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梁王
周围漆黑,前面六子媳妇提灯,照见四个人脚底下的路,静默,无人说话,阴风刮过,六子媳妇手里的羊角灯摇晃,过一道门,迎面阴冷的气息。
拐过一堵墙,隐约朝东三间平房,靠北屋窗扇蒙着,隐约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推门,堂屋桌上一盏油灯,火苗忽闪两下,将要熄灭。
屋里光线模糊不请,夏婆子试探喊了一声,“晚秋姐姐在吗?”
北屋里关得死死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一个丫鬟快步出来。
柳絮往里张了张,灯光微弱,死一般的静,顺着门缝飘出一股子浓浓的,难闻的草药味,屋子里弥漫年老之人暮气。
饭菜摆在桌上,比府里几位姑娘减了份例,两菜一汤,柳絮摸摸,已冰凉,满屋刺鼻的药味,看来这位大姑娘身体羸弱,吃冷食物,伤胃。
刚站一会,柳絮就觉扑面凉飕飕的,汗毛孔缩紧,才注意这屋子里没有炭火盆。
缩了下肩,夏婆子扯她一下,赶紧走出屋子。
几个人快步离开,出了过道门,沿夹道又过三重门,才看见通明灯火,各房廊檐下点起一排排气死风灯。
柳絮身上才暖和过来,小声问夏婆子;“大姑娘为何住在偏僻简陋的地方”
夏婆子看六子媳妇跟另一个婆子说话,小声道:“大姑娘有病,要静养,我往这屋里送饭,有几年了,就没见过大姑娘走出房门。”
“大姑娘多大了?”柳絮好奇地问。
“有双十了,我记得大姑娘六岁时原先的太太就死了,现在的太太进门,隔年生下三姑娘。”
柳絮掐指一算,“这么说老爷嫡妻死的当年,就续娶现在的太太。”
夏婆子叹了声,“男人,都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
“大姑娘早过了及笄,为何一直未嫁?”
夏婆子左近瞅眼,压低声,“大姑娘常年药当饭吃,老爷生意忙,在家的时候少,不知为何对大姑娘冷漠,没有父女亲情,从不过问大姑娘的婚事,老爷不提,太太更不提。”
柳絮更奇怪。
回大厨房,收拾家伙,柳絮又磨蹭半天,才慢腾腾往府门外走。
柳絮天黑进院,玉秀给她留着门,柳絮看西稍间已熄灯,心想周天福看来睡了,松口气,玉秀在灶间里,看见她,笑了,柔声道;“回来了,灶上温着一壶热水,你洗完脸歇下,忙活一整日,也累了”
柳絮虽然累,心情很好,朝上房努努嘴,“福哥睡了?”
“睡了,闹了一整天”
梁王府
金碧辉煌的寝殿,帷幔低垂,暗影中一人背身而立,低沉的声传来,“找到了?”
空旷的殿中一人躬身,恭敬答道;“回王爷,找到了”
大殿上暗影摇动,下人弯腰,不敢直起,半天没听见王爷说话,屏住气息,紧张地望着那模糊的背影,数步之内,感受到发自那躯体里寒气,不由一哆嗦。
腊月二十三,吴府大厨房过年的嚼过都预备出来,陈贵家的对柳絮道:“这阵子你累坏了,今事不多,准你一天假,回去看看弟妹,要过年了。”
刘婶子偷着用油纸包了几个馍馍,厨房新宰杀的整羊,剔肉剩下一堆刮干净的羊骨头,包上,塞给她,“给孩子们煮汤喝。”
柳絮不安道;“若主子知道,婶子落不是”
刘婶子摇摇头,“羊骨头要扔的,可怜见的,拿回去煮汤,多少下点油水”
柳絮高兴,连连道谢,放到篮子里,二门上老吴婆子看见她,笑呵呵地问;“家去”
柳絮儿主动把篮子里东西让她看,吴婆子摆手,“快回去吧”
路过集市,柳絮在一间布铺里买了棉布和清水棉,又去米行买了二斤白面。
去小摊子上,买了糊窗扇的麻纸,麻纸粗厚,面上涂层桐油,挺阔结实,不怕雨淋、霜雪。
一进院子,小生子看见她,露出笑容,“姐回来了”
柳芽儿和宝儿跑过来,柳絮摸着宝儿的头,“一会姐给做好吃的”
柳絮看三个孩子穿着露棉花的旧棉衣,心想,抓紧把新棉衣做上。
进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生火,把买的白面撒到锅里,添水,搅拌,面粉粘稠,成浆糊。
窗扇原来糊的粉连纸,已破旧,一角掀开,风一吹,窗纸呼嗒呼嗒地响。
柳絮搬把凳子,把窗上粉连纸揭下来,用菜刀刮干净,新买的白麻纸糊上,绷直、糊平,颇费功夫。
麻纸韧性好,纸质厚,透光差。纸糊的窗子,白漂漂一片,她手里拿一张红纸,剪成小燕子,贴窗花。
三个孩子冷了,进屋里暖和,看见窗子上的小燕子,高兴地爬到窗台,往外看,“姐,真好看”柳芽儿用手摸。
她又打扫房屋,除尘。
灶上喂着一锅羊骨头汤,味飘出来,扑鼻的浓香,
三个孩子直舔嘴唇,宝儿扒门看了好几趟。
骨头熟了,柳絮拿起半棵白菜,掰下几个菜帮,切得细细的,二斤面糊窗子用去一半,剩下做手擀面。
一盆冒热气的羊骨头汤面端上桌,三个孩子头不抬,就听哧溜声,柳絮嘱咐,“慢点,别烫着”
这些活计做完,用去大半天,柳絮比量宝儿的旧棉衣,裁剪,宝儿小,先紧着宝儿做。
絮上棉花,找块木板压在炕梢上,柳絮抬头看天色不早,收拾利落,忙赶回周家。
黄昏,街道两旁店铺生意红火,临年下,置办年货,行人多起来。
柳絮一进周家大门,正撞上玉秀抱着孩子急着往出走,“柳絮,孩子病了,我抱他去看大夫,福哥的饭做好,放在锅里,你侍候福哥吃吧”
玉秀边说,出了院子,柳絮跟出两步,喊;“玉秀姐,你一个人行吗?”
玉秀头也不回,“行,你去侍候福哥吧”
周天福望着窗外,一副补药,补得小眼睛铮亮,盯着大门口那娇小的身影。
听见轻微脚步声,周天福侧卧,闭目。
柳絮端饭进去西稍间,看一眼躺着的周天福,轻声唤道;“小爷,吃饭了”
周天福躺着装死不动,柳絮以为他睡着了,又唤了声,“小爷,吃饭了”
周天福没动,柳絮凑近,想看他是否病了,突然,周天福冷不防朝她一扑,柳絮被他扑倒在炕沿上。
柳絮挣扎,无奈周天福死沉的身子打横压在上面,柳絮少女的身体,力弱,周天福虽瘫,已是成年人筋骨,力大。
周天福在她腰间捏两把,“躲着我,说,是不是看上吴府年轻小厮,打情骂俏。”
柳絮抵挡他恣意的脏手,“血口喷人”
周天福冷哼,“那你证明给爷看”伸手撩开她衣襟,扯她裙带。
柳絮的手被他身子压住,动弹不得。
柳絮气恨,张大口,照准他肩头,一口咬下去,周天福‘啊’一声松开手,柳絮猛地一推,把周天福推到一旁,脱身出来。
也不管周天福疼得呲牙咧嘴地呻.吟,一径低头跑到堂屋,却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柳絮抬头,惊得张大嘴,发不出声,梁王踱着方步进门,柳絮直眉楞眼望着他。
赵琛往里走,柳絮本能让开,偏这时,里间传来周天福咒骂声:“小贱货,你痛快进来,不然爷绕不了你”
赵琛异样的眼神看了柳絮一眼,掉头往西间屋,撩起帘子,周天福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柳絮,骂道:“乖乖地给爷把衣裤脱光,你早晚是爷的人,别以为爷不中用,弄你个*,让你知道爷的手段”
赵琛偏头瞅柳絮,唇角的笑容有点邪恶,柳絮跟在他身旁去半步,羞臊得无地自容,不敢抬头看他。
柳絮上前几步,打起西稍间帘子,周天福捂肩头,骂得正欢,看见她,气上来,刚出口,“骚娘…..
赵琛迈步进屋里,周天福下句话咽了回去,看清楚赵琛衣饰华贵,也知道有些来头,蔫蔫地不敢作声。
赵琛带笑看柳絮,“这是你男人?”
柳絮撑不住脸,这厮笑得灿烂如锦,仿佛最开心的事,语调嘲讽,“公道,老天公道”
说吧,转身出了屋子,柳絮默默无言,跟着出来,出堂屋,来到廊檐下,站住,侍卫都立在阶下。
赵琛侧头,朝她腰间看了一眼,笑意更深了一重,柳絮顺着他视线低头看,刹那脸似红布,羞得有地缝都能钻进去,原来方才跟周天福撕扯时,裙带被他扯脱,长长的裙带赫然露在外面,柳絮伸手把带子往腰里掖了掖,头低得都抬不起来。
柳絮羞臊,赵琛扭脸,不看她,似不经意地问:“你信因果报应吗?”
柳絮真想照这货的嘴脸一巴掌甩过去,偏这时,赵琛侧头,眸子晶亮耀若星辰,带笑目光注视她,她舔舔唇,终是搁心里想想,压下心中情绪,淡淡地道:“民女说不好,有时老天很公正,可有时明明是坏人,命还很长,民女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大概是阎王爷一时疏忽,错判也是有的”
赵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哦?你是这么想的,这就难怪,若换了旁人,早抹脖子或一头撞墙”
稍顿,脸上笑意浮起,“你是不是整日想阎王爷那日睁开眼,发现错判了,你就变成公主命”
柳絮心塞,忍住气,“民女不敢妄想,这是民女的命,民女早就认了”柳絮不服,你不过命好,歪打正着,前世富贵,这世依然富贵,。
赵琛负手而立,有风穿堂而过,衣袂轻扬,得意道:“我每年上千万用做善事,这是我应得的,当之无愧”
柳絮腹诽,你善事做那么多,为何不升天堂,跑到人间作威作福,来我跟前碍眼,命里遇见这人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吗,就是来打击自己的吗?
柳絮儿恨恨地想,等你落魄一日,但愿让我遇见,我会十倍百倍奉还,羞辱你,奚落你。
话在舌尖滚过,出口却变成,“王爷是说民女该去死,不该苟活于世”
赵琛接话倒快,“不,有你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命有多好,日子有多惬意,你的存在不是毫无用处”
柳絮瞪视他,这厮这张幸灾乐祸的脸真可恶,我偏就不死,活给你看。
赵琛盯着她,笑意不减,这泼妇眼底深处暴漏出本性,恨不得扑上来抓挠自己。
柳絮瞬间醒过神,眼底漫起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轻颤,怯怯地不敢直视,声音细小到就二人能听见,“民女也想死来着,又舍不得,俗话说,好死不如强活”
赵琛别过头,心道,演戏,戏演得真好,扮无辜,扮柔弱,心里素质超强,淡声道:“你能这样想最好,本王不希望你想不开,死了四大皆空,本王想你对这个活法很受用”
柳絮不想让这厮太得意,一道柔媚眼波横扫过去,莺声呖呖“民女很受用,平白坐享富贵,怕折损寿数”
这厮脸一滞,敛起神色,冷硬地道:“好,这样的日子你好好过下去。”
说吧,步下台阶。
柳絮失笑,冲着他背影,敛身,“送王爷”
赵琛出门,甩开步子,仿佛天变蓝了,跟这女人比,自己何其幸运,荣华富贵闲手拈来,这样一看,日子相当不错,姬妾成群,呼奴使婢,在他梁王的地盘,任他呼风唤雨。
身后太监宫宝诧异,王爷这是怎么了,来这鬼地方,不管怎么说,王爷心情好,是下人的福分,少挨多少打骂。
紧跟上脚步,“王爷,您老慢着点“
“告诉膳房,备酒席,把皇上赏的那坛子好酒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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