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初次见面时应当注意些什么
从时间上来讲故事是一件难事。我们知道,奥尔良在纽约知道父亲老凯尔泰斯的死讯之后就和谷杭一同乘坐范德比尔特先生的固定蒸汽轮船航班前往大陆的西端的加利福尼亚,在船上度过了12天之后,谷杭在尼加拉瓜湖上输掉了和范德比尔特的赌局,事实上,是范德比尔特和卡耐基先生的赌局。这很常见嘛,维也纳战役的时候也是这个揍性,苏丹把大维奇送到贝尔格莱德就回去了。后来大维奇领兵,在维也纳城下输给了扬·索别斯基,回来之后,苏丹就在贝尔格莱德,处死了大维奇。明国也是,皇帝出事了,宰相替他死。高渐离送荆轲的时候,也只是送到易水罢了,就回去了;后来荆轲死了,才轮到了高渐离;后来才轮到太子丹,后来才轮到燕王喜。大皇帝就像一颗大洋葱,一层一层地剥开,剥到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全都是一场空,但是却又只教得那些切葱人个个都觉得辣眼睛。大皇帝又像是潘家园古玩市场的一颗核桃,因为包浆包得好,卖上了天价——它作为食物可不是这个价格。谷杭属于后一种,是幸运的,挪了个地方就立马不一样了。从纽约启程12天之后,谷杭输了赌局,之后又过了大概10天的样子,船就到了圣弗朗西斯科了。一路上都还挺顺的。
周二晚上,比尔逊元帅给舒青书安排第二天要做的事情的时候,蒸汽轮船确实离圣弗朗西斯科还有一天的航程,所以轮船是周三的晚上到达的圣弗朗西斯科。一共花了3周零1天的时间。奥尔良的姐姐,伊莎贝拉·凯尔泰西亚,在周三的清晨,搭最早的那一班火车,离开自己的凯尔泰西亚金矿场。火车穿过父亲老凯尔泰斯的凯尔泰斯金矿场,穿山越岭,掠过了沿海的森林与宽阔的大道,就能到达圣弗朗西斯科。
在火车到达凯尔泰斯金矿场火车站之前,也就是刚刚出了凯尔泰西亚金矿场的大门的时候,坐在头等车厢的靠窗的位置的伊莎贝拉正在悠闲地喝着刚刚泡好的红茶。她抬眼望着窗外,阳光甚是明媚,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冬天的西海岸有着潮湿的空气,与地中海国家的气候是一样的;远处的峰峦逐渐被暴风雪封锁,据说积雪有6米高。夹在两者之间的矿场区和林场区干燥而神秘。阳光把这种潮湿与寒冷屏蔽到两边,留下一条铺满了金色粒子的大道。伊莎贝拉也在一条大道中央,平坦的铁路,太阳的金光照着她那淡红色的头发,也照着她绿白色的瞳孔,和她那显得有点儿惨白的面容。她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憔悴了,毕竟,谁会像她这么白?还是在南加州,太阳光这么足的地方。白人都没她白。当然了,她自己也是白人,正经匈牙利人,纯血统,浅红色头发。
伊莎贝拉翠绿色的眸子隐藏在她的眼眶里。她因为发量比较少,额头的发际线比较壮观,所以刘海很整齐地严密地挡着,在眉毛上方排成草丛,淡红色的头发和过于白皙的脸,这就是凯尔泰西亚女士额头上的情况。而她的眼眶就像是斜向下的最让攀岩者胆寒的峭壁,眼窝很深,下面的颧骨也十分瘦弱,没有肌肉。她几乎不怎么笑,就仿佛那块肉已经退化到没有了一样。这让伊莎贝拉的整个眼部显得眼神有力、眼眶瘦削,再加上她平时不怎么笑,下颌也是窄窄的一副平常不怎么负责嚼东西的样子,让她的脸由此充满了忧郁。美的确是美,但是看上去弱不禁风。何况她个子也比其他女生矮,头骨都比其他女生小一圈的。人们看到她也是习惯性地鞠躬致敬,而不会去搭讪。头发颜色浅而白,脸不长但是很瘦,没有肌肉感,眼窝太深简直就是一片阴影,眼神中一副贵族小姐的气派,而且还不笑。没人喜欢去和这样危险的存在搭讪,万一不能生孩子,或是有一身毛病,那和她结婚就亏了。人们都这么认为的。24岁的伊莎贝拉,有着终身孤独的风险。
她现在在看什么呢?在火车的窗边看着窗外。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
“你还喝吗?”一个穿着不合身的毛衣的印第安女孩走了过来问伊莎贝拉。这个印第安女孩今年已经18岁了,个子高,体态修长。
她指的是伊莎贝拉喝剩下的红茶。
“你拿去喝吧。”
这女孩是阿尔顿。
伊莎贝拉把红茶给了阿尔顿。阿尔顿,小心翼翼地护着红茶,跟着车厢微微晃动。但是她又特意走回来问伊莎贝拉:“你在这里没下毒吧?”
“你周日还想不想下矿了?”
“想!当然想!”阿尔顿这样说到,却又思索了一下,“啊!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到我了?在凯尔泰西亚金矿场火车站,是吧?”
“我甚至可以,”伊莎贝拉轻轻侧过头来,极其淡的淡绿色眸子看了一眼翻开来的小菜单,“复述你上车之后的每一个动作。”
“终究是瞒不过场长大人啊!那个,”阿尔顿喝了口茶,问,“你真的杀了你的父亲?”
“你要知道,咱这里不是印地安人保护区,别说比尔逊元帅了,就算是史密森警长,也可以,枪击你。”
“别吓我,别吓我”阿尔顿拿着红茶走了,“再见啦,被命运笼罩的大英雄,就像任何一部希腊悲剧一样。”
伊莎贝拉根本没听她后一句话,放下菜单,扭过头看风景。伊莎贝拉今天依旧穿了胸前系带的带束腰的裙子,以掩饰她的过于瘦削,裙子下摆还有撑子,不方便上厕所,但是是那种高级的软撑子,坐下来是没问题的。阿尔顿有些奇怪,本来是吃完了早饭的伊莎贝拉,为什么又拿起菜单看了?
伊莎贝拉没兴趣和她逗,所以伊莎贝拉转过了头,那两颗深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又望向了窗外。虽说今天是奥尔良回家的大日子,可是伊莎贝拉的眼睛飘忽不定,而不是像一个正常的思念之人一样,宛如思念家乡一般地思念着自己的双胞胎亲弟弟奥尔良。也不像是丢了魂的人等待着自己的灵魂漂洋过海再回来。有的时候,和家人分别太久了,会产生一种陌生感。当马上要再次见面的时候,会担心,会犹豫不决,仔细揣摩见面的时候要说什么,细细计划着在团聚之后的所要举行的一系列庆祝类的活动;可我们的伊莎贝拉也没有这种打算。嘛……总有这样的吧,因为离开亲人太久了,所以决定放弃思考,干脆,就直接不去想了,把决定权都交给远道而归的奥尔良弟弟,弟弟说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人生苦短,没有定数,能在充满着危机的人生中,与自己至亲至爱的双胞胎弟弟在人间,活着,重聚,能够看到弟弟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慢慢长大,结婚生子,做姐姐的,能够有机会在分别了如此长的日子过后,苦尽甘来,享受团聚的快乐,就已经足够,所以就把大脑放空了吧!就不用再想任何事了!可是,注意了,伊莎贝拉女士也没有这么做。这就不好猜了。思念吗?担心吗?期待吗?放空思想吗?都不是?哦!那么说,就是因为弟弟要回家了太兴奋了,所以连续好几夜没睡好觉。毕竟,6年了,已经6年了。没有相见,只有信件。6年了,突然要相见了,而且是当姐姐被人诬陷,深陷危机之中,甚至要失去合法继承人的位置时!这个时候,弟弟奥尔良回来了,凯尔泰西亚一定是高兴到睡不着觉,所以就……困了??也不是。
正确答案是这样的:伊莎贝拉·凯尔泰西亚小姐在想什么?
她在紧紧盯着凯尔泰斯金矿场的每一寸土地,看看比尔逊元帅,这个最强有力的竞争者,金矿场经营权的长期持有者,凯尔泰斯金矿场的“ceo”——比尔逊元帅,有没有趁着老凯尔泰斯死了,趁她伊莎贝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挖场里的金子。
“场子都空了,”伊莎贝拉想着,“毕竟通车也有一阵子了。太平洋铁路??可怜的暴君。”
1869年的时候,联合太平洋铁路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刚刚通车。一条铁路会牵引出什么东西出来呢?当然是一大串的城市。这里的城市,当然指的不是芝加哥那种大城。有的有可能,甚至只是几个三米五米的长方形木头房子,没有任何装饰,就那么把墙一刷,刷成令人目瞪口呆的任何一种颜色,就那么完事了?烟囱呢?阁楼去哪里了?主墙也看不见。没有框架,也没有地窖。门口的小栏杆呢?出了院子小门之后,那一汪湖水呢?都没有,啥都没有。就那么一个,甚至可以从几何学的角度,有权被称为“长方体”的,那么一个木头房子;靠着马路的地方一个门,吃喝拉撒都得在房子外面。即使这样,沿着铁路两旁,尤其车站周边,都是这种小房子,这种没有人情味的装人的盒子,所组成的一个个新村镇。
太平洋铁路太火了。自从去年年底,出版了第一本列车时刻表之后,络绎不绝的媒体记者和大商人们,领着一大帮希望在中部谋求工作的人,那些谋职业的人,来到了中部。什么嘛。是马克·吐温先生在他1868年发表的《车厢里的食人族》里描写的远程陆路旅行不够吓人,还是18年后的5月1日给人们带来的福利不够多呢?为什么要长途奔波去中部?大平原?龙卷风和响尾蛇最多的地方?为了躲避苛政吗?伊莎贝拉场长亲切地骂林肯为暴君,是因为林肯在1862年签署了建立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议会法案。这些移民中部的人,躲的是谁的暴君?
来看一下1862年国会通过的太平洋铁路法案。一共是两张纸,第一张纸的开头为花体大字“合众国国会”,下写一行小字“于第二会议期”,再下面是粗体“于华盛顿城组织并举办”,再下面是比大标题小几号的花体“于哥伦比亚区”。之后则是法案正文。该法案考虑到众多商人对于投资的谨慎,对于密西西比河以西、圣克拉门托以东的广袤平原、龙卷风、大风雪等恶劣天气以及绵延起伏的落基山脉的畏惧,亦考虑到《公地放领法》那年5月20日刚刚通过,西部大多数土地还是印第安人的领地,且为了对《公地放领法》有一个相对应的协调,该法案于1862年7月1日通过,为联合太平洋、中央太平洋两家铁路公司提供联邦贷款津贴,并且授予两家公司延铁路的土地过路权。法案的第二页纸,正文结束后,右下角有两个签名,上面那个签名是合众国众议院议长,下面那个签名是合众国参议院议长。而这第二页纸的最后一行,行左是正文“已通过,1862年7月1日”;最后一行行右,则是他亲笔写下的“亚伯拉罕·林肯”。
林肯做了什么?他招惹谁了?他按照国会正当程序,在两院议长已然签字的情况,就算是让他就地辞职的法案,他也是不得不签的。在两院议长已经签了之后,总统的签字是必然的,不允许拒绝的——我是说,总统有不签字的自由,而议会有弹劾总统的程序。可是伊莎贝拉呢?却以暴君称呼林肯,可见虽然距离法案已经过去了8年,凯尔泰西亚依然没有特意去了解这份法案,至少她了解得并不比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本作者更加深刻。
伊莎贝拉为什么生气?大铁路连接起大洲的最东端与最西端,人员货物往来更加便利,她生的哪门子气?当然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太平洋铁路沿线,桥梁、隧道众多,而且工艺前所未有,新工艺必然带来的,就是高死亡率。再加上工期紧张,死亡率更高。最高的工程速度记录是1869年4月28日,那一天太平洋铁路的工地上敷设了整整十英里的铁路。太平洋铁路死了那么多工人,位于深山沟子里的凯尔泰斯金矿场自然有用工荒。再加上加利福尼亚人自从铁路开通之后,也有不少回流到东部沿海去的。还有好多工人都去了大平原,毕竟那里实在太便宜了。换算成现在的价值的话,大约也就是200元人民币每英亩(一英亩是四千平方米)的价格,就能买下160英亩的土地,耕种至少两代人。大时代来临的时候,是有滞后性的。1869年通车的铁路,过了一年半,到了1870年的冬天,才影响到了凯尔泰斯金矿场。当你以为1869年第一波工人辞职潮之后就没事了,那你就错了。寒冬腊月不是最冷的季节,最冷的季节是,明明春天的时候刚刚播种好,却又突然来了漫山遍野的霜,那才是最冷的。一年半的时间,那些曾经是月光族的工人就攒够了买农场的钱了,就坐火车去大平原了,这是第二波辞职潮,这才是最冷的。人祸结束之后,往往是有天灾相伴的。不过也就冷那么一阵儿,毕竟自由的市场是紊乱的。但是在紊乱之中,在霜冻面前,人,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如果你想有尊严地活着,在这个霜冻的时节,那你就要做好准备去接受任何灾难——唯一不准接受的,是名为“独裁”的灾难——其他都要默默接受。
那么,林肯到底是不是一个“可怜的暴君”?就像伊莎贝拉说的那样?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踊跃地思考着。可是却思考错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在一个独裁国家,例如墨西哥。在独裁者安东尼奥·洛佩斯·德·圣安娜,的领导下,如果有一个墨西哥人凯尔泰西亚,那么,如果她骂安东尼奥是“暴君”,她还有可能安安心心、平平安安地,没有生命危险地前往圣弗朗西斯科,帮正在追火车的那个舒青书偷偷购买圣弗朗西斯科黑市上没有商标的火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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