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夜间渐凉,白日里开得正盛的花也似显了疲态,在风中摇曳身子,染上清凉月光。
时玉书抬手挑开一枝探进廊下的花枝:“宫鹤先前所述,刻意隐下了她在顾家经历,只道是得李掌柜相助,我想,这应是她与李掌柜一早便约定的说辞。”
二人缓缓走下回廊。
柳简心中百转千回,慢慢问道:“少卿的意思是,李掌柜原先没有指望着让宫鹤替他做证?”
时玉书点点头:“李乐成已然知晓我们查到宫鹤和宫雀在顾家,有意教她隐下此段,又有他设计扰乱思绪,恐是不愿教我们将顾台柳之死与她联系在一处。”
柳简迟疑一瞬:“若严大人查得顾画师便是当年那个教春娘丢了沈府活计的孩童,那他于顾画师,便又有了杀机,顾画师远居绿溪山,少与人相交,若有二人过往纠葛为证,只怕……”
她话未尽,但意思已经明了。
严峭此时已将怜云与宫雀之死归责于李乐成身上,若叫他知晓顾台柳亦与当年之事有纠葛,必然要将这三桩命案都安在李乐成身上了。
——叮!
一金色的小物自时玉书身上落下,撞上柳简脚尖,又被弹出,骨碌碌滚向庭下草木盛处。
“那是……”柳简顿了一下,忙提了衣摆俯下身子去拾它:“这是沈府姨娘身边那只猫儿的铃铛。”
她捏着铃铛站起来:“这上面有些痕迹,少卿可曾瞧出是何物?”
时玉书细细看去,在铃铛之上见了一条细长黑迹:“金器少会有此等痕迹,你以为这上面是何物?”
轻摇两下铃铛,听声音清脆,柳简笑道:“这铃铛是给猫儿用的,许是偷工减料,混了银子进去,素日不觉,但遇毒银变黑……”
时玉书眼中渐生深意:“既是如此,着人瞧瞧,是何毒物。”
柳简握了铃铛起身:“已是入夜,怕是府衙捕快都归了家去……我去吧。”
……
眼看东方既白,隐闻鸡鸣,柳简倒下陈醋熏染周身,酸气升腾,使她又清醒了一些。
仵作将铃铛递还给她,小声嘱咐道:“道长去找厨房熬副解毒的方子,喝一碗。”
柳简边收着铃铛边摇头:“快没有时间了。”
“这还早呢……”仵作打了个呵欠,他动作不敢太大,生怕这屋中细碎的粉末钻进口鼻。“等锣鼓敲了三道,这府衙才能升堂办案呢。”
柳简也不解释,笑着往门外走:“是呢。”
忙活一夜,终算有些收获。
晨风微拂,将她宽大的道袍吹起,她卷了衣袖,趁着橙红的早光往小院跑去。
时玉书的屋门没开,她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回,内里也无动静,只当着他还未起身。
跑到屋里换了身衣裳再出门,却已见千代灵气势汹汹端了剑在院里练了。
她驻步赏了一会,见剑光如雨,不由大叹,倒是教千代灵不好意思起来,直催促着她离开。
只得灰溜溜行至时玉书屋门,耳听内里还无声响,不由有些踌躇。
“进来。”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敲门时,内里传出时玉书声音。
门未曾反锁,她直接将门推开。
时玉书跪坐在桌前,听了声响才缓缓将头抬起,下一瞬,便见他目光上移,又道:“过来。”
柳简上前两步,跪坐到桌边。
他忽然伸了手过来,随着一声“失礼”,动手将她发间绒花取下,目光打量间,将簪花送至合适位置。
她肩伤未愈,动作不便,簪花也是随意插上,勉强束了青丝。
此举甚为亲近,柳简惊得慌乱看向旁处,直至时玉书收了手,才敢呼吸。
他似不曾发觉她的别扭,只温声问道:“伤处可还疼?”
柳简下意识动了动肩,那痛意便由伤处盛开,她忍了忍,扬起笑脸:“已无大碍,谢少卿记挂。”
时玉书深深看了她一眼:“下回遇险,莫要挡在前处。”
“能护得少卿周全,是我福份。”
“那般的福分要你以命去换?”时玉书皱了眉,忍不住说教:“你自己周全,方才是福分。”
她顿了一下,乖巧应了:“是。”
将袖里铃铛拿了出来,放到案上:“仵作已验了,说上处正是春日盛。”
她看满案白纸写就的线索案情,大抵知了他夜间恐也未得歇息多久,叹息一声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中:“也不知严大人可曾查清顾画师手心伤处的缘由。”
时玉书抿了口茶:“案情已然清晰,早些断了……也好。”
柳简微惊,忙去瞧案上纸卷,才读一行字,却听府衙忽有鼓声响。
时玉书紧锁了眉头,立即起了身:“去前堂看看。”
严峭红着一双眼,可见疲累,见了时玉书同柳简过来,却是难忍激动:“少卿,道长,下官已查明,顾台柳,正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双手交叠摩挲着:“下官寻见了当初替顾台柳诊治的那个大夫,他竟还保留着多年前的医档,寻了一夜,终于找到了。”
他欣喜难掩:“下官想着,案子也拖了这样久了,要不便今日审理清楚吧。”
柳简看着时玉书欲说还休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案子事关沈府,既是如今新有线索,严大人可否着人去请沈府同听。”
“可依律……”严峭顿了一回,好似意识到什么,眼中光亮黯淡下去:“……好。”
依旧由严峭坐主位,千代灵坐堂侧,时玉书则坐下首,柳简相随站在他斜后处。
李乐成跪在堂下,腰板挺得笔直,也不知瞧着什么,许久都未有动静。
“严大人!”还未见其人,便已听沈章成的声音,许是行多了路,又或是当真感激涕零,声音带着喘息,进屋后他便一下跪在几人面前:“下官拜见公主、少卿、大人,沈府近日连发命案,以使人心惶惶,甚有妖物作祟之闻,幸得公主天恩相佑,少卿与严大人速查命案,捉拿凶犯,护沈府、宁州一片安宁。”
他话才说完,便见沈鸿扶着谢容瑜进来,谢容瑜脸色算不得好,隐还咳嗽两声,显然是生了病。
两人见了沈章成跪在案前,对视一眼,便也跟着跪了下去,跟着谢容瑜身后的闻风、观雪,自也紧随主子跪下。
千代灵急着听案情,极快便挥了手:“此案多是少卿、道长同严大人费心,本宫不过知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既是已然查清,便先断案吧。”
柳简小声劝道:“公主莫急,还有人未曾到场。”
“还有人?”千代灵扫视了堂下,不解道:“还有谁?”
说话间,便见府衙捕快领了两个女子进来。
一人容若朝霞,虽穿着简单,可抬首行动之间,却是无声动人。
另一女子容貌虽是不及,然一双明眸,佐以弱柳之姿,也已属美人之列。
“民女惜月,拜见大人。”
“奴宫鹤,拜见几位大人。”
但见沈鸿,早在惜月踏入之时便改了脸色,再闻宫鹤自称,更是难解,眼见将失态,谢容瑜一声轻咳教他回过神来,又慌乱失措低下头。
时玉书手指点在膝上,向严峭道:“人既是来得全了,便开始吧。”
严峭点点头,深呼吸一回:“李乐成,本官问你,怜云、宫鹤……宫雀二女之命案,你可认?”
李乐成不答,反抬头看向时玉书:“少卿可曾查清顾台柳的案子了?”
时玉书懒懒抬眼看向他,轻轻点了头。
李乐成竟似松下一口气,当下便跪伏在地,姿态恭敬:“草民认罪。”
无半分犹豫。
严峭看了一眼时玉书,见他未拦,便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问道:“你既认下命案,便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以如何手段杀害此二人。”
李乐成道:“正如大人先前所查,小人因春娘之事,与沈府早有嫌隙,春娘故去,小人断了李家香火,而沈家却有传承,官途更是可见顺遂。小人怀恨在心,便先以毒脂胭探路,本想谋害沈夫人……哪知阴差阳错,害得那个叫怜云的婢女。”
“那宫雀呢?”
“是因小人送到沈府的石山,石山是小人早前命人所做,这便也是为何小人早早向沈府送了毒胭脂后过了月余才送石山的缘故,在寻见一方好石本就不易,还要教这石山能设下流水机关,确实耗费了许久,只是小人不曾想到,这石山本是送到了沈章成手中,却被沈鸿拿得,还害得另一女子。”
他迟疑了一下,不露痕迹看了宫鹤一眼,快速低下了头:“小人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恕,但请严大人怜知己难求,教小人得知杀害顾画师的真凶,九泉之下相见,亦无愧于他。”
严峭皱了眉:“纵你巧舌如簧,亦是难改顾台柳之死,亦是你所为。”
李乐成像似被人剪断了绳线的皮影,一下支离破碎起来,他不可置信抬起头,舌头发着僵苦:“什、什么?”
“是、我、杀、了、顾、台、柳。”
沈章成站在一旁,似觉今日这场戏已然看得差不多了,他鄙夷瞧了李乐成一眼,又不免暗暗庆幸石山之中那支铁箭未曾射到他的身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当李掌柜的知已,便需将命交出,若是早知此理,也不知,那位顾画师还敢不敢与李掌柜称为知己。”
李乐成面如死灰盯着高堂之上的几人,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是不甘,是愤怒,是绝望。
谢容瑜就着沈鸿的手柔柔欠了一身,又是低咳数声:“既然杀害怜云的真凶已经认罪,那妾身便回府着人替她操办后事。”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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