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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正月二十二,正是崔荷的出阁之日。

        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洋,院内处处铺红挂彩,就连丫鬟奴仆身上都别着喜红之物,或腰系红腰带,或头戴红绢花。

        府里几位管事在院里忙得脚不沾地,宁管事带仆人在后院厢房清点嫁妆,苏嬷嬷陪长公主在前院招待客人,方嬷嬷则在绣阁里为崔荷梳妆打扮。

        长公主今日特意为崔荷请来了汴梁城中的全福之人开脸。

        绣阁里,崔荷坐在雕花铜镜前,忍着泪水任由全福嬷嬷用白细棉线为她绞去脸上绒毛。

        “一把枣子生麟儿,两把花生落凤凰。左扯三下中状元,右扯三下福满堂,郡主定能与侯爷白头偕老,子嗣繁茂。”全福嬷嬷年方三十,身形微胖,圆脸厚唇,满脸喜气。

        她是汴梁城中闻名遐迩的有福之人,被她开过脸的姑娘就没有一个婚后过得不美满的。

        开脸后有丫鬟上前为她更换嫁衣,崔荷是长公主的独女,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嫁衣也是独一份的贵重。

        大婚礼服上用彩丝绣绘祥瑞凤凰,雍容牡丹,上面点缀着西北进贡的七彩宝石,裙摆繁重层叠交织,盖住了绣鸳鸯莲叶戏水的翘头履。

        嬷嬷为崔荷梳好发髻,戴上了繁复贵重的凤冠,此凤冠由宫中巧匠亲手打造,用金累丝缠绕成冠,上面点缀着珠翠明珠,冠下以珠帘遮脸,崔荷的一张精致芙蓉面于珠玉间若隐若现。

        吉时还未到,崔荷便已整装待发,她与几位闺中密友坐在榻上闲聊,闲聊的内容渐渐转移到了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上。

        崔荷想起昨夜方嬷嬷给她看的神秘画册。

        夜里方嬷嬷曾来过一趟,神神秘秘地将一本册子塞到了她的手中,叮嘱她夜里自己看着琢磨。

        崔荷翻开册子的时候,银杏还在一旁伺候,她毫无心理预兆地翻开第一页,忽然猛地盖上了册子,红着脸将满头雾水的银杏赶出了阁楼。

        崔荷来到床上踢开鞋履,躲进床榻里,确认四下无人后,又放下床帐,在纱幔穹顶的笼罩下,她才敢翻开册子一个人偷偷看,最后羞得整宿都没睡着觉,天刚蒙蒙亮才闭上眼睛,歇了不够两个时辰就被金穗唤醒了。

        昨夜画册上的内容历历在目,崔荷已经懂了些许人事,如今谈及此事,崔荷已是粉腮满面,艳若桃李。

        崔荷被她们围着打趣,羞得脸颊都能滴出水来,几人吵着闹着要翻看崔荷压箱底的宝书。

        幸好吉时已到,丫鬟兴奋地跑上来通传,新郎的迎亲队伍过了松阳街,再拐几个弯就要到公主府了,几个姑娘这才放过崔荷,起身搀扶崔荷出阁哭嫁。

        崔荷来到正厅,厅内坐满了汴梁城的诰命夫人,她们坐在席上,笑盈盈地看着崔荷上前哭嫁。

        本来也只是走走过场,可崔荷一想到自己出嫁后,家里就只剩母亲一个人了,不由悲从中来,哭声也情真意切了起来。

        长公主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娇柔美人,一颗心都快软成了秋水。

        从咿呀学语,到蹒跚漫步,每逢她回头,都有一个玉粉团子站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裙摆喊她娘亲抱抱。

        如今掌上明珠就要嫁做人妇,此后她再回头,再也无人为她值守了。

        长公主拭去眼角泪光,拉住崔荷的手与她低声叮咛了几句。

        屋外传来喧嚣震天的锣鼓声,新郎官已经到了,屋内女眷无一不好奇,皆翘首以盼,等待新郎官进门敬茶。

        在众人的期盼下,一道身影缓慢自门外踏了进来。

        谢翎今日身穿大红广袖袍服,以金冠束发,腰间系着黑色纹云样式的革带,脚踩玄色缎面白底长靴,一踏入厅门,便让人眼前一亮。

        朗如明月入怀,遥若高山独立的谢翎,确实称得上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身姿从容,步调沉稳,来到长公主面前俯身一拜:“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乖孩子,快起来吧。”

        方嬷嬷搀扶着崔荷来到厅前与谢翎并排而立,崔荷以团扇遮面,挡住了谢翎窥探的目光,谢翎只能看见崔荷涂了丹寇的纤纤玉手,竟比白玉扇柄还要皎洁上三分。

        奴婢奉上茶盏,崔荷与谢翎先后上前敬茶,长公主举杯抿了一口热茶,对堂下垂手而立的谢翎与崔荷耳提面命,二人仔细聆听教诲,颔首应下。

        一路红毡铺地,谢翎虚扶着崔荷朝门外走去。

        走出公主府的大门,便见府外观礼的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群众不嫌地方狭窄,皆垫着脚尖去看新婚夫妇。

        面前一对新人,男的俊朗高大,女的娇柔秀美,一双璧人如天造地设一般般配。

        迎亲花轿由金丝楠木铸造而成,上面雕刻喜鹊松枝纹饰,轿身用锦缎绫罗包裹铺饰,顶部以红绸团花装点,花轿边沿用珠玉璎珞点缀,一派富丽堂皇。

        轿夫压下花轿,崔荷矮身而入,一声“起轿”,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沿着临安街头绕行,陪嫁丫鬟金穗银杏随侍轿身两侧。

        谢翎骑着高头骏马在前面开路,花轿后有其亲友骑马护送。

        一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蜿蜒曲折,细数之下,安阳郡主的嫁妆竟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围观群众咋舌,普通人家出嫁,嫁妆不过六十四抬,而她安阳郡主的嫁妆翻了一倍,可见其荣宠。

        崔荷坐着的花轿由八人承托,看似七平八稳,实则如坐扁舟般摇晃。

        她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如今坐在花轿里困倦得直打哈欠,在花轿有规律的晃动之下,崔荷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崔荷差点撞上轿子侧壁,她徒然惊醒,撩开眼前繁杂的珠帘,朝窗外的银杏问道:“发生了何事?”

        银杏解释道:“郡主……咱们碰上了出城下葬的昌邑侯一家。”

        崔荷:“……”

        昌邑侯一家当真是阴魂不散,明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偏要在她出嫁的时候送葬,若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她是怎么也不信。

        关衢宁死于正月十五,今日正是他的头七,关家选择今日下葬也说得过去,可是恰好选在迎亲队伍返程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微妙。

        谢翎勒着缰绳,双腿一夹,骑着马来到了队伍最前面迎上昌邑侯世子。

        谢翎不假辞色,冷着脸质问:“敢问关世子,阻我迎亲队伍,是何居心?”

        昌邑侯一家的送丧队伍皆身批素色丧服,头戴白色布巾,面容沉肃颓唐,身形佝偻,与谢翎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关夫人面色苍白如纸,看到谢翎一身大红喜袍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睥睨他们一家,新仇旧恨积聚在一起,便汇聚成滔滔江河连绵不绝。

        她冲谢翎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骂道:“谢翎你这个杀人凶手,怎么敢心安理得娶妻生子,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诸位为我们评评理啊,谢翎他心狠手辣将我儿子谋杀,他这个杀人凶手怎配活在这个世上!”

        汴梁城的百姓大多都有去看那日的审判,面对她的控诉,许多人主动替谢翎说话。

        “那日青天大老爷都判了忠勇侯无罪,你们怎么还来纠缠?赶在别人成亲的时候送葬,晦气不晦气。”

        “就是啊,特意选在人家成亲的大好日子撞上,也太不要脸了。”

        关夫人目眦尽裂,望向面前这群是非不分的百姓,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刁民,和谢翎串通好的是不是,他和郡主私相授受,被我儿子揭穿后,一次谋害不成,便谋害第二次,谢翎,我要你杀人偿命!”

        关荣膺拦下了自己濒临疯狂的妻子,他铁青着脸钳制着自己的妻子,双臂如铁,不让妻子撼动分毫。

        关荣膺阴沉着脸解释道:“衢宁下葬的时辰都是经由司天监算过的,酉时于城郊下葬,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会化为厉鬼纠缠害他性命的凶手,谢侯爷,我想你今日应该也看过黄历吧,正月二十二,宜婚娶宜下葬,我们不同路罢了。”

        谢翎警惕地望着关荣膺,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送葬队伍,队伍乌泱泱一片,与他的迎亲队伍比起来,人数竟然只多不少。

        谢翎并不想在此时与他起什么冲突,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关荣膺说道:“既然咱们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今日是我的大婚,也是令郎出殡之日,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这是自然。”

        “好。”

        二人达成了协议,谢翎骑着马回到队伍前列,对迎亲队伍进行了简单的排布,今日来的都是他的亲兵,不需说太多,只需一个指令便能迅速变换队形。

        不过须臾的功夫,原本蜿蜒占据主街的迎亲队伍便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两边队伍各走一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一红一白,一生一死,迎亲队伍与送葬队伍并列而行。

        关家扛着的棺木乃檀香木铸造,外头用黑漆涂抹,看上去恍若压制着来自阴曹地府的冤魂,任谁从旁走过都会不禁打个冷颤,邪门得很。

        两支队伍头尾相错,就在关衢宁的棺木与崔荷的花轿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扛着棺木的几个壮汉眼底忽然露出了凶光,想也不想便将棺木朝崔荷的花轿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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