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门突然响了,带入更加骇人的风雨声。
柳简惊慌抬起头,是谁?
柳简张了口,朝暮之痛使她没有半分气力吐一点声音。
她查宫中秘案,凶手必知——门又被关上了。
黑暗之中,感官更加敏锐。
她企图藏起自己,却连动一动身子都最难以做到。
——有人走近了。
她已经能感受到来人衣上所沾的水汽。
不是史官。
史官定会出声唤她。
柳简咬了咬牙,虽不辨周遭,却固执地将目光送到阅案方向,她蓄力抬起手,在桌上摸索着。
终于摸到一角,她咬牙拿起,收于袖中。
这本册子,藏着此案中最大的破绽——
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案上烛火重新被点燃,火光之后,是时玉书诧异又担忧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你为何在此处?”
他收了火折子,扶着她坐起来,伸手一探她额上汗珠,声音轻缓:“是毒发作了吗?”
雨后梅花香占了满鼻。
柳简眼中盈起泪,心中惧意消减,竟空落得教她难过更甚,情难自抑,便顾不得痛意,只展臂扑到时玉书怀中。
时玉书被扑了个措手不及,察觉到怀中之人微微颤抖的身子,本欲追问生了何事的他,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柳简。
屋外风雨声势不减,似要洗净人心所有的不堪。
案前灯火无力,仅能给静默相拥的二人一隅光亮。
柳简没有松手,脸埋在手臂与时玉书颈窝之间,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时玉书衣上,时玉书身着一身红官裳,与今日引她入内的史官衣裳相似。
她低下头,慢慢松开了他,似是终于缓过来了,忍着痛意,轻声道:“少卿怎来了此处?”
时玉书解释道:“来查些东西,不便道于人前,就借了史官衣袍入内,只是未曾想到,你会在此处。”
暗夜里,纵他惊世容貌,也被明晦灯火隐下,若是不留神,只作寻常官员。
可他言语间的试探,教她心乱数拍。
幸好他未追问,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来:“午时见你脸色不好,记起昨日你身上的药吃完了,昨夜入宫急,未曾更换新药,便着人让浅知送过来了。”
将瓷瓶推到柳简面前,他又道:“最后一瓶了,方才我写了信,送到容州去了。”
是催周渚入京吧。
柳简伸手取了一药仰头吞下,等着痛意消退:“今日,我去见了唐中官,他道是他与女官,曾有过一段情意,言语虽简,却难掩真意。”
“唐明邈?”
“少卿也不知此事吗?”
时玉书迟疑了片刻:“阿姐姓萧,自以为比不得我与浅知在时家的名正言顺,又因长我们几岁,便处处护着我们,后来因才入宫,教养于宫中,鲜少归家,与我便少亲近了,浅知倒是时常入宫与她闲聊。”
他道:“数年前,姑母曾替她相看人家,说了几家家世清白的公子,却被她回绝,姑母恨她不知天高地厚,两人闹了许久,旁人连劝都劝不得,我一直以为,她是不愿拘于后宅的。”
“早知瑶池非人间,月白何必怨霜寒。”柳简道:“唐中官道,是他负了女官,可瞧他那般模样,分明是不曾将女官放下,女官诗中所怨,当是唐中官因何成结,不愿再续情缘……”
她顿了一下:“是因二者家世之差吗?”
“不是。”时玉书很是肯定:“原先说于阿姐的,也有两家新登科的白衣。”
可他终究是猜得了一二原因,神色极是平淡:“浅知常往宫中,或知一二,天明后,我去问问。”
痛意退却,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在灯火之下,她小心寻着旁的话题:“雨棠香,可曾寻到来处?”
时玉书起身行走于书架之中,寻找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拿:“与寺中问事一处查了整个京都的记录,此香难得,小些的铺子皆不敢制,拢共订了香的,不过十数家,依着远近,各家去问了。”
“那少卿可曾到内廷查过?”
香气与天子所用何其相似。
时玉书嗯了一声,道:“天子用物,内廷进献怎敢不言明凶险之处,内廷所供的,并非是雨棠香丸,而是寻常安神香丸,皆由常德亲自去拿,初一十五各拿一回,前回陛下曾将余下的香丸赐给了臣下,所以常德多去了一趟内廷,在他死前一日。”
“可陛下身上的香却仍是雨棠香——而常公公死了。”柳简将手撑到桌上,支着头,目光落在时玉书脸上,她忍着倦意:“常公公如今是最有可能能将雨棠香送到陛下身边的人,若果真是他,凶手杀他,可是为了除去知情人?可杀萧女官……又是为何?”
同样玄妙相似的杀人手法,同样遗落在现场的雨棠香,几乎是可以断定,两起凶案,皆由一人或是同一伙人所为了。
时玉书微眯了眼:“你怀疑什么?”
柳简一愣,才后知后觉她话中生了旁的意思,忙解释道:“常公公之死了,往陛下身边送香丸的人定会另择旁人,再行换香之举,必难上加难。欲借雨棠香生事者,定是想到这一层,多时筹谋忽开始斩断羽翼……我想,必是常公公不得不死。可萧女官有什么必须要死的理由呢?”
时玉书未答问话,却提道:“常德去后,陛下身边仅有半月时长的雨棠香,而陛下的寿辰,是在十日后。”
“半月之期,距常公公之死,已过一、二、三日……”
眼皮愈重,柳简轻轻打了个呵欠,本欲撑着细数一番,忽嗅着熟悉香味,倦意更浓,听耳边轻声一句睡吧,她便安然闭上眼。
风雨入耳,却再无旧年藏身之忧。
她当真丢了些什么吧。
“姑娘昨日在此处睡了一夜?”
听有人声,柳简一下惊醒,看清来人后,她却又生出迷茫来,待那红衣史官再出声问她时,她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环顾四下,屋内已无第三人身影,她轻舒一口气,向史官道:“昨夜雨大,本想着等雨小再走的,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
红衣史官理解点了下头,上前确认昨日予她的册子,柳简伸手去摸袖中,却见册子端放在桌上,其上,还压着昨夜时玉书送来的药,她心中忽生起滔天巨浪,霎时便白了脸——昨夜,她何时将册子拿出的?
史官不察,只取了册子小心收回到抽屉之中:“今日夏至,史馆备下苋菜面,姑娘可要去用一碗?”
柳简扶着额,见手旁纸上熟悉字迹,她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收至袖中,摇头婉拒:“谢大人好意,只是一夜未归,怕是公主担忧。”
正说着,便听得门口有数道声音交杂而至,敲了门,门外有人道:“柳柳姑娘可在内里,淮临公主着人来请。”
柳简高声应了一句,忙向着红衣史官浅行一礼,得了回礼便向门口去,才走四五步,她又停住了,回头问道:“不过史馆之中,可有当朝官员家眷记载?”
“姑娘若要详查,去户部或是吏部才是。”
柳简道了声谢,跟着千代灵派来的人回了飞鸾殿,勉强饮了半口茶,便见千代灵递来一封信。
信是时浅知写的。
信中写秋梧往时府送了帖子,说是要谢时浅知前日送的泥人,所以请他过府一趟。
当时送泥人是为了带柳简进燕子楼。
如今燕子楼的主人借泥人邀请他过府,显然并非为了见他。
所以时浅知颇有自知之明地提笔写信送入了宫中,此时,已经是等在宫门前了。
下了一夜的雨,至此时仍是不绝,柳简收了伞,将衣袖拍了拍,甩去沾在衣上的雨珠,低头上了马车:“多谢二公子。”
时浅知正在坐在窗边侧身借着天光编着草,见她进来忙收了起来:“柳姑娘来了。”
他让开半个身子,顺手开了一旁小柜,内里囫囵滚出好些玩意儿,他一手拦了乱滚的棋子玉珠,另一手从内挑了方帕子递上。
今天他话极少,柳简欲与他言语一二,却在瞧见他素色衣裳时静了下来。
时玉书道他与萧堂合关系极好,如今萧堂合身死宫中,她如何言语也尽是空白无力,只有早日寻得凶手,替萧堂合清了声名,才不负时家之恩。
时浅知淡淡朝外头道:“去燕子楼。”
外头四儿低声应了,马车晃晃悠悠启程。
时浅知忽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昨日兄长着人让我去姑娘房中拿一瓶药,我在姑娘桌上,瞧见了这个。”
柳简接过,纸上是她习宋樊济所记下的梦字。
她抬头向时浅知,又见他道:“若我不曾看错,这是陛下的字迹……是陛下寻姑娘测的字吗?”
柳简未答,继续看他。
“姑娘莫要多心,只是见了陛下字迹,由此字思及近日京中传言……”时浅知面上现出迟疑之色,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我阿姐才去,一日,京都各坊便现流言,皆道是我时家有女,为转世邪祟。兄长查案一直未归过家中,我不敢打扰于他,怕是耽搁了他,今日也是秋先生先去家中送了帖子,我才敢来宫中寻你……”
柳简点点头,记起前夜里他那隐忍的颤抖,心中微沉。
她昨夜只顾着自己情绪,却不曾再予他一份温意。
他失了阿姐,奔波于查案,还须分心惦念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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