫去睡,省得着凉。”司徒邑即便再头疼,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把。

        楚越就昏昏沉沉地起了身,应着“好”。只是还没走出殿,那人的疲惫声音就又传了来。

        “阿越姐,过来。”

        受伤的老虎多惹人心疼,楚越不用装也自然地撺紧了心,她走过去安静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等了一会,等得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他确实受伤了,不仅受伤,还害怕面对。

        这是他临政以来犯过的最大一次失误。

        楚越就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他的脸、鬓角、再到双眉。她静静地感受着他眼角的湿润。过了很久很久才说,“陛下总该要面对的。”

        不论如何,总需要一个大方的态度展现出去。

        “朕不能和尉迟固低头。”司徒邑的嗓音是前从未有过的嘶哑,又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倔强。

        在朝堂上,他很多时候的处境和楚越是一样的。他们都没有人指点,也没有退路,只能靠着自己硬着头皮去闯,是对是错靠自己的判断,但也靠运气。

        就像是在河边走路,走得再小心,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湿鞋。

        楚越联系到自己,又自然而然的也湿了眼眶。她说,“陛下,低头并不是服输。”司徒邑拉着她的裙角没有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便继续说,“倘若虚心认错,尉迟固还要为难,那才是他的不是。”

        “可是朕不能甘心。”司徒邑直接将头埋进了楚越的双膝里。“朕是天子!怎么能让一个臣子一直踩在脚下!”

        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从坐上这个位置起就在忍,即便拆了他的势力了也还是要忍。

        现在不仅要忍,还要给他低头。

        究竟要这样到几时!

        楚越就低下头去贴着他,她知道皇帝已经在表露心声了。既然已经撬开了口子,就不怕劝服不了。

        然后她也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司徒邑的头发上,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又异常坚定。

        她问,“陛下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尉迟固吗?”

        “当然不是!”

        “那是害怕帝王的面子放不下?”她紧接着问,语气坚决,一击即破帝王的内心。

        这样的话除了皇后,无人敢问。

        前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回司徒邑就没有回答她了。

        答案昭然若揭。这位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是卡在了和权臣的较量中,但其实更多还是卡在了自己身处的帝王高度上。

        即便那个人不是尉迟固,他也下不了这个高度。

        他本天家子,又还带着年轻帝王的心高气傲,所有事就算明白冷静下来应该要怎么去处理。但是傲性一起来,就要纠结,万不肯低头。

        楚越就捧着他的脸,罕见主动的亲吻下去,这是带着安抚的吻。

        她说,“邑儿,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司徒邑身子一僵,起身将她抱在了怀里。只有此刻才能觉得稍微安心一点。

        其实方才那样的话任谁直接戳破,他都会生气,都不会肯承认。但是楚越终究是不同的。皇帝在她面前不必要总是端着皇帝的威严,自然也没有这个高度去硬撑着。

        事情出来的那一刻,他自己手下也有无数人帮着想办法去解决,用最小的损失去挽回。他心里何尝没有这个数,何尝不知道要如何办?

        只是当那些刻意营造的质疑声猛烈地袭来,将他团团围住,他首先还是会感到害怕、感到不知所措。登基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终归太过年轻。但凡有成祖当年三分的魄力,也不至于一开始便被吓住。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这份高度还是丢下了。他说,“朕知道的……”

        殿外群臣的呼喊声络绎不绝,他们从天亮等到近天黑,直到城门几近全部关上。而他们的帝王并没有在这一天站出来,只是在第二日回了尉迟固的文书。

        回了一封全天下人都能看到的文书。

        天子落笔,同样是洋洋万言。

        从上面的话看来,他诚恳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一意孤行,并也肯定了冯峥二子坚守战场视死如归的勇气。深表痛心之余,还不忘肯定了当日东阳侯李悌和废臣齐猷的彻夜谏言。

        最后再作为皇帝,虚心下请晁显出战。

        虽然晁显上战场仍是司徒邑不愿意的,但是能换得齐猷重回官场。这样的代价又是他愿意的。

        总算这一次低头,能得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据黄门郎上报回说,那封回书念完,丞相甚至都没有接。而往后连续三期的朝会,他也都抱病未上。

        这事也算是给了司徒邑自己一个教训,想要做一名合格的皇帝并不容易,往后还有许多的事需要沉淀。

        原袆这次算是置身事外,没有参与。不过看皇帝最后处理得算是妥当,也到长乐宫和原太后夸奖了几句,“臣甚是宽心,今后定将更加尽心竭力辅佐。”

        得力干将重新上任,司徒邑总算在苦中看到一件欣慰的事。好几日都没去后宫,只专心泡在无极宫里和他那几个心腹说话。

        偶尔思念之意起来,就会把皇后叫过去一解苦闷。

        而自那次齐猷偷偷去过一次承凤殿后,楚越再和他碰面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其实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但是终归要瞒着司徒邑的。所以但凡三个人都在场的时候,他两个人都多少有些不自在的。

        好在司徒邑并有看出来。

        六月初已经开始渐渐有了暑意,就连无极宫里也闷热得不行。

        成奎等到午时见冰块还没送上来,怕内殿的帝后待会热醒要责怪,不由得亲自跑了一趟少府去催。

        日头最热的时候,底下人做事也懒。成奎这个位高的走了,殿前守着的几个小黄门也赶着要偷懒,便往阴凉的地方去歇息了一会。

        便是这么一小会时间,谁都不会想到会有朝廷大臣要过来。齐猷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些到。无极宫殿前没有人,他想也没多想地就跨了进去。

        只是还未靠近内殿,就已听得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低吟。

        青纱幔帐的光影下,连空气里都是急促。司徒邑扶着人沉迷尚未听着动静,楚越却已发现,她就自然地偏过头去。

        一半迷蒙一半清醒。

        内殿何其安静,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远在门口时就能知晓,只是他仍耐不住好奇还是要往里迈。出了事又怪得了谁,就算不出事,心里多少也该要存着念想了。齐猷便糊涂了这一时,只是简单地睄上一眼,心惊肉跳也丢了魂。

        屏风的底座留有缝隙,楚越清清楚楚地见着一双青灰丝履靠近,又稍作了一番停留。那人步子还算是平稳,就算是慌了神也能不出声地逃走。

        她索性当不知道,回首闭上了双目。燥热的汗水顺着香腮流了一路,内殿里旖旎依旧。

        反正司徒邑闹到无极宫内殿就是荒唐的,她不能改变就只能配合着荒唐。

        ……

        月底司徒凌抱着她儿子入了宫,专程来承凤殿看永乐公主。

        “怎么养了四个月还是这么瘦?不是足月生的吗?”

        “是,怀了七月就生下来了。”楚越轻拂了一眼乳娘怀中的女婴,还未能产生出情感来。未做过母亲,实在不知要如何关爱。

        她甚至还没司徒凌这个姑姑关心得多。

        司徒凌也不讲究,便将司徒笑抱入了怀中。“偕儿从小就胖嘟嘟的,人都说是我喂得好,我看能不能给笑笑也喂胖起来。”

        做了母亲就会格外的心疼孩子。她实在看不得司徒笑的瘦小,后来一连几日干脆就住在了承凤殿,把自己纯当做乳娘。

        楚越忍俊不禁,便也才跟着上手去抱了抱这孩子。

        接触到了才发觉自己先前为何会抵触,越是这样喜欢,就越会渴望自己也能拥有。

        而那种渴望,竟是可以让她忍下所有厌恶的渴望。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又不由得觉得害怕起来。

        她终究还是变了……

        因为出生就早了,司徒笑先前一直生病。太医令的人几乎要成承凤殿的常客了。

        楚越看着也觉得心疼,等到好一些的时候,想着怎么也该让司徒邑跟着看看公主的,就抱着司徒笑往无极宫去。

        成奎这回没挡着楚越了,不过还是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娘娘,赵夫人和皇长子殿下正在里头陪陛下说话。”说着他又自顾自的笑道,“当然了,您是皇后,要带着小公主进去是随时可以的。”

        话里的意思是给皇后地位的面子,毕竟哪有夫人在里头,皇后就不能进去了的?只是这话说出来也是好意提醒,免得一些吃醋争斗的事闹到台面上,大家面上都要过不去。

        虽说以赵夫人的脾气不大可能会和皇后怎么样,皇后平时一般也不会,可是上次将皇帝拒之门外的事,成奎是一想起后背还发冷汗的地步。上次就因为这事被小挨了十五棍呢。

        这次怎么着也应该掂量着说话了。

        楚越当然就不会进去了,就算以皇后的地位是不需要避着底下夫人什么的,但是也要懂得识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突然自己带着女儿进去,难免不会得罪人。

        就是不知道司徒邑在看着他儿子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还有一个动不动就生病的女儿呢?

        想到这,她眸子里的光就愈加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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