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敏感或心有灵犀
初中部的教师办公区，离教室还有点儿距离，李微熹快步走出教室，脚步莫名地越来越快，连心脏都跳得更剧烈了。
下节课是杜老师的课，不怕迟到，但，想跟妈妈多说几句话的话，还是得走快些。
当她在办公室门口站定，额头上已经渗出微濛汗意。
门是关着的，她敲敲门，喊了一声“报告”，里头安静了几秒，杜老师才以一点儿也不热情的严肃声音叫她进去。
见到是她，老师的脸色反倒好了些：“沈乖乖？你来有什么事儿吗？”
李微熹乖巧地笑：“我听齐妙说，李微熹同学的妈妈来了——我来跟阿姨道谢。”
“道谢？”杜老师一愣，然后一拍手，“哎哟，我把这个给忘了。李小姐，这是沈乖乖，您那会儿在医院捐款，就是救的她。”
李薇珑这才把目光投向站在老师身边的女孩——她穿着洗得褪色的校服，脸上没什么肉，瘦巴巴的，一只手就能把她的整个脸都捂住的样子。
那孩子发红的眼中，还含着眼泪望着她，大约，是感恩吧？
这么认真地在感谢她吗？
不，有什么不对。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乖乖，但有一种奇异的熟悉，让她的眼睛在这女孩儿脸上身上逡巡——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总觉得，这孩子有点像她的熹熹。
可明明，她们两个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
熹熹有一张优渥生活养出的端庄贵气脸，这孩子长得也好看，但就相貌来说，好看得有些廉价……
哪里相似？肯定不是年龄……
她迷茫之时，小姑娘开口了：“阿姨，我是……沈乖乖……谢谢您救了我。”
对！她的声音！
李薇珑错愕地望向她。
作为一个音乐家，她生来就有一双对声音异常敏感的耳朵。她不止拥有俗称的“绝对音准”——甚至还能隔着变声器，通过节奏和音调去判断说话人的身份。
不同的人，说话的语气、节奏，和咬字的发音，都有细微的区别。
小姑娘说的话太短了，声音也跟熹熹完全不一样，但是，她的节奏与语调，甚至说话时的神情……
李薇珑的手抓紧了沙发的扶手，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约是语无伦次的，而面前的小女孩垂下眼帘，点点头：“嗯，是，我现在好多了，真的，真的挺好的。谢谢……谢谢您。”
她站在从窗口投进来的阳光里，睫毛上的泪珠像是精巧的小钻石。
而李薇珑咬住了嘴唇。女孩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勾起她心底一个原本以为永远也不能再听到的声音。
那孩子在哭，她就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小手。粗糙温暖的皮肤，坚硬凸起的骨头，温驯地蜷缩在她的手心里。
“你，你别哭了，好不好？妈妈看到会心疼的。”她说，“乖，别哭了。”
声音温柔地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儿。
杜老师有些错愕，但她到底也是个拥有孩子的母亲，想到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没了女儿，一个被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抛弃过两次，她的心也揪了起来。
多可怜啊。
而李微熹在一怔之后，顾不上眼中自己涌出来的泪水，就那么直愣愣望着李薇珑。
那一句，是妈妈跟她说话。
李薇珑，比裴勋更快地感知到了她的异常。
李薇珑甚至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顾不上什么，用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去擦她的眼泪。
那双手肌理晶莹，山茶花香味隐约浮动，在被泪水刺痛的肌肤上留下温润柔软的触感。
然后李薇珑也掉了眼泪，她说：“是你吗？是你吗……你回来了吗，你还在吗……”
李微熹只顾点头。
杜老师看着又揪心，又是一头雾水，正好打了上课铃，她抱着教材和教案就站了起来：“你们……你们先聊一会儿吧，今天吴老师家里有事不来，你们就在这里聊聊，可别光哭。我先去上个课，李小姐你等我下课回来我们再说。”
李薇珑点点头，杜老师又嘱咐了李微熹几句：“乖乖你这节课就在这里待着啊，别乱跑。”
得到了肯定的承诺之后，她抓过办公桌上的纸巾盒塞给她们，然后快步往教室赶，心里头还直冒问号。
李薇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沈乖乖吗？先前也只是给沈乖乖捐了笔手术费，怎么今儿一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两个人哭得，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劫后余生的一对母女见到彼此，万分激动所以相拥而泣呢！
不过……以沈乖乖现在的情况，要是能叫李小姐看中她，不说领养回家做养女吧，只要从指缝里稍微漏下点儿，也够她过上好点儿的日子了。
看看那孩子瘦的！虽然现在看着比从前健康了些，可她从前是个什么状态？
杜老师还记得，就在沈乖乖出事的前两天，她去分校那边开会，还看到那孩子，跟她说了几句话。
她说，她还想回本校去，但现在学习太难了，她有时做着题都觉得头晕，身上冒冷汗。
那会儿，杜老师以为她只是被初二突然提高的学习难度给吓着了，于是勉励她要有信心——不是还要考师范大学吗？如果连初二的学习都应付不了的话，今后怎么改变命运呢？
沈乖乖直点头，可是，就在那个星期，她出了车祸。
学校附近的街道都是有监控的，作为沈乖乖从前的老师，她也想办法去看了监控——肇事司机说她是碰瓷，突然扑到他车前头。可是，视频里头的沈乖乖，是先做了一个跪下的动作，上半身才跟着坍下来的。
不是碰瓷，不是故意扑那辆车，她分明是突然晕倒的！
再回想起来什么头晕冷汗，那哪儿是心理压力呀，孩子完全就是低血糖了！
她在汽车跟前突然晕倒，是不是，也是因为犯了低血糖？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不是先天型糖尿病，就只能是因为连廉价的碳水都没得吃了！
而沈乖乖这个学期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头晕，精神也比从前好多了。
和从前相比，她有什么变化呢？切掉半个肝脏肯定无益于身体健康，那多半是因，她从养父母家，搬去了未成年人救助中心。
你看，只要不在那对夫妻家住着，小姑娘不仅精神好了，成绩也上来了。
初一的时候她的成绩都糟糕到要被调去分校了，结果换个环境，就成了尖子生。
要是她的环境能再好点儿，说不定，等初三中考还能拼一拼全市前三名呢！
这才是杜老师把她们俩留在办公室的原因。
若是那孩子有这个机缘，该多好啊。
说不定还能安抚一下李微熹的妈妈那颗失去爱女的痛苦的心——说不定，她是真的有点儿不太正常了。
在杜老师看来，李薇珑今天来学校，提出的要求就很过分，甚至堪称荒诞了。
她竟然怀疑高忱是她丈夫的私生子，要老师帮她取一点高忱的生物样本。
这是一个老师能去干的事情吗？
要是那种没有师德的人，说不定想想办法也就能搞点儿头发啊指甲啊之类的东西来，但她杜金兰是有职业道德的！
李薇珑连高忱的妈妈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丈夫出去乱搞瞎搞的证据，能红口白牙地说高忱是丈夫的私生子吗？
男人可是不能一个人就弄出孩子来的！
再说，就算李薇珑能拿出证据，证明丈夫和高忱的生物学母亲有一腿，那她也不能帮这个忙。
做老师的人，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学生，跟禽兽有什么区别？不管孩子们的家长是什么人，既然把儿女交给她了，她就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不让孩子们受委屈。
她能在二中这种云集了诸多名校硕博的修罗场里，把“优秀教师”“教学标兵”“三八红旗手”拿到手软，更抢下特级教师荣誉，靠得可不光是布置作业和班级排名。
更重要的是，她对教育事业的虔诚的爱！
哪怕几分钟之前，她还被“得罪不得”的李薇珑女士逼得一个头两个大，但只要站在讲台上，杜老师就能迅速进入状态，完全忘记办公室里那两个眼泪包。
而现下两个眼泪包正在相拥而泣。
李薇珑只问了一句：“熹熹？”
李微熹也只颤着嗓子叫了一声“妈妈”。
然后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李薇珑本来不相信什么死后还魂，什么穿越重生的，然而在女儿意外身亡，而自己被关起来之后，她每天都在祈祷——希望熹熹保佑她出去，她要查清女儿的死因，给她报仇。
或者，如果她没法儿活着出去，她要变成厉鬼，索去那些不安好心的人的性命。
盼着，想着，咬着牙发誓着，慢慢地她就信了，信真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一定能昭彰她和女儿受到的冤屈。
没想到闺蜜文卿前来救她，还跟她说，这是因为那个曾受她恩惠做了手术的小沈同学发现了蹊跷，自己才会来的。
那天晚上，李薇珑向虚空之中问女儿，这一切，是不是她安排好的？
女儿去世了，她却正好救了另一个孩子，于是那孩子回来报恩了，救了她，她才能再去给女儿讨还公道。
也幸好，那位小沈同学，是个好孩子，还想得起她。
今天刚看到这小姑娘时，她心里就有几分温柔酸涩的亲近感，可当小沈同学开口……
那亲近感直化作刀，剜向她心口溃痛的旧疮。
所以，哪怕她也不那么敢信命运真会把她的女儿还她，可是，只要能听着这孩子用跟熹熹一样的语气和声调叫她妈妈，她就是沉迷这样的幻境又有何妨呢？
她愿意给沈乖乖钱，哪怕最后这孩子也是想骗她钱的，可她那么像熹熹呀，她就像是换了一身骨肉的熹熹。
值得的，花一千万两千万都值得的。
李薇珑那么想着，却不想怀里抽噎的小姑娘说：“妈妈，你把我房间写字台左手第二个抽屉里的带锁日记本带给我好吗？”
李薇珑一怔，这话简直是在她耳边鸣响的炸雷：“你房间……那个抽屉里，有日记本？那个抽屉不是有密码吗……”
连她都不知道女儿抽屉里有日记本！
“哦，密码……密码好像是922229……”她说。
李薇珑答应了，她知道这是面前的小姑娘在展示证据，想证明她真的是熹熹。
但，当她回到别墅，果然用这个密码打开抽屉，找到“沈乖乖”说的绿色kumu熊日记本时，却发现那个本子的小锁已经被人撬开了。
中间几张纸，已经被撕掉了。
李薇珑的眸子里，森厉神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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