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苦茶
另一边，重光紧张的情绪卸下，灵力用尽的疲惫终是涌了上来，实在是疲乏难当。
“累了就在这儿休息会，别太久，否则醒不过来。”
这声音温和悦耳，反倒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这人到底是谁呢？
“这就醒了，什么事这么烦恼，在这都睡不下了？”
“仙界四个仙君，如今三个忌惮你，仙妖两界大战在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与你万载交情，自然与你一同上战场。”
……好熟悉，这声音温和的叫人心暖。
重光喉咙有些发紧：“你是谁？”
梦境破碎，旁边一人答道：“在下清均，松鹤穿云的弟子。”
分明才是第一次见，白衣修士丝绦与袖袍招展飞扬，法衣上鹤纹暗显。他端方矜持的眉眼让重光无比熟稔。
“我途径此地，发现有只天狐似乎想要对你做些什么，而你又昏迷不醒，十分的蹊跷。观你模样，应是同道，便将你截了下来。”
重光觉得心口如同被什么划开，在直直窜入。
清均见了重光有些失态的模样，倒是半分不恼。他广袖临风的站在那，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我久居山林或有不当之处？若是如此还望道友指正。”
重光连忙拱手行礼：“在下重光，是修善斋的弟子。”
他冷静下来，缓缓运转周身灵气，感觉体内有一股清气，至为纯净，眼前这人因是道友无疑。
重光问道：“你刚才为我疗伤？那你可在附近看到我大哥？”
但是若对方是在狐妖手上将自己救起，那他大哥呢？
清均微微摇头：“我在天狐那只见到了你，未见到过其他人，你不妨试试传音联系他。”
念及大哥确实说过，若是需要，可由神识呼唤他，重光松了口气。
清均微微一笑：“方才倒没看清，原来你是修善斋的弟子，那想必此时也是要去青丘观礼。你先向你大哥报个平安吧，说不定你我同路。”
重光闭目，神识进入灵台：“大哥？”
神识里传来元重华得声音。
“重光？你怎么样？我之前怎么寻不到你？你可是刚醒。我猜到你之前当是意识不清，只是你身处之地与外隔绝，我感应不到，正要问欣三娘你的下落。”
听到元重华的喘息，重光想起他的伤：“大哥你先别急，我被一个道友救了，你若还有事便先处理，我能自己回昆仑的。”
元重华沉默了片刻：“……你先不必回去，你我这趟下山本要去青丘观礼，如今倒是可以一起去。”
“大哥，你现在有伤，还是我去寻你把，救了我的这位道友好像也要去青丘，我与他同去青丘便能寻到你。”
重光每次问元重华，他都说是小伤，他实在是有些不想让他再跑一趟：“大哥放心，我们青丘再见。”
元重华想想此前的狼狈，只能摇头：“……倒是让你担心了。那好吧，我在青丘的涂山居等你，你有什么便告诉大哥。”
神识回复，重光再次睁开眼，他郑重：“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清均仍是那副端方从容的气度：“何必如此，既已过去，我们又何需再计较。”
重光点头应了，却道：“在下入门晚，应当叫道友一声师兄。师兄相救理当道谢，怎有不计较之理。”
他疑惑道：“听闻师兄亦是要去青丘，一并前往再好不过。只是青丘来路与此地并不相符，师兄为何会来此？”
清均微微一愣，目光避开重光看向附近的湖泊：“这……一不怕重光笑话，我此前一直在松鹤穿云修行，这次师父令我前来，我一时闹不清方向走错了路。
后来一路寻路实在烦恼，若是你能与我一并前往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
重光眉眼的笑意晕开：“师兄想来修为深厚，不嫌我拖慢你脚程便好。”
清均微笑：“不碍的，我喜山川草木多过喧嚣，与你一路便好，若去早了才是麻烦重重。”
“师兄可知，我在入门之前总觉得修道之人多是仙风道骨，不出仙境的。”重光看着清均干净整齐的白色衣袍，笑的揶揄，“如今才知，即使是修行者也要出门认路。”
清均甚少听得那调侃，面上终是浮了些血色，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难得无言以对：“若非我不认路，你此时就被那只九尾带走了。”
重华也知道自己刚才唐突，拱手道：“对不住，师兄救我，是我言语唐突。我只是觉得……与师兄投缘”
弦月高升，清均广袖宽，临风对月，仿佛月下仙君。
他轻笑道：“无妨，我也觉得你我甚是有缘。”
二人如同久别重逢，有许多说不尽的话，弹经论道，又各自提及自己修行耳朵过往。
清均似乎自幼在山中修行，当他提及凡俗事物时每每露出疑惑不解，重光慢慢的开始讲诉他求仙而不得的过程。
清均凝神倾听，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良久：“后来呢？重光如何入的宗门？”
后来……重光垂下眉目，他家中巨变，幸亏大哥一路照拂相助。
清均看他沉默，开口道：“每人都会有自己的心事，若不愿说也无妨。”
重光摇头：“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师兄高雅出尘，不染尘埃，不该知道这些。”
清均反问：“不染尘埃可是好事？”
重光一愣：“不染尘埃，一心向道，不好吗？”
“不染尘埃亦是需要心境维持，一直如此，总有累的一日。”清均微微摇头，笑意也带着几分凉薄：“你便当我胡说八道吧。”
一路行来，重光发现，清均对于凡俗所知不多，却没辜负他此前所说的喜爱山川草木，许多山间的草木他都能说出来路典故
清均自山间摘出一颗青翠的嫩芽：“说来，不知重光可喜好喝茶？”
重光见他一挥手，便已有一群飞鸟捧着玉盒来到茶树下，有的飞上枝头，有的择取茶叶。
新鲜的叶片，还未入盒便已成灰。
“以前在凡俗喝过，倒是喜欢。”入了修善斋后他修炼近乎不日不夜，不眠不休，便没有再喝过。
清均将玉盒关上，道：“我对此道倒是有些了解，今日恰巧得了好茶，不如借花献佛。”
“这‘半山眉’极难保存，我曾与友人尝过一次。那时，煮茶之人以天水入茶，风荷为盏，煮出来的茶滋味入口生香，经久不忘。
后来我独自在自己效仿为之，尝到的确是苦涩。”
重光看着清均，若有所思：“大约是心境不同吧，或是师兄那位友人善于烹茶？”
清均低下头，手背忽地被烫了一下，原是茶盏一晃茶水溅出了些许：“可能是因为两者都是吧。”
清均说着说着自己先摇头一笑，转而将又一盏茶递与重光：“重光不妨尝尝这盏。”
重光抬手接过，先观茶色，见浓郁之色，却又不显浑浊。
稍微一摇晃，便有清香缭缭而出，入得肺腑，安得心神。
他浅尝一口，不淡不涩，可见火候正好：“师兄谦逊，这茶恰到好处”
“或许是这次煮的更久一些，茶色虽不如一开始那般通透了，但是茶味沉淀为了厚重，有了滋味，也肯时时回味。”
清均拨弄着茶香：“便好似这世间情谊，初尝时其实不过一点心神波澜，未必尝得尽背后种种。必要煎熬上一段时候，恍然大悟其中的苦尽甘来，才算品尝到了火候最好时的滋味。”
话语静静地回响在山谷，那些被召唤出的飞鸟窸窸窣窣地围在清均身边。
“再后来呢？”重光默然良久，注视着小炉里的水再次沸起。
清均一叹：“重光好茶，自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他拿起玉勺，将第茶舀出一碗——茶色渐深，茶叶沉浮间已可见些许浊意，茶香也不复初时清新。
重光端起滚烫的茶水，抿唇沉思片刻，随即饮下，是意料之中的味道。
残香，微苦，一点鲜爽滋味姗姗来迟：“过犹不及，茶过了滋味最好的那道水，再煮，自然是要变苦的。”
清均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是啊，过犹不及，哪怕是再好的茶，再这么煮着，最后都将是一汪苦水。”
重光感觉着茶盏边缘的温度一点点凉透，忽地问道：“既然世间之茶煮到最后都不过一汪苦水，师兄又何必执着于那一盏？”
清均的目光落在那最后一道茶上，他笑了笑，给自己乘了一盏。端起一饮而尽。
“这世间许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最后是自讨苦吃，也没有后悔的道理。”
火舌渐消，唯有一点灰烬。
重光在茶煮干前，舀出了最后一碗早已茶色深沉的茶汤，微抬示清均：“师兄不悔便好。”
清均微微笑着：“我从不后悔。只是……重光你既然舀出了最后一盏，为何不喝？”
重光看着这盏浑浊不堪的茶：“……”
清均笑着伸手去取那盏苦水：“不喝也无妨，本就是已经煮坏的茶。”
重光阖上眼，只觉得一些迷惑依旧朦朦胧胧，模棱两可间，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
他笑了笑，端起茶碗亦是一饮而尽：“舍命陪君子，这茶再苦，亦能陪师兄喝一杯。”
清均愣着见重光喝下那盏苦水而面不改色。
对方在霞光中笑道：“重光修行时间不长，觉得茶虽过犹不及却年年新发，想要饮茶可待来年，师兄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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