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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谎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楚越未曾出过朝升宫,皇帝依旧日日都来。表面说着那些巫蛊厌胜之术不可信,可到底是封建时代的人,即便是天下之主,心里终究也是存着忌惮。

        于是私底下仍在朝升宫内进行了好一番祝祷,以祛除邪祟。这期间朝升宫不得进外人,一连太医令来请诊的日子都间隔长了。

        直到年底的一个雪日。

        太医令神色惊恐地收回了把脉的手,“娘娘……娘娘……”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也藏着纳闷。为何早前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区区十几日的功夫,脉相就变成了这样。

        莫非真的是因为……这姓王的太医令忽想起,来朝升宫之前听到的窃窃私语,似乎是说朝升夫人前些时日被太后下了巫术,诅咒的正是这腹中的胎儿!

        早前太医令报上去的脉相一直平稳,如若现在忽然说娘娘此胎不保,难免不要被陛下质疑到是太医署的人失职。

        他正犹犹豫豫之际,帷幔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太医立即伏身贴地,咬着牙如实交代,“娘娘此胎恐是保不住了!”顾忌燕室太医令的清誉,他略做停顿后又赶紧接道,“娘娘恕微臣斗胆言,脉相变动如此之大,非世间平常事所能变,除非……除非……”

        接下来的话不用继续说下去,朝升宫里的人也都该知道的。幔帐内的女子嘴角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悲伤,“除非被诅咒?”

        “娘娘。”王太医猛地顿首,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就此否定。

        若是否定了,那罪责就全然到了他们身上。之前给朝升夫人请脉的可一直都是他同门师兄弟几个。陛下对朝升夫人这一胎的看重又是世人皆知的,要是这中间出了问题,谁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

        “本宫就知道是因为那东西。”幔帐内的声音带着隐隐哭腔,似乎还抽泣了几声,而后愤恨不平地说,“事不关你,自本宫怀孕一来,你们几个的尽职尽责本宫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那样狠毒的东西本就可怕。待会陛下来了你也就照着说。”

        王太医惶惶抬眸,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朝升夫人这是让他在陛下面前说是因为巫蛊诅咒吗?可皇宫里又是最忌讳这类东西的,曾经巫蛊小人诅咒太子一事后,陛下就下过令再讨论巫蛊者当即绞死!他如何敢说?!

        “没听见吗?难不成你想说是你们往前没诊出来,才害得娘娘拖到今日的吗?”田与楚越的配合现在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她跪下身去,眼眶通红,同样带着满满的恨意。她的身型甚至比瘦弱的王太医还要高大上几分,毫不费力地就将他拎直起来,逼迫着对视上揭开幔帐的楚越。

        朝升夫人的声音依旧柔柔的,没有什么力气,脸色明显憔悴不已,眼底一片青黑,连双唇都泛着白。王太医听见她说,“当初巫蛊之术能害得太子瀚久病不起,如今也能将本宫腹中这一胎害死,想想都可怕,却又灵验得很。这东西自当是要永久杜绝的。”

        她将目光缓缓放到了王太医身上。王太医身子一颤,明明娘娘看起来那么温和,可居高临下望着他时,那股自带的气势却仿佛直朝着他压过来。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压在他的头顶,让他不得不从。

        “你若是觉得直接说不妥。那方才是如何同本宫说的,待会就如何与陛下说,他自会明白。”

        “有本宫在,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明白吗?”

        “臣……”居任太医令多年,即便不在后宫,王太医也清楚当下后宫之中属朝升夫人最为得宠,形同皇后,若是她肯出面保自己同几个师兄弟,总好过他们自己扛着这莫须有的罪责好。

        他再伏下身去,终是道,“臣明白。”

        楚越便放下了幔帐,又透过丝帛的屏风看向了窗棂外。

        岁末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现如今就是日日有人打扫的朝升宫内都积满了霜雪,那些晶莹的东西将天边的光折射,衬得一向昏暗的寝殿都通亮起来,一盏油灯也不需要点。这样也好,少烧些油脂,屋子里也不至于总有一股淡淡的臭味,还要靠熏炉才能压住。

        最好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干干净净的最好。

        王太医按着楚越的吩咐,把那犹犹豫豫、不清不楚的暗示与皇帝再说了一遍。这一回他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不仅头贴着地,就连嘴都恨不得贴着地,好让自己的话说得不是那么直白。

        可是皇帝的一双耳朵何其灵敏,就算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也立即想到了那张“断子符”。

        便是在拥有众多高新技术的现代,都还有人深受这些虚无的东西荼毒,更何况还是在久远的封建时代,鬼神信仰仍是这天下的主流。司徒邑就算再不信,也终究是受了时代的拘束,渐渐地把这个理由在心里落了实。

        容不得他多想,楚越就又极其柔弱地贴上来了。尤其引产之后,一点都不需要装,就如同鬼门关走了一趟,她足足昏睡过去三日。若不是几个太医令受日夜守着,又被司徒邑掐着脖子保证一定留住性命,只怕真就要熬不过去了。

        神思归位后,朝升宫的寝殿内隐隐有哭声传来,那些哭声仿佛又是极力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动静。可这屋子里到底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哪怕是掉个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到。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而是先感受着自己周围的一切。

        榻边定是坐了人,榻前也定是跪了人。那坐着的人不必多想也能知道是皇帝,跪着的人估计全是朝升宫的宫奴,外加几个太医令。

        她又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即便险些死去,再醒来脑子还这么灵光。甚至于睁开眼之后要做的事,都能立马安排好。

        不禁感慨:活到如今,好像一辈子都在算计。

        一切就都依照着计划实施了起来,她无比娇弱地躺到了皇帝的怀里,然后睁着眼模模糊糊地看头顶的人。

        可能是守了她许久,司徒邑那双向来目光如炬,坚毅无比的鹰眸里好似藏了点点水光,眼底也同她一样也有了片片的青黑,单薄的唇瓣上泛着干枯裂开的痕迹。不过短短几日,高大伟岸的身姿都佝偻了不少。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老虎这般可怜的模样了。

        上一回还是在尉迟固为难他的时候。那时候的司徒邑,就像权臣手中把玩的小孩,大事的定夺都要看丞相的脸色。受了气也只能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对待朝会更是随心所欲,想逃避就逃避。

        司徒邑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然后从田的手上拿过帕子,替她擦拭掉额上的汗珠。

        引产术致死的几率极大,先前多少人就是死在这期间……等到楚越睁开眼的时候,他才觉得周遭悬空的一切好似都放松了下来,好似才终于能呼吸。

        她小时候说过:不会丢下他,长大后也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诺言说到就必须要做到!就绝对不能提前离开!

        皇帝手上的动作异常轻缓,经过这一次才发现了她原来是这般脆弱,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能让她再晕过去。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失去意识后的样子了,那太可怕了,就和……他不敢深想下去,只得把那些情绪统统压着,柔声问她,“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怀中人动作缓慢地稍稍抬头,只为往他更深的怀里躲去,她的声音都如同刚出生的小猫一般,软软的细细的。

        “想喝米浆。”

        皇帝一个眼神下去,立马就有人去准备了。楚越等了一会,才把那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说出口。

        “司徒邑,我实在是折腾不起了,把阿谦还给我吧。”

        她的语气似乎没怎么变,可司徒邑却能明显感受到她靠着的那块带着湿意。在他惯有的印象里,楚越不是个爱哭的人,初嫁他时,她对大多数事表现得都是淡漠的,除了当年太皇太后去世能看到她发自内心的难过,其余大多时候的样子都是淡淡的,淡淡的开心,淡淡的悲伤。

        可自从回宫头一胎小产之后,她的泪水便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人也越来的脆弱。尤其经过了被质疑与齐猷有奸情以后……

        皇帝的心里也深知他们之间的感情再受不起任何折腾了,他便抓住了她那一双小小的,放在他手里如同孩提般的手。

        “放心,阿谦就是你的孩子。”

        从前想的不过是等到母后登天之后,再把阿谦还给楚越。可这说辞又毕竟涉及母后的生死,他多少觉得忌讳,便从没有提起。一直到楚越再怀上,这个想法才渐渐地淡了。

        后来他只一心等着属于他们的孩子出世。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孩子,应该被赋予储君之位的子嗣!

        可谁知母后竟然……

        司徒邑昂首闭目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两道浓眉深锁,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透不着一丝光,冷漠得就如同暗藏在深渊中的巨兽。

        从前许多许多的事,他念及母子关系不愿多去计较。毕竟母后当年为后宫美人时,因黔首出生的身份,又不怎么得父皇宠爱,在后宫之中如履薄冰。为保住他们兄妹二人,私下不知吃了多少苦。

        一直到他与长宁王争夺储君位,她为借助姑姑和尉迟固的势力,更是在那心高气傲的姑姑面前做小伏低。

        司徒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母后从前受过的所有,之后便算得上一味地纵容她,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楚越。

        他不曾对自己母后正面明说过,唯有废后之后才让她看清自己的态度。他是会孝顺母后的,可是楚越他也是要的!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后位也可以暂且搁置,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次,是真正触及到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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