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挖墙脚
县令大人极动心,不仅拨了二十两经费支持,还让衙役搬了些笔墨纸灯油过去。
待三位学生收假,新书馆的名字也取好了,取《诗经》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中的清风二字,意如清风般化养万物。
书馆的牌匾亦刚刚做好,挂在小院的门头上,顾北安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将草台书馆推上正轨。
没过几日,贺青山也搬入了书馆宿舍,这样早晚便能多睡一刻钟,还能和小伙伴全天都待在一起。
“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天暖后顾北安在院里安置了一张矮脚竹榻,只要天气好,三小只就会坐到竹榻上背书习字,风轻轻的吹着,院角无名的小黄花开着,偶尔能听见外头行人窃窃细语。
书馆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逸。
但沈长林始终不会忘记他和沈玉寿的出身,县里求学的机会来之不易,更应刻苦自律,方不辜负家人和自己,而他和沈玉寿都不算聪明绝顶的类型,想要得进步,便只有下苦功图个笨鸟先飞。
这点和顾北安的教学方法不谋而合,一时师徒惺惺相惜,亲如一家。
贺青山痛苦不已。
同窗都在努力,只有他独自划水摸鱼,最终在沈长林将《论语》全篇背诵的滚熟,沈玉寿也能磕磕绊绊背下的时候,他还只背到第九篇。
顾北安可不由着他:“月底若还背不下来,我便交不了你了。”
从此贺青山也加入了笨鸟一行。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天渐渐热了,夏季来临前顾北安领回了两个新学生,一个叫孙阳舒,一个叫许嘉祥,都是柳秀才书馆的学子,贺青山的前同窗。
孙许两家和贺家隔的不远,其家长在听说贺青山已经能被全本《论语》,诗歌上百首,如今正在学《孟子》,已背得半本,不日也能全文背诵后大惊。
要知在柳秀才的书馆,《论语》便要学一整年,《孟子》得等明年才教课。
“青山,背给你孙伯伯许伯伯他们听一听。”贺童生十分的骄傲。
和两个背书狂魔内卷了数月,贺青山虽败绩多,但比之前厉害多了,背书算什么,连意思他也记得全。
听贺青山一气背完全篇,一字未错,两位家长立即带着孙阳舒许嘉祥投到清风书馆门下。
多了两位同窗,清风书馆的日子更加有趣。
在沈家兄弟的带动之下,贺许孙三人也加入了练锻炼身体的大部队中。
每日清晨,起床后先练两刻钟拳法,接着洗漱吃饭,待顾北安留下早上的功课,就一起团坐在竹榻上学习,日头升高外面待不住了,再坐到屋子里去。
有时候也下雨,雨珠打下来,不一会就成了雨帘,五人就排坐窗前,感受雨水的潮湿,你一句我一句的背诗。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
与之相比,柳秀才的文智书馆则压抑多了。
下到刚来开蒙的四岁稚童,上到十四五的半大少年,都知最近柳秀才心情不好,为何不好他们也瞧的出来,大概是为了衙门旁边那个小小的清风书馆。
但这四个字在文智书馆里是禁忌,压根提不得,若被老师听见了,轻则挨打罚抄,重则被赶出书馆。
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私下窃窃,一个说清风书馆包饭,三餐都是热饭热菜并且价格很便宜,顾训导有很多藏书,会免费的借给学生们翻阅誊抄,一个说顾训导根本不管学生,随他们自生自灭,办书馆纯粹是为了图束脩银。
各论各的,说法五花八门。
沈玉堂屏息凝神,一边听同窗们说小话,一边练自己的字。
年前他便被奶奶周氏送到了县里读书,如今已有半年,想到几个伯伯叔叔待自家那般无情,沈玉堂内心便涌起一阵凄楚,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为爹娘和奶奶争口气。
憋着这股劲的沈玉堂改掉了以前的一些坏毛病,潜心读书,最近也进步了不少。
文智书馆一共有三等班级,一等甲班都是十五以上的青少年,跟柳秀才读书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是准备参加童考的学生,会受到柳秀才的精心培养;二等乙班也就是沈玉堂现在所在的班级,人数最多,是有一定基础但是还不能参加童考的学子,柳秀才一日会给他们上一时辰课;最末的是三等丙班,都是些来开蒙的小屁孩,柳秀才不亲自教课,是一个罗姓老先生给他们启蒙。
“玉堂。”
不知何时柳秀才来到了乙班窗前,室内瞬息安静,所有的窃语声都消失了,柳秀才捏着竹扇子叩了下窗户:“随我来。”
乙班有二十多人,曾经名列前茅的沈玉堂来到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算,不仅算不得优秀,简直是最末的一截,这时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因在乙班平庸,也没得到柳秀才的重视,来了大半年,还是柳秀才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沈玉堂急忙走出教室,跟上前去,随柳秀才走到一处僻静地方。
“你与沈长林是同村?”
“是。”沈玉堂一愣,随后点头。
天热,柳秀才体庞惧热,汗流浃背,只得不停的摇扇子:“你觉得此人,如何呢?”
沈玉堂思索了半晌,他和沈长林并不熟悉,之前同窗数月很少说话,最近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只从奶奶嘴里听说他的消息。从整体上来说,沈玉堂很厌恶沈长林,因为他抢走了很多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先生,学生……”
柳秀才微微颔首:“你但说无妨。”
“此人有点小聪明,但是人品不佳,学生以为,咱们文智书院人才济济,先生完全不必担心。”
柳秀才皱眉凝目,深深看了沈玉堂一眼:“什么叫小聪明,什么叫人品不佳?不必担心……你又知我在担心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沈玉堂问的有些蒙,紧张的蜷起手指,柳秀才不是应该很讨厌沈长林吗?他这般说难道没有对上先生的胃口。
“你回去读书吧。”柳秀才一边摇头一边走远了,原以为沈玉堂性子沉静稳妥,是个可塑之才,今日随口问他几句方知是个心胸狭义爱讨巧卖乖的。
沈玉堂懵在原地,还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柳秀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那点几岁小孩的城府,糊弄一下周氏还算勉强,柳秀才则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柳秀才问沈玉堂的是沈长林如何,沈玉堂没有说出原因和细节,直接草率的下了定论,透露出他的浅薄自大,而下一句安慰柳秀才不必担心,本书院人才济济的话,更有一股子扑鼻的钻营味。
柳秀才不喜欢这般油滑的学生。
—
清风书馆,小院内。
一场急雨方歇,院里的石板被洗涮的光可鉴人。
五位小学子伸着懒腰到院里打水洗手,刚洗净手上的墨渍,就听见院外叩门声笃笃,是隔壁送饭的妇人到了。
街坊都称她为白五婶,是个性子爽利的,待沈长林将院门打开,她就疾步匆匆的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箩筐,里面是杂粮饭、绿豆汤、三个清油炒的小菜。
她一边摆饭一边说:“你们快些吃,吃完了在这边喊一声,我就过来收碗筷,绿豆汤可以留着下午喝,我加了红糖,甜滋滋的呢。”
白五婶是极会过日子和安排饭食的,买的菜新鲜爽口,天热了日日都给小学子们煮绿豆汤,有时候也做些桂花汤水,酸梅汁子换口味。
今日顾北安与孙教谕到乡下去了,整个白天都不在,得顾北安所托,白五婶答应隔一两个时辰就看看学生们的情况,免得老师不在,他们在书馆里胡作非为。
其实不用顾北安多言,白五婶也时常注意书馆的情况。
五个半大的小孩待在院里,又时常没有大人在里头,白五婶觉得这样很容易招人牙子的注意,万一小娃娃被拐跑可就不妙了,因此闲时也常管闲事的。
就在这时,有人到了院门口,探进一张胖脸,正是柳秀才,白五婶不认得她,叶眉倒竖:“干什么的?”
直到听见几个小孩唤这人柳先生,白五婶才搞清楚他的身份,既是个教书先生,那就不是人牙子了,白五婶打量柳秀才一番回了家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同样是教书育人,怎么顾先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这人满脸横肉呢……”
话音不大不小,白五婶说着说着声音便飘远了,柳秀才尴尬的咳嗽几声,又不便找上妇人议论,只好深吸一口气,拿圣人的小女子难养来安慰自个。
沈长林看柳秀才窘迫得样子很想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笑出声。
除沈家兄弟外,其余三人都在柳秀才的书馆里读过书,虽说没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地步,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因此乖巧的问了好。
柳秀才特意选了个顾北安下乡的日子前来,自有他的目的,他微笑着颔首答应,然后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摆到饭桌上,分别是油菇滑鸡片、香椿炒鸡蛋、糖醋肉条、炸春卷,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读了一早上书的五个孩子闻见味道后,肚子咕咕叫成一片。
“不介意一起用顿饭吧。”柳秀才笑眯眯道。
沈长林心里燃起几个大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玉堂以为柳秀才厌恶沈长林,那便大错特错,柳秀才好歹也是文化人,自也是惜才的,沈长林夺得上次考评首名后,柳秀才就有心招他到自己的书馆读书,谁知顾北安搞了个清风书馆,不仅夺了属意的生源,还想要把书馆升级为县学。
柳秀才警钟大起,这次目的很明显,挖墙角。
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墙角挖不倒,柳秀才热情的给孩子夹菜,一派温和慈祥的样子。
他不仅要将沈长林挖走,也要将其他四人一并挖走,这样清风书院只剩个空壳,顾北安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做不成事。
吃完饭后柳秀才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式开启了洗脑之行,表示一直很看好他们几个,包括沈家兄弟,若他们到文智书院读书,可以立即升入甲班由他亲自教导,且束脩全免,又列了个三年计划五年目标,意思是三年后就保举他们参加童试,争取五年后考过,通过柳秀才的描绘,他们五个仿佛看见了一条康庄大道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般低级的画饼术,对沈长林不起作用,但难保贺许孙几个不被诱惑,于是沈长林咳嗽一声,走到墙根边喊道:“五婶,我们吃好了。”
见白五婶过来收碗筷,柳秀才并没有住口,继续画着大饼。
白五婶约听越火大,学子们都走了,清风书院倒闭了,她上哪挣外快去,于是突然发起火来,连推带搡将柳秀才“请”出去。
“什么先生,我看春楼那些唱戏的也没你会拉客!”
直将柳秀才臊的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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