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天色刚转深，浣碧就敲开了安陵容的房门，递话说甄嬛请她一会儿去隔壁一块说说话。安陵容不愿让甄嬛等她，浣碧没走多久她就换了身常服整理了一番仪容就出了门。她所住的春及轩和甄嬛的快雪轩离得并不远，走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她们是未入宫的秀女，院外被侍卫太监们围得水泄不通，走院外的小径时总能听见几个沉重的脚步声交替，她格外怵这些动静，所以来往尽可能避开靠外的小径。
沿着僻静的檐廊不紧不慢地往快雪轩走，走了没几步她余光似乎瞥见一侧屋檐上有个影子一晃而过。脚步一顿，双手揪紧了衣袖，呼吸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她警惕地回头去仔细扫视，却只看见被斜阳浸染的院子里风声寂寂，光都吝啬挪动半寸，哪有什么影子在动。
强压下心里边的不安，安陵容反复安慰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哪知道转过身，一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她差点背过气。对方脸都没看清，当即就要喊人。不等出声，她就被那人一手捂住了嘴，拖到了快雪轩院墙之后。安陵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带走，被捂住的嘴只能发出细弱的气声，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开始剧烈地挣扎，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嘘——是我。”这时捂着她的人才开口，安陵容根本不需要细想就分辨出这个压低了的声音，挣扎的动作当即停了下来。
脸上的手放了下来，她背靠在对方身前，恐慌感荡然无存，只揪着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问：“杜……杜小姐，是你吗？”
杜如英往旁边站了一步，在安陵容身侧和她打了个照面，笑得十分灿烂，“好久不见呀，”只是一见安陵容面色发白，呼吸急促，额间还有冷汗，顿时明白自己玩笑开过了头，连忙道歉，“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安陵容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飞快地低下了头，细声细气地说了句，“没……没有。”
“你脸都白了，”杜如英一脸愧疚，“这次出门走得急，什么也没带，给你这个先当赔罪吧，”她掏出手帕垫在手上，从腰间的香囊里倒出几粒奶白色的糖倒进掌心里，“吃点糖压压惊？”
安陵容的目光在杜如英的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然后长久地停在了她摊开来的手掌上。掌心上垫着一块布料质地看着就极好的手帕，随意折叠的褶皱里露出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鸭子。看着这胡来的针脚，她不由得有些想笑，只是又不好意思当着杜如英的面点破，只得拿害羞当幌子，胡乱捡了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都拿去吧，我是诚心向你道歉。”杜如英又把手凑近了一些。
安陵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不敢抬头，只安静地拿走了那些糖。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几个不爱甜的，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漫开，表情就跟着放松，这才怯生生地问了杜如英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杜如英正要解释，快雪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惊动了她。
在墙边探出半个身子，看着一些丫鬟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的带领下正要从快雪轩离开。那婆子刚出大门，就听见一清亮的声音伴着一纤长的背影追了出来，正是甄嬛，“芳若姑姑且等一等。”听见这声音起来，安陵容也来了好奇心，跟着杜如英一块儿探出身子去看。
那领头的婆子也就是芳若姑姑闻声转过身，这一转身，目光就跟着转了过来，正正好对着杜如英二人躲着的方向。杜如英反应极快，抓着安陵容的手臂就往后躲，这才没叫她看见。
两人贴着墙根站着，对视一眼。
安陵容见杜如英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挨着她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这两日你们又是教导又是服侍，很是辛苦，这里是我和陵容的一点子心意，请各位喝杯茶。”甄嬛带着笑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了过来，隐约听着芳若姑姑推拒了两次后才收下，她这才继续开口，“府里还备了些吃食酒水，一会儿叫流朱带些人给各位送过去。都是一些家常的味儿，还请不要嫌弃。”
院子里的声音先后道了谢领了赏，喜气洋洋的远去。仔细一听，她们这一走，似乎还撤走了一些院外守着的侍卫。
“浣碧，让屋子里的人也跟着一块去热闹热闹，别留在这眼巴巴地望着，我身边留你和流朱伺候就够了。”甄嬛这时又在院子里开口，像是故意的，声音大得出奇，“对了，方才觉得房间里有些闷，你去开后头两扇窗透透气。”
话说到这份上，安陵容哪还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一脸惊讶地看着杜如英，“你们……？”
“等会儿解释，”杜如英故作神秘地说，见甄嬛一个人在外头站着，她推了安陵容出去，“别在这站着了，我们一会进去说话。”也不等安陵容再说话，两三下就消失在前方拐角。
安陵容站在原地静悄悄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把手里的糖吃干净才走出去，没一会儿就被甄嬛瞧见。甄嬛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安妹妹怎么来得这么快？想必我急着见妹妹的心情叫老天爷知道了，才让你这么快到我跟前来。”
“浣碧告诉我姐姐要见我，我哪里敢耽搁，当然是越快见到姐姐越好。”安陵容脸上挂上笑，小心遮掩自己不自在的神色。
“那咱们进屋去说话，”说着便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其实今日约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只是怕说早了会吓着你，所以才一直瞒到现在。”
心知肚明的安陵容一面暗自想最后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吓着了，一面脸上摆出好奇的表情，“你这话说得，有意思的事情又怎么会吓到我，”她跟着甄嬛进了房门，里边果真只剩下了一脸笑意的浣碧，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才说，“不过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你这事情要是不够有趣儿，我可是要找你讨杯好茶才能作罢。”
“你不说，我这儿还能少了你这口茶不成，”甄嬛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这事指定能叫你开心。你前些日子没少找我说话，我要是看不出你心里总是念着什么，那才叫出奇呢。”
安陵容一听这话，当即就脸立刻烧了起来，“你又胡说，我哪有总是念着。”
“我可还没说你念着什么呢，”甄嬛凑近去看她的脸，一脸揶揄，“你怎么就先害羞了？这可是不打自招了。”
“我哪有，”安陵容连忙去瞥窗开的地方，声音低得像是生怕叫人听见自己心虚的反驳似的。见窗子那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才看回甄嬛，“我看你这可是什么也没有，你可不要跟我说我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啊，那我才真的要羞死了。”
“我倒是想你总念着我呢，”甄嬛嗔了她一眼，又去看呆在一旁忍笑的浣碧，“人到了么？”
“一早就到了，躲在这听壁脚呢，”浣碧站在纱帐旁忍笑得辛苦，话说完才彻底笑开，指着隔间的墙后边，“想来还得是要流朱来抓她，她才能老实出来。”
“没有的事，”浣碧话音刚落，墙后声音就起来了，一脸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担心外边还有人么，哪能是故意听壁脚呢。”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警惕了？”甄嬛毫不犹豫地给她拆台，装模作样的威胁她，“平日一贯胆子大，这会儿倒谨慎起来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惹急了安妹妹，今天这顿饭你就别想好好吃了。”
杜如英一听就不乐意，“哪有主人家请人来吃饭还威胁人的道理。”
“如今你进了我家的门，那当然得我说了算，”甄嬛笑着去看安陵容，正要给她介绍，哪知安陵容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笑，半点惊讶也没有。她顿时了然，当即说，“好呀，原来被蒙在鼓里的是我，安妹妹这是一早就知道了谜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见上了面。”
“哪有什么一早，我也才刚刚知道，”见甄嬛一脸认真地望着她和杜如英，安陵容连忙解释，生怕她多想，“就比你早上那么一点点。”
“别紧张呀，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甄嬛见安陵容真急了，忙解释说，“今日本就是要正式介绍你们二人认识，你们这一早认识了，反倒省了我做中间人的功夫呢。”
“就是，她气量没那么小，你紧张她干什么。”杜如英凑上去跟着说。
甄嬛瞪了她一眼，“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听起来都这么怪呢？”
“你这就是听者有心了吧，”杜如英一本正经地说，“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老实得很。”
“那我可听流朱说过，你头一次见小姐的时候，为了骗一盏花灯，便能谎称这花灯是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央求小姐让给你，”浣碧这会儿刚端了茶来，刚想要给她倒茶却被她顺手接过茶壶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索性撒开手站在一边和安陵容说，“可别真信了她说的什么老实，我们小姐以前就因为信这话，吃了好大一个亏。”
“我当时明明说的是打算送心上人，也没说一定送啊。”杜如英面不改色地说，“再说了，你们小姐什么时候在我这吃过亏，不要血口喷人啊。”
“吃亏？”安陵容却来了兴趣，看着甄嬛问，“这里边可是有故事？我得好好听听。”
“哪有的事，你别听浣碧乱说。”甄嬛当即否认，只是表情看起来半点不像没事。
“这你得听流朱说，流珠最清楚，”浣碧接过话，看着甄嬛直笑，“我只知道当时两人一块回来都成了落汤鸡，小姐还抱怨过自己看走了眼。我只知道这些，这里边还有些什么别的故事，那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说！”甄嬛急了，连忙要去捂浣碧的嘴。
浣碧撒腿就往外跑，杜如英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把拦住甄嬛，“诶，我可没听说过这段啊，详细说说，我爱听。”
“就是就是，我也爱听。”安陵容跟着一块掩护浣碧。
“等我抓到你了，你就知道厉害。”浣碧说了两句，甄嬛装作生气，威胁她。平日几人就没少一块胡闹，这时候的浣碧显然不怕她，这话半点没放心上。甄嬛去抓浣碧，安陵容杜如英二人则在帮着捣乱，几个人打闹在一块，被她们的笑声差点掀飞快雪轩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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