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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第174章


宋安济站起身来,脸上尽是怒意:“时玉书,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儿尸骨未寒,你如今莫不是要将杀人的罪过安在他的头上?你也是这京都的世家弟子,难道不知清名有多重?”

        他转过头向宋樊济:“陛下,我儿品性如何,陛下是知晓的,这余慎虽为湖川司马,掌军中之事,可与星儿相交却并不深,他有何缘故要却杀一个已经辞官归京的人?”

        宋樊济安慰道:“祁王兄,你莫急,时卿也只是依常例问一问,推断案情罢了,即便是京都衙门少了星儿的记录,或许是遗漏了,又或是星儿少年心性,那时正好不在寺中,总不能只依着衙门里没他的记录,便将杀害官员的罪过安在他的身上……”

        言语间,维护之意却少了。

        或许是方才突然提及十余年前的铁矿。

        半山的矿石,总是让人在意的。

        何况,余慎的案子,也不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凶杀案了。

        宋安济红着眼眶盯了宋樊济少时,出乎意料地,他静静坐了下去,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像是被春风吹过的雪地。

        时玉书拿出几枚棋子:“这,是在宋二公子荷包中发现的。”

        他的掌中,正是仵作房中的那几枚黑白棋子。

        秋梧探头瞧了,不解:“这是?”

        “慧禅和尚喜下独棋,故而屋中常备棋具,多年相伴,棋子沾染佛香,即便是离开禅房,时隔数日,也能嗅见其上浅淡佛香。”

        他前日便已闻到,只是一时难辨其味,直到那日入了云若寺,才惊觉棋上香味是什么香。

        他将棋子奉给一旁的侍婢,转交到上首,秋梧取了一枚放到鼻下,轻轻闻过,然后放下:“确有佛香。”

        宋樊济只瞥了一眼,也没有去碰,便已经肯定:“朕与慧禅和尚下过棋,他用的便是这种棋子。”

        柳简张口:“说来……慧禅和尚的棋子,确是少了几枚。”

        她在云若寺中,曾为了定心去数过那一篓棋,少了五枚。算上了棋盘上的一枚,也差四枚,极巧合,宋星衡的荷包中不多不少,正有四枚棋子。

        没有人去辩驳,即使是爱子如宋安济。

        因为没有办法去解释,为何本该在慧禅和尚禅房中的棋子,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宋星衡的荷包中。

        除非是宋星衡到过现场,亲自将那几枚棋子装进了自己的荷包中。

        宋文衡的声音有些沙哑:“二弟为何要将拿棋子?”

        时玉书从荷包中合出另一件物事,呈与众人看:“也许,是为了这件弹弓做弹丸吧。”

        那件弹弓很小,只是五六岁孩童的玩具大小,宋文衡一怔,记忆深处,好似有一个与之相同的弹弓……是幼时他送给宋星衡的那一件吗?

        不、怎么会呢。

        宋文衡立即在心头否认掉这个荒诞的想法,他与宋星衡并不亲近,他怎么还会再留着那个弹弓?

        心中虽一遍遍的否认,目光却不自觉得去落在弹弓之上。

        时玉书合手道:“余司马的脖颈至下颌处,有掌痕,这是因为余司马在意识到有人要杀害他后的挣扎,凶手为了顺利将朝暮之毒灌下,用了大力迫使余司马张开嘴,尸痕明显,与宋二公子的手迹,是一样的大小。”

        “突然失踪、棋子、掌痕……过度的巧合皆集于宋二公子一人身上,余司马之死又如何能与他脱得了干系。”

        安济盯着时玉书,过了良久,他转头向宋樊济:“湖川之地,远可达西南,这些年,但凡西南军中有何求援,湖川皆应,我的儿子,年不过十七,却也已经上过战场,护过家国,他的身上,也有过敌人的刀剑……陛下,他对大黎的功劳,便是换得如今这等屈辱吗”

        宋樊济沉着脸:“祁王兄,弈局天元位……如今是星衡所居吗?”

        宋安济大笑数声,反看回时玉书:“时玉书,这是不是就是你要的结果?”

        时玉书只浅浅回望过去。

        秋梧问道:“可正如祁王爷所说,余慎本为湖川司马,职在湖川,即便辞官,也非一朝一夕便能离开湖川,若当真是宋二公子想杀了他,为何要在云若寺才动手?”

        柳简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因为那首诗。”

        她声音不高,但因堂中无人开口,所以她的声音尤其的清晰:“因为余慎的任务,便是带着先生的诗来到京都……而他的死,是为了让那首诗在京都传开。”

        原来是这样,先前她困于铁石之扰,觉得余慎辞官,必然是发现了当年旧矿。

        可若真是由他发现的旧矿,那么他为何会带着铁石来拜访慧禅和尚呢?

        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不合逻辑的事。

        如果他千辛万苦回了京都,是为了揭发旧矿一事,那么必然是要往兵部、衙门去的。但倘若他只是发现了一首判词,一首预测了大黎江山的判词,他寻上慧禅和尚,求证事情真伪才合乎逻辑。

        柳入凤阁。

        凤阁若不是宫中的凤止殿,那所指自然也并非是秋梧入宫。

        凤阁,是旧时官署名,乃朝中重臣之地。

        柳入凤阁,指的是当年柳淮为谋,入朝堂。

        柳淮之名实是这京都许多人禁忌,他与慧禅是为故交,自不愿将慧禅牵扯入局,故而才说此类似是而非的话,倘若慧禅明了,自能替他解惑。

        他既然不是带着旧矿的消息入京都,自然对某些人没有威胁。

        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现一首本不该为外人所知的诗词呢?

        柳简抬起头,她看着宋安济:“我记得祁王爷曾与我道,先生故去后,王爷曾收留燕子楼中一个婢女。”

        宋安济瞥着他:“是又如何?”

        “那么余司马又是从何处得知先生的诗呢?”

        她看着宋安济,似乎等着一个答案。但宋安济回答与不回答已经不再重要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难怪时玉书会说余慎必须死在京都。

        天下风云,始起京都。

        余慎的死使慧禅和尚成了嫌疑人,慧禅和尚被京都衙门所拿,致使京都好佛者皆关注起这桩凶案,突然散落的诗词,引出柳淮的名字。

        判词。

        判词!

        他所要的,不止是京都回忆起柳淮,他要的,是天下的归心,他要的是所有听从、臣于、惧于柳淮的人从心底认同他的名正言顺。

        宋樊济并没有听懂宋星衡杀害余慎的杀机与柳淮的诗之间的联系,他问道:“一首诗罢了,即便余司马不死,只告知诗是先生所作,也可在京都中传开。还有,如果不是余司马谨慎,他已死于什么琵琶糕之下,若是如此,岂非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空?”

        时玉书没有说话,他看着柳简,像是鼓励一般等着她的推断。

        “先生故去多年,没有血气相伴,光凭一首诗词,不会唤醒那些已经沉寂下去的记忆……即便不是余司马也会有旁人,只是余司马恰巧成了棋局中的一步棋……而余司马若死于琵琶糕下,那么接下来京都衙门会依着毒点心而查到余诀,再通过余诀查到亲手制作点心的归弦姑娘,归弦姑娘用来哄骗余诀的话,只要京都衙门稍加查证便会知道是假的,等查到乐坊时,就会发现一个亲自邀请归弦姑娘来京都的好友——江南琵琶名手宋娘子,而这位宋娘子,将自称作柳淮之侄,以身祭湖,求天道还柳淮一个真相……事情总总,与现在的境地,不会有太多的改变,宋二公子杀去余司马,只是在修补本来就定下的计划。”

        “修补本来的计划……”宋樊济看向宋安济,话却是向柳简:“柳姑娘的意思,是说从余慎身死至先生的诗在京都传开、再到如今天下怀疑朕这皇座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桩桩件件,都已早成计划?”

        柳简道:“是。”

        眼前的黑雾似乎愈重,她深呼吸了几口,几乎要站不住了,时玉书皱了下眉,眼下柳简绝对不会离开此处:“陛下,柳姑娘伤重未愈,可否容她稍歇片刻?”

        秋梧目光立马落在她的身上,虽未开口,但宋樊济已然察觉她的在意,抬了手,使人拿了软座至堂侧。

        时玉书扶着柳简坐在软座之上,将离之际,柳简将手放到了他的手背之上,借着袖子遮挡,他轻轻回握了一下:“放心,来时路上,我已经听清了你的推断。”

        时玉书重走回到堂中,语调轻而缓:“这个计划,或许在多年之前,便已经定下了……证据,便是那位死在听月别院的江南琵琶名手,宋娘子。”

        秋梧想问:一个人,怎么能作证据?可时玉书的神色太过郑重,以致她不想开口打断他,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是认真去听时玉书的话。她跟在先生身边的那几年,学得最好的,便是听人说话,这世上的信息太多,光凭自己一个人,是成不了千里耳、顺风眼,只有学会听别人讲话,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的棋,要放在棋盘的什么位置。

        “户部的江南乐籍薄中记柳娘子幼时入籍,家世不详。那位柳娘子在听月别院时,在认下柳淮之侄的身份前,曾自称作一人之女。先生入京都,京都只记先生为隐山先生弟子,却不知先生师门几人,若她只作柳淮之侄,身份或不可察,然背后之人或误了自己聪慧,或是为了让柳娘子的身份看起来更加可信,柳娘子便成了旧湖川司马柳云生的的女儿。”

        “然柳云生既为朝中官员,家眷便也在册,柳云生确有一女,但柳云生身死之时,女儿已年有五岁,在此之前,一直教养于膝下,未曾远离,那么柳娘子若为柳云生之女,那么入乐坊的年岁,应过五岁,五岁能记事、言语自如,若柳娘子能记身世,即便不能重回柳家,乐坊名薄中也不会落一句家世不详,若不能记身世,于五岁之后,再想起来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柳简无力倚在柱边,她眼眶有些热,在准备揭开所有的真相之前,她已然做好了身世被披露的准备。毕竟要证明一个人是假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真的推出来。

        时玉书知道她耻于那一段往事,即便他亦知道她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没有说出她的过往,而是用另一条线索证明了柳娘子的身份有异样,小心而珍重地将她的伤口保护起来。

        宋樊济问:“既如此,那位柳娘子的身份,便是冒充无疑……可即便是冒充的,那又如何?最多只能证明晃她的出现、她的话,都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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