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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疑


夜里练字练得入了迷,等楚越醒来的时候都已是下午了。她半坐在榻上听田把那些话汇报完。不觉轻声笑了两声。

        田不解,“娘娘怎么还有心思笑?”遇着姜瑛那样的小人不是应该着急,想着如何早早对付了吗?

        楚越放下勺子问她,“你可还记得曹美人?”

        田点了点头,话里的意思不用楚越再多说下去,她就已经领悟到了。娘娘这是在告诉她:越是这样看得透的人,越算不了什么。

        “毕竟也是陛下身边的侍中郎,是个做实事的。我们想要拉下他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楚越说到这,才稍显得严肃,“你让人盯着冯夫人就好,提防她真起了心思。”

        田收了楚越喝完的食具,低眉思忖了一瞬,沉声应“是”。

        过了几日,楚越便拿着自己新酿好的花酒往宣室殿去了,还正好挑了个姜瑛也在的时候。

        殿内几个侍中郎统统退到一边,司徒邑丢下手里的帛书大步朝她走来,语气里还有些埋怨:“身子还未好,怎么就自己跑来了。”

        皇帝的态度变化着实大,上一刻对其他人还都是冷冷的,要听了几句不中听的,便直接开始不耐烦,叫下头人喘个气都恨不得掂量掂量该怎么喘好。这会见着朝升夫人却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本朝礼法,天子为尊。只有所有人躬身朝天子走去的,哪有天子朝着别人迎过去的?而且还是那般小心呵护,就像放在手掌心的冰块,生怕一不留神就给弄化了。

        楚越莞尔一笑,路过时却又朝着几个侍中郎所在之处瞟了过去,倒正好与姜瑛对视上。她面上的表情无异,依旧笑靥如花,似是无心瞟过。可姜瑛却总觉得,那一双凤目分明是在仔细留神自己。

        他便立即低下头去,心跳得还有些快,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就这么简单的一眼,都不算是带了什么严厉的神色,为何就能让他陡生出如此深的害怕?他便忍不住又抬头瞄了眼主座。

        陛下对朝升夫人的宠爱当真是一点都不收着,即便这几日宠着冯夫人,可若是对比起朝升夫人,便一目了然前者得到的根本都不算宠爱,顶多就是做给安南战场看的政治手段罢了。

        他忽然浑身一僵,似乎想通什么。若想靠后宫其他女子去打压楚越,这条路莫不是太蠢。不说她如今娘家势力如何,就单看她自己——经历巫蛊陷害太子瀚、私通外臣这么两项滔天大罪,还能独占君恩。便能知晓此人绝不简单。

        不行!走后宫争宠的路数绝对不行!若是弄不好还可能被她反将一军,倒是得不偿失了。

        姜瑛立即埋下头去,心中过了一遍后,即便还颇为不甘心,却也只能默默先忍下了。

        建丰五年的夏初,司徒谦被册立为储君。楚越甚是低调地装了个病,并没有以太子母亲的身份参与册封大典。

        田在这件事上很是不解,“娘娘若这次出席了,便能让人知道您即便不是皇后,也位同皇后。像姜瑛那等宵小也不会再有胆子敢想着打压您了。何故要装病逃过?”

        “姜瑛倒是小事中的小事。”楚越轻声说,“阿鄣如今在朝堂之上尚未完全站稳脚跟,他为人又不擅官场应酬,若此时我们高调行事,难免树大招风,给他带来潜伏的麻烦。”

        “太子位真正握在我们手中即可,不必大肆宣张。”

        况且长乐宫里还有一位对这事最为拧巴的原太后。虽然她现在在皇帝跟前已然没了话语权,但若一定要在“谁是太子母亲”的事上闹一闹,也还是能掀起一场风波的。

        朝升宫与长乐宫之间的相处,就是谁也别刻意舞到谁面前最好。

        田点了点头。二人对话完毕,恰逢祁香进来,“娘娘,凌主来了。”

        楚越脸上的神伤立刻消减许多,便笑着说,“让她进来说话。”祁香应“诺”,退下时又不由地瞥了一眼田。这回不算明显的一瞥倒是被田抓住了,出了寝殿还在问,“方才看我一眼作甚?”

        祁香反应得倒也快,“见你今日束了根新腰带,就好奇。”田低头一愣,随即笑道,“是温娘,见原先那条破了给我换了新的”

        这一年夏日平添了许多心事,连一向最爱吃刨冰的司徒凌也不嚷嚷着要吃了,到了楚越这也是叹气,一筹莫展。

        楚越得知她一双儿女被接到东阳侯府的事,也是无奈。李悌虽婚内品行不端,但与司徒凌和离后,竟出乎意料的没有迎娶那替身,这些年也没有听说再看中其他女子,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李母阴氏和离之初还忌惮天家不敢要回孙儿,后来见儿子一直不娶,膝下无人自是要心急。

        虽能理解李家的做法,但不免更心疼司徒凌,说来说去还是女人遭罪。

        “不然就一边带一个,偕儿留在侯府,阿隽带回将军府你带着。”

        “不行!”司徒凌趴在楚越的腿上,掉着泪态度也强硬,“偕儿与阿隽从小就没分开过,怎么丢一个要一个呢?”

        楚越就只好轻轻抚着她的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终难两全。”

        手心手背都是肉,离了哪边都难割舍。司徒凌后来也就没有说话了,倾诉完了默默哭了许久,回去的时候又似想通:只能这么退一步了。便与楚越说自己去无极宫找哥哥求一道旨,就是能要回来一个也好。

        建丰五年的秋天,楚鄣再前往西边。这一趟将西边三郡外交事宜打理好以后,再回来他便可以过上靠朝廷养老的生活了。

        再出发时,司徒邑给他送行的阵仗可谓做到了百官中最隆重,就连之前出征安南的几个大将军都是没有这待遇。天子召集朝廷高官于城门相送,自己也同朝升夫人乘舆出宫,于北都万民的跪拜下——亲授了楚鄣朱雀旗。

        把这群臣中最高的风光赐予楚大行令。

        司徒邑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祝福话后,就回到主座台上去了。后续由太常丞主持相应礼仪一应。

        楚越身着华服跽坐在帝王身旁,朝台中央的楚鄣颔首,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那唤作“格桑”的外邦女。二人此时新婚燕尔,外邦女在北都城住不习惯,便也要随楚鄣一同前往。

        方才礼仪开始前,萧司笃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说楚鄣可莫要在半路上添个大胖小子,不然路途艰辛,跋山涉水,外邦夫人多受罪。还得忍到回北都再生。

        一番调侃的话顿时给楚鄣这年轻小伙子羞得半天不知怎么回,只能挠着后脑勺连连应“是”。司徒邑还颇为照顾楚鄣,故作冷淡地朝萧司笃指了指,就给萧司笃吓得赶紧躬身,不敢再多说胡话。

        不过君王也没真生气,只是吓吓他,过会众人之间的气氛也还算活络。

        楚越又稍稍伸长了脖子,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齐猷被安排在了哪个边边角角,但愿他往后这一路也顺利平安,最好能和楚鄣一样——认识一位属于自己的良人,在西边就此幸福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这样她的心也能安了。

        “看什么呢?”即便人再多的场合,司徒邑也始终留了道视线在她身上。楚越也都适应了。敢大胆地去看,就早想好了回答的话。她神色自若地接道,“看这些往西走的功臣们,他们都是勇士,当记住。”

        司徒邑冷峻的脸上现出淡淡笑意,遂抓起她的手放在案几下轻轻摩挲,“朕的好皇后。”

        今日礼台设得不算多大,底下便坐着三公。他这话说的声音又不小,下头几个臣子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中大约就有个数了。看来这皇后再立不立的,都无所谓了。

        楚越垂眸瞥过二人相握的手,心尖微微发酸,再抬眸时便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

        她很清楚司徒邑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为制衡朝堂说给群臣听的。前些日子太子的册封大典楚越未出席,便生起了无数“冯夫人会是将来的新皇后”的流言。

        战时冯家本就风光无限,未免权势过大,生出些攀高结贵的人,便要趁着楚鄣出发西边三郡的这次,再抬一抬楚家的威风。

        不过都是天子把玩底下群臣的手段罢了。

        后宫日子表面和谐安稳,实则浑浑噩噩,不过是牢笼里的人各自寻乐子打发时间罢了。楚越写字、柏夫人抚琴、冯夫人练舞,剩下掖庭宫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宫人们更可怜,不仅寻不着一个爱好,就是皇帝都见不着一面。皇帝的宠爱如今被朝升夫人独占,就算偶尔跑别的地方也就一个冯夫人。

        他就是这皇城的天,后宫众人要是见不着头顶的一片天,那日子得多昏暗,莫过于悄无声息地等死。

        入冬的时候,楚鄣从镇西郡传了书信回来,其中有一份是单给楚越的。一大堆问好的话里带了一句“叩谢娘娘赏赐,臣已将钱财悉数散于难民……”

        这是在暗示那十万钱的事,难民便是说的齐猷。

        “你弟弟都与你说了什么新鲜事?”司徒邑过来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楚越忍俊不禁,她还不信这尺牍不是皇帝先看了一遍再送到她手上的。

        但司徒邑硬要装作没看过,自己就只好陪着他演戏了。便笑着将上面的内容概述了一遍。

        虽是概述,但大小细节全都重复到了,就是怕他生疑。

        司徒邑转了转腰间的玉环,神情还有些轻松的,却不见有问下去的打算。当真是帝王当久了,不给旁人半点看穿的机会。

        面对复杂的人,最好的击破方法便是直截了当。不然玩这些弯弯绕绕,天下间无人玩得过皇帝。楚越就从方尊内舀了勺椒花酒倒入二人的碗中,放下木勺后便直视上他,和声细语地说,“陛下想问什么何不直接问?”

        这么多年夫妻过来,分分合合的,互相都知道对方的敏感点,楚越还能不知道司徒邑心里生了猜忌?试探来试探去不如索性直接说清楚,不然留在心里就像滚毛线球一样,越积越多。

        司徒邑没有去动案几上的那碗酒,回视上她时也没有震惊的神色,倒也是淡淡笑着。“好,那朕问你,为何突然想着私下给西边难民赏赐?”

        他对楚越实在温柔,一点都不像与群臣说话那样高深莫测,甚至于现在的语气比平时都要软上几分。

        只是为何,她却觉得更加害怕呢?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审问的夜晚,他也是这般刻意的温柔,让她把和齐猷的事都告诉他……

        原来,温柔的进攻才最令人恐惧。

        没有人会猜得到,温柔背后是不是藏有更深的冷漠。而帝王冷漠起来的威力,叫人生不如死。

        好在面具已经焊在了脸上,即便心里凝固须臾。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可疑的微表情。一双凤眸中仍旧是诚挚清澈的光,说起话来也没有半分异样,“在侯府时,阿鄣曾与我说起难民的孩子,说他们食不饱穿不暖的,好生可怜,我便将带过去的钱都赏了他。”说着,她捂嘴无奈一笑,就像是在聊家常似的,“起初他还以为我是专给他的,还不肯收呢。”

        孩子,是两个人之间无形的坎。若说是因为怜悯孩子才着急赏赐下去的。就由不得皇帝再多想一点点了。否则这道伤疤揭开,两个人都会受伤。

        这一回反倒是司徒邑先装不住了,他低呼了一口气,仿佛也才放松下来。又拉着楚越的手往自己宽宽的袖子里塞,让她冰凉的小手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是郡守的问题,回头朕叫人下去问话。”

        她便浅浅一笑,没再说话,现在无声地温存一会就好,再多解释就是欲盖弥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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