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那个黑发年轻人缓缓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到周南被定格在将伸未伸意欲阻止孟老的瞬间，黑发青年朝他粲然一笑，“好久不见，南南。”
周南蓦然睁大了眼睛，震惊、狂喜、哀伤，他此刻无法说话，只有眼睛贪婪的望着眼前的人。
黑发青年又注意到全身笼罩在灰雾的黑衣人，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是很熟悉的感觉，但是谁呢？
罢了，不重要。
黑发青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个人和意欲轻生的孟老，他上前将孟老的刀拔下来，摸了摸了孟老花白的头发，就像父母抚摸趴在自己膝头的子孙。
下一秒，孟海觉得自己可以动了，眼前的这个小夏先生，不，这个年轻人另他心底无端生出无限好感，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漂泊许久的游子终于又回到家的港湾，又见到了疼爱自己的父母。
落日熔金，倦鸟归林。
黑发青年笑着对他说：“好孩子，去，把那盏灯拿上来。”
孟海沉溺在这个笑容里，好半天才想起那盏灯他之前是拔不起来的，黑发青年看出来他的心思：“没事的，去吧。”
孟海走到那盏莲花灯前，他本来憋足了力气，想要把那盏灯拔起来，可没想到，那盏灯毫不费力的就到了他手里，他晃了下身子，好不容易才稳住向后倾倒的姿势。
孟海带着那盏灯回到大厅，黑发青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见他上来，笑着接过结魄灯。
接着，黑发青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锥子，青年望着锥子里游弋的几丝血气，眼神有些迷茫，他回过头看向周南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问，“南南，是你的血？”
周南没有回答，周南没法回答。
青年愣了一下，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他转过身来，高高扬起降魔锥，猛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周南心神俱裂，脸色发白，身形好像也微小的晃了一下。
伴随着锥子穿破衣服布料的声音，血液从伤口处急速流出，在黑发青年的引导下，那些流淌着的血液缓缓的飘在半空中，然后注入了那盏结魄灯内。
血入灯油，本来小小的火苗好像也跳动的更旺盛了。
黑发青年示意孟海把盛着家人血液的玻璃瓶交给他，用同样的方法将血液引导进火苗中。那混合起来的血液一碰到小火苗，就自动一分为三，漂浮在火苗周围。
黑发青年缓缓张口:“燃吾心头之血，养此灯之灵，溯前尘，追旧魂，归！”
随着这句话的念出，那盏灯慢慢地漂浮到半空中，灯开始迅速的逆时针旋转，等它终于停止转动，光芒大盛，漂浮在灯芯处的三个小血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分别向地上躺着的三个人飞去，然后，血滴没入了三人的眉宇间。
那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三个人开始转醒，衬衫男先一步醒来，他坐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懵，表情非常的痛苦，喘着粗气，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看到身旁躺着的打扮夸张的女人和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小女孩，那粉色睡衣的小女孩太过于像他的小女儿，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口吻喊了一声：“糖糖？”
另一旁，孟海早已泪如雨下。
打扮夸张的女人像是被这声糖糖吵醒了，她睁开眼睛，几乎立刻就看到了在她身边的女孩子，她一把搂过女孩子，抱在怀里，“糖糖，糖糖，是你吗？”我苦命的孩子。
她见孩子只沉沉睡着，有点无措，慌忙求助身边这个格子衫的男人，“这位大哥，你快帮我看看，我闺女是怎么了？”她轻轻拍了拍女儿肉肉的脸蛋，“糖糖，你醒醒。”
“你是说她是你闺女？”格子衫男人疑惑的问。
“是我闺女啊，孟糖糖。”出于对身边男人没理由的信任，女人回答。
“你，你是、你是秀兰？”
女人将目光从糖糖的脸上移开，“我是啊，你认识我？”
“我是志文啊，孟志文。”
王秀兰有点摸不清状况，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自己的丈夫，可她分明不认识这个人。她不经意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装扮，并且从对面那个男的瞳孔里看到了放大的自己的模样，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试探着问：“你真的是志文，孟志文？”
“我真的是啊，秀兰，我终于又见到你和孩子们了。”他一把抱住眼前的两位至亲。
小女孩像是被大大的怀抱勒着了，有点喘不过气的咳嗽起来，慢慢睁开眼睛。
“糖糖，你醒了。宝宝，你是怎么了啊？”孟志文一时热泪盈眶。
女孩懵懂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男人女人这才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一时四处张望，是啊，孩子呢，他们的小海呢？
孟海仍在默默流泪，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一个手掌，牙齿将手掌都咬出了血迹，尽量不发出声音。
黑发青年站在他身边，轻柔的问：“不过去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男一女终于注意到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安抚好哭着的小女孩，畏畏缩缩的牵着糖糖走到这位所有人当中，看起来就很慈祥的老者面前，“这位大叔，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男孩，9岁，大概这么高，”孟志文比划了一下自己离家时儿子的身高。话音被妻子打断，“不是，小海11岁，有这么高。”
王秀兰也比划了一个高度。“他是我们的孩子，瘦瘦的，是穿一件黑绒布小棉袄，棉袄有点短，他穿着都有点小了。”
孟海泣不成声。
9岁，11岁，100岁、他们之间相隔着的都不是同一段岁月。
男人和女人有些惶恐，不明白怎么夫妻俩问个人，这位慈祥的大叔就哭成这个样子。
身旁的黑发青年开腔，“你们是在找小海吧。”
“对对对，小海在哪？”女人紧紧拉住黑发青年的衣服，急切的问。
黑发青年说：“别担心，”他看了一眼止不住哭泣的孟海，“小海很好。”
“可小海在哪啊？”男人也一脸焦急。
“他去参军了。”孟老突然插话。
“参军？”
“对，小海去参军了。队伍在前线已经打赢了，他们就要回来了。”孟老笑的比哭还难看。
“真的吗？可他还那么小。”
“不碍事，”孟老继续说“他年纪小，队伍就安排他在后勤做做饭，看管看管武器。”
男人女人仍然有点不太相信，黑发青年笑着点头，“是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
“小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孟海说：“小海就在门外。”
他指了指那扇棕色大门。
女人拉起糖糖的手就要往大门外走去，“糖糖，我们去找哥哥好不好啊。”
“嗯嗯，哥哥。”小女孩点头。
男人意识到了什么，阻拦了一下母女俩，他问向孟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哪一年？”
“是胜利后的一年。”孟海答。“我们胜利了。”
男人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牵起妻子的手，一起走向门外。
孟海转向身边的黑发青年，用口型再一次祈求，“帮帮我。”
黑发青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大门推开，一家三口远远地看到一个个子挺拔、身材瘦削、穿着军装的孩子，那是他们的小海。
他们朝着那个身影走去，然后一家四口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他们朝着那个身影走去，然后缓缓倒在了门前。
孟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大声的哭了起来，“是我错了。”
“好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黑发青年顿了一下，在头脑中思索一番，是谁做错了呢？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风雨飘摇，民生多艰，究竟是谁的错呢？
黑发青年嗓子有些发干，他闭上眼，听到那些时光中，有人在哀嚎，有人在求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奔走，有人在战斗。
“好孩子，都过去了。”他轻轻拍拍蹲着的孟老。
孟老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向他，“他们真的不是啊，他们不是，把他们送回去吧。”
他们终究不会是他的家人。
这一世的糖糖有了新的哥哥，叫小川，小川很担心糖糖；格子衬衫的男人会有一份光明的工作，做一个真正好的工作；怪异打扮的女人享受着他人的异样眼光，但她不在乎，她将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他们都有，还都会有新的家人。
黑发青年点点头，短时间内流失的鲜血使他面色苍白，身形有些支撑不住。
但他还是回过头，再次冲周南笑了笑，不无担忧地说，“南南，要照顾好自己啊。”
然后，束缚在这片空间中凝固着的时间开始缓缓流淌，周南终于可以动了。
夏禹感觉有些虚弱，他好像看到自己身上散发出一团光亮，而后那些光影一条一条的从他身体里流转出来，汇聚在他头上的空间，形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白色身形，他听到那个身形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孟海，本君允诺，你和你的家人下一世终将再相逢。”
在晕倒地上前，夏禹看到的是周南盯着那个身影的目光，狂热而迷恋。
心口处因牵动又开始流血，可真疼啊，夏禹心想，刚刚是怎么下的去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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