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笨
期中考前的一个星期，所有班级的晚自习都会被各科老师分去复习，十一班也不例外。
晚二结束，顾璟年便和钟景珩一道从后门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徐嘉悦扭头看他和宋元翊打了个招呼，却依然觉得说不上什么地方怪怪的。
晚三上地理，周航是课代表，一下课就跑到讲台上开电脑，徐嘉悦坐得腰酸背痛，故而也跟着站了起来，磨磨蹭蹭朝教室的前半截走过去。
讲台边缘还有些粉笔灰，她不想弄脏校服，只是半弯着腰往前靠，后者见她似乎有话要讲，顺势往边上挪了些，让开位置继续替老师准备资料。
“你觉不觉得顾璟年和宋元翊今天有点奇怪？”徐嘉悦站在讲台的正后方，优越的视力让她一眼就瞧见了最后一排那三张靠在一起的桌子。
钟景珩专注地低头写着作业，顾璟年则时不时便会停下来盯着卷子出一小阵神。
宋元翊坐在最右，隔了个钟景珩才是顾璟年，他从早读起就苦着一张脸，眼下则更是摆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几乎要把眼睛贴到顾璟年的身上。
周航准备好课件，抬头按照徐嘉悦的提问往后排看去，向来只关注左侧两人的他难得也分析起了坐在自己背后的宋元翊。
目光审视般打量了对方许久，终于，在徐嘉悦第五次掐着他的手臂示意他给点回应时，周航笃定地答道：“这种情况在小说里，一般都是告白被拒了。”
他说着严肃地看了徐嘉悦一眼，像是宣告审判似的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说：“没救了，be了。”
“我看你是找死！”徐嘉悦虽然狠狠又往周航手臂上掐了一把，却也同样觉得对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她知道顾璟年喜欢宋元翊，可看眼下的情况，被拒的显然更像是后者。于是她只好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老老实实闭上嘴继续当一个安静的观众。
放学轮到徐嘉悦和顾璟年打扫卫生，宋元翊就不远不近地顺着教室里的另一条过道帮后者一起翻椅子。
徐嘉悦虽说擦着黑板，时不时却回头假借洗抹布的名义打量二人。
她注意到顾璟年只是一味背对着宋元翊的方向，而另一边的宋元翊倒总是可怜巴巴地拿余光去偷看对方。
晚自习结束之后走廊的灯只开十分钟，这点时间放在平常当然绰绰有余，可偏偏今天的顾璟年做什么都好像想要避开宋元翊似的。
因此，明明多了一个人帮忙，最后反而还慢了不少。
熄灯前会再响一遍铃，顾璟年应着广播里的音乐转头望向黑板上方那只有些老旧的钟，末了又将视线往下移动，淡淡落在了徐嘉悦的身上。
“徐嘉悦。”他轻轻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你先回去吧，要熄灯了。”
音乐已经播到了半程，再有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教学楼便会隐入夜色。
顾璟年指了指对方头顶的时钟，继而补充道：“剩下的我会做完的，早点回去吧，今天作业很多。”
灯光是在徐嘉悦背上书包的那一刻熄灭的，眼睛在短暂的不适之后很快就习惯了黑暗。
月色细雨一般铺满了整个夜空，溶溶淌过走廊流进教室，轻飘飘落在顾璟年的身上脸上，刹那间便为他裹上了一身卓绝的清冷。
徐嘉悦踌躇着站在过道中央，短暂的愣神过后，下意识地扭头打量起了宋元翊的反应。
后者被同样一片月光笼着，却是有些滑稽地半弯着腰，握着一把和身高不怎么匹配的扫帚。
他也不扫地，就那么怔怔看着顾璟年的方向。
大约是意识到徐嘉悦还在，宋元翊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眼神，装作一派泰然的模样直起身，礼貌且友好地从嘴里蹦出了再见两个字。
两人间的气氛在徐嘉悦离开后愈发沉默，顾璟年将椅子一把一把翻下来塞进课桌下方，只有偶尔不小心碰到桌腿时才会发出些许突兀的声响。
“你在生气吗？”宋元翊犹豫许久，终于小心翼翼问到。
“没有。”顾璟年叹了口气，尾音也稍稍拖长了些，听着确实不像是生气，倒更接近于无奈。
“早上我不是故意的。”将扫把放回储物柜里，宋元翊背好书包又替顾璟年拿上琴，踩着一地被窗框切得整齐的银辉，磨蹭着来到了对方正站着的桌边。
他把顾璟年堵在了两张课桌之间。
少年身后是一扇窗，窗外则是冬季笼着雾的月亮。
顾璟年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鼻尖在空调余留的暖气散尽后显得有些发红。见宋元翊没有想要让开的意思，他抬起了视线，就像早晨宋元翊挥开自己时一样，干脆利落地将后者推到了一边。
“李叔在等我们。”顾璟年将琴包从宋元翊手里扯了过来，直到迈出教室才终于停下。也不是为了等对方或是还想说什么话，仅仅只是想要把门关好。
很小的时候，宋元翊是会用美丽这个词语去形容顾璟年的，那时的他还没有什么关于爱情的意识，看见好看的就喜欢，碰到喜欢的就想独占。
在他和顾璟年相遇的第一个年头，才刚高过置物柜的男孩踩着椅子艰难地从林绛的书房里扒出了一本词典，努力用自己还不算丰富的词汇量尝试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直到日暮渐沉，他才笨拙又严肃地在一张生日贺卡的下方加上了‘最喜欢你’四个字。
随着年岁的增长，幼年时期奇异而荒诞的念头逐渐被遗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宋元翊甚至再记不清自己最初究竟是为什么要那样写祝福语，只是年复一年地不断重复，生生将其变成了一种习惯。
而现在，顾璟年轻蹙起眉头站在门框的后方，肖像画一般安静沉郁，那双眼睛盛着月色遥遥望向宋元翊，就连身旁的空气都仿佛蕴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于是宋元翊便在此刻回忆了起来，最初写下的那个喜欢，是真正想要让对方只看着他一个人。
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宋元翊意识到，他是渴望着顾璟年能够出现在自己的梦里的。
两人上车时，钟景珩状似不经意地瞥过了顾璟年肩上的琴包，很快便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保持着沉默，路灯照着望梅弄的树梢投出一整片摇曳的影子，顾璟年才惊醒般骤然回神，抢在宋元翊下车之前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装着满屋黑暗的房子里。
“你们吵架了？”钟景珩难得地主动向宋元翊发出了疑问。
“关你什么事。”碍于李叔就在边上，宋元翊只是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就朝自己家院门走去。
他其实是想跟着顾璟年回家的，但十几分钟前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直白想法实在是过于震撼，以至于一时间宋元翊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样与对方相处。
他在那漫长又短暂的十几分钟里罗列了无数顾璟年也许会喜欢自己的证据，末了却因为对方在离开教室前那道冷淡的眼神而坚决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喜欢女孩子吧。”宋元翊垂着脑袋喃喃到。
印象里，顾璟年在对待女性时总是礼貌且得体，收敛了平日相处间男孩子一些没轻没重的野性，无论何时都显得温柔，全然不像面对自己时那样任性娇气。
这么想着，宋元翊在原本用来打草稿的白纸上潦草写下了许多秀气柔美的名字，从小学同学一直写到徐嘉悦。
最终，笔尖却堪堪落在了钟景珩三个字上。
他想起朋友圈里顾璟年生日那天荡在湖面上的烟花，又想起对方在图片上方的配文。
在无数张相片里，站在顾璟年身边的不仅仅只有徐嘉悦，还有走过栈桥，与少年一起看着那些烟花消逝的钟景珩。
宋元翊放下笔，于同一秒不可思议地推测到，也许一开始，那些就都是用来写给钟景珩看的。
事实上，他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如果说按照一开始想的那样，顾璟年喜欢女生，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疑地保持距离。
然而结合了眼下的情况，宋元翊倒不再像先前那样惴惴不安。
他不屑地在心里数落了一番顾璟年的审美，继而转头拿自己和钟景珩做起了比较。
草稿本被翻到了空白的一面，宋元翊开始逐条罗列自己和钟景珩的优劣。
若是说最初还是信心满满，那么越到后来他便越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跑回高一开学前的暑假，趁着钟景珩还没出现，抓紧时间套牢顾璟年。
他将那些自己比钟景珩差的地方单独写了出来，按照缩小差距的难易程度从头开始编号，末了绝望地发现，被排在最前的竟然是两人的成绩。
宋元翊还记得自己上一次的排名是478，距离第一名的钟景珩整整七张名单，放在高一的信息栏，那就是从左上角一直贴到了右下角。
且不论还算自己优势的文科，数理化里得了分的大题，靠的几乎全是钟景珩和顾璟年出奇精准的押题能力。
他叼着笔满面愁容地看向对面那扇窗户，思绪围着顾璟年七弯八绕，不知怎么，最后倒莫名停在了叶丞的身上。
如果说自己喜欢顾璟年，那么叶丞呢？
宋元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书柜的上层还摆着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是在小学时期一次交响乐团比赛结束之后拍的。他拿着一把大提琴坐在中间，身边是叶丞，而顾璟年却在更靠后的位置。
照片里的男孩像个小王子一样挺直了腰板笑眯眯地看着镜头，哪怕和朋友们隔着一排座位，他却还是闲不住地用琴弓戳在了宋元翊的背上。
脑海里已经没了太多对于这场比赛的记忆，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大概就只有林绛给他们三个人都买了冰淇淋。
宋元翊和叶丞的是抹茶味，顾璟年的则是万年不变的白桃味。
越是将回忆向前推，宋元翊便越是发现，大多数时候自己其实跟叶丞的更为靠近。
童年时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应付顾璟年的骄恣，直到初中的时间过了大半，个子在不知不觉间高出了对方不少，宋元翊这才开始慢慢像个小哥哥一样去纵容对方。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真正越过叶丞其实是在对方升入高中之后，并非是因为顾璟年有什么更吸引自己的地方，仅仅是他们和叶丞之间一岁的年龄差。
想到这里，宋元翊蓦地开始反问自己，那些晦暗阴翳的独占欲是否只是因为钟景珩分走了顾璟年的注意？
若是将叶丞与后者的位置交换，是否牵动自己心率的名字也会因此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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