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往事（1）

“呜啊，你要死了，臭鸡！”

        不盼美事天降，但也诚求祸莫临头。今天倒好时运不佳，当头领到蓬鸟屎，他赫然生愠，大叫着伸手，就要揍上坏鸡，却被一声亮笑断止了动作。举目望去，便见矦十一在对面笑的邪皮。

        她道：“游戏之中，除却该说话的，其他的人皆不可多嘴。你破坏规矩，就收好惩罚吧。”

        青年想，这规矩我怎不知，别是你临时起意，闹我玩吧？便道：“既是规则，方才怎不讲明？”

        矦十一道：“你不无礼打断别人，本也没什莫规矩好破。”

        青年瞪眼，一时无言。王栈低咳两下，道：“折学，你坐下。”

        他没法只好还坐，一脸忿忿。

        少女手一招，锦鸡又飞返，立到了原位。乐品木冷哼一声，也坐了回去。她瞅瞅他，问道：“诶如何，下一个轮到谁了？”

        少年即刻眼刀飞发，直直射向大嗓门青年，粗声道：“喂，烂锣嗓，海神爷到底什么玩意儿？”

        对方不得不接住飞来的喷屎鸡，拉着脸回道：“海神爷是海蓑狐，咱们维安乡的恩人。”

        “妖精只会行恶，岂会助人了？”

        “恩人就是恩人，是人是妖，有什么紧要！”

        “切，你们被妖精迷乱了心智！”

        “呸，你生不出脑子，还自作聪明！”

        “你放屁！”

        “你……”

        青年意欲怼还，可瞧瞧肩上喷屎鸡，还是咽下脏话，只回了一记眼刀，说：“臭小子，你说自己与妖精无关，可有叫人信服的理由？”

        他一口一个妖精，乐品木全不懂其中之意。心想：与妖精勾结的，明明是你们，怎的反加到我头上了？心内气火立旺了一重，道：“无关即是无关，何须证明什么！”

        讲着扫量周围的人，见那些脸上，张张都不信，面面存鄙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好像时刻会咬过来一样。火着的心内不禁滋出几分委屈，又噼里啪啦道：“你们这破村，只有空房子烂宅子，别说人了，耗子也找不见一个，就是大轿子抬我，我也不要来的。若非……若非……”

        他话说到这儿，如爆的火气突然间一冷，眼眶泛起了红，“若非师父病重，不得不在这儿歇脚，我怎能进到这里来呢？”

        青年听了，忙左右一顾，狐疑着讥言：“你师父……他人咧？怎瞧不见？莫不是个鬼哦！”

        “就是鬼了。”

        乐品木瞪住他，眼红红，语涩涩，“他去世了，他……变成鬼了。”

        一句带泪的话落下，四面的呼吸音霎然一静。他的哭腔因而显得更浓，哽咽着道：“我原想在此为他寻个大夫，怎料人影也没摸着半条。他撑不过去，就……就死啦。”

        火光晃了晃，像被他的泪打湿了热烫的心。摇曳的火影晃在众人眸底，也好似在其内悄悄拨动了什么。

        少年这时止住了话，不停抹着泪，腾的记起什么，挺直身四处的瞧，口里道：“诶，我师父呢？师父去哪了？”

        他四面搜索却毫无所获，脸上越来越慌，几要大哭起来。蓦地，眼睛瞟到身边，落定在那少女身下，哑着声道：“诶，你屁股下……坐的什么？”

        矦十一一愣，迷茫抬起身。少年随她红裙移开，终于看清下方东西。正是一只光溜溜，滑润润的檀色陶罐。

        “啊，师父——！”

        他大呼着扑上，一把将之拥进怀中。

        “咦？师父……”

        矦十一挠挠头，歪着脖子愣了个神。

        “喂！！”

        他猛仰起头，肿胀的面孔拧成了一副鬼面，瞋目裂眦的叱道：“你为何要坐着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

        矦十一吓的一哆嗦，突然想起先前海边，他抱罐情深的模样，倏然醍醐灌顶，抱住头惨叫道：“啊啊啊，原来这是你师父呀！”

        发觉自己铸了大错，连忙屈膝并掌，扑通一下重跪地上。腿贴着土，额亲着泥，是千般的规正，和万分的恭敬，连连的说：“我错了，我错了，道爷哥哥，请饶恕我吧！”

        “你个大混球！”乐品木对住她头顶，发出冲天的巨吼。

        旁观的熊熊火焰，情不自禁抖了三抖。至于围观的人，也不约而同的塞住了耳朵。

        不论是篝火，还是火边的人，都以为将迎来一场怒的狂涛。但随即而至的，却不过是阵压抑的哭泣。

        少年拥着陶罐低声呜咽，尽管大火照出他所有狼狈，尽管周围的眼都在看着他的窘态，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

        “师父……呜呜呜……师父……”

        他不停的哭，方才那一吼，喝出了内心的忿恼，也同时扯开了泪袋，使泪水再难收回。

        “呜呜呜，师父……师父……”

        可任他如何呼念，也无人来应答他的思念。从此后不会再有人，在他哭泣时安慰，也不会再有人来哄逗他的不安。这真实无比的认知，叫眼泪流的更为放肆。

        无言的空气中，一双挂满海贝的手轻轻拿起长勺，将热腾腾汤水舀进大大的碗，递给身边的人。接过碗的手，交给旁边的人，一个个传着，到了矦十一手上。少女接过，送至少年面前。他一抬眼，看见自己哭花的脸在水中荡漾。

        “小兄弟，休息一会儿，喝碗汤再哭吧。”

        他捧住碗时听见有人言语，木木然看去，就见一男子对他温和笑着。这人耳垂、眉间、鼻坎，全串了尖尖贝壳，瞅着甚为乖僻，但那笑容却不一样，温然犹如光熙。此时，男人身边的女子，搁下手里红枪，利落切好一盘鱼肉，也用同样方法将之送到他手边。

        她微微一笑，面上贴的鱼鳞片发出七彩的光。她说：“小兄弟，别急着哭，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乐品木看看她，看看那些人。所有的脸此刻全浮上了笑。他突然心中一酸，忙逃开视线去看汤碗。

        海鲜汤食料丰富，香气四溢。他慢慢饮了一口，鲜美味感瞬间充盈唇齿，流进空虚的肠胃。他瞧着自己影子被荡成了碎，再重合时，却成了师父的貌样。他像以前一般笑着，仿佛在对他说：小木瓜呀，不开心呢？没关系呦，师父做甜糕给你吃呀。

        遂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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