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了,吃醋了
这一声大吼登时便似一阵惊雷,朝阳楼上蓦然一静,接着便是一阵混乱。
慧安瞧去时只看到一人从楼梯上迅速滚了下来,依稀间那人腰间有明黄色闪动,慧安心一惊,接着便听后面百姓喊了起来,她仔细一瞧那滚下的人可不就是淳王李云毅嘛。他滚下楼梯额头当即就冒了血,竟是紧紧闭着眼睛,瞧着面色苍白,气息不显,一动不动,叫人不知是生是死。
朝阳楼下本还笑语着的夫人小姐们一愣之下登时尖叫一团,四下开散。京畿卫这会子哪里还有功夫拦那些百姓,瞬间便向李云毅这边聚拢,口中不停喊着。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慧安被人群冲着往一边儿撤,却也由不得继续关注着楼下。但见平王很快便大步奔下了楼梯,慌忙着从侍卫怀中夺过淳王,面色沉重而担忧地一面唤着他,一面手却在他怀中袖中摸了摸倒像是找寻什么器物。接着泰王也跑了下来,可他下来便一把将平王推开,怒吼一声。
“不准你碰他!你还想如何!”
许是太过愤怒,他这一声喊的倒是丝毫不结巴。李云昶本是最早下了台阶的,闻声回头再往楼下跑时朝阳楼前已是一片混乱,他被人群一冲倒是又被隔的更远了一些。
端门事件虽已过去多时,但百姓们似还心有余悸,故而这边一乱,后面的百姓不知出了何事,登时便四处逃避,前头瞧见方才那一幕的更是怕受了牵连蜂拥着往外逃,这一乱便是那些本觉着无事的人也跟着疯跑了起来。一时之间人挤人,人撞人,人压人的,到处都是尖叫声。
朝阳楼两旁本就多花灯,火光璀璨汇成灯河,如今百姓一乱,四下都是被撞倒的灯笼,轰的一下燃起,弄的本就混乱的街头更加紧张。朝阳楼旁朝廷花巨资搭建了一尊高六丈的双龙吐珠灯,不知怎的那庞大的灯体就被撞歪了,在一片尖叫声中那灯体摇晃了两下竟燃烧起火柱冲朝阳楼这边砸来。
彼时慧安正躲避着人群往楼中挤,抬头正见灯柱燃烧着倾斜了下来,那火光犹如喷云吐雾的巨龙,张着大口欲将人们尽数吞没!
人群四散惊逃,慧安提着裙子欲跳上屋檐台阶,却明眼地瞧见聂霜霜被人一撞,脚一歪竟摔倒在地,眼见的那灯体便要砸下来,慧安想也未想便冲了过去。聂霜霜刚忍着疼痛爬起来,被觉身后被人一撞,接着整个人便滚了出去。
“小心!”
慧安刚推开聂霜霜便觉面颊一热,不用抬头瞧她已知道火势压顶而来,她本能地抬手护着头,正欲往前扑倒便闻身后传来一声焦急而饱含担忧的男声。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人搂着转了个圈往前推,慧安只听轰的一声响,接着就是火燃起木枝发出的噼啪声。她的鼻翼间再次嗅到那股淡淡的墨香,抬头时正撞上李云昶微带焦虑的脸。
他那俊美的面庞在火光下一览无遗,微蹙的眉,深邃的眼,如水的目光。见她无事,却是舒展了眉梢,温柔一笑,慧安还来不及挣脱,便听那边传来侍卫的惊呼声。
“殿下衣裳着火了,快扑火!”
“殿……大虫受惊了!快闪开啊!”
慧安一惊,显然李云昶也感觉到了背后衣衫正在点燃,他忙放开慧安便去抽腰间的束带,准备将着火的外衣给脱下。只还未等他动作慧安却瞧见方才已被驯兽师关进笼中的一只大虫不知怎地竟突然发了狂,嘶吼一声便撞开尚未锁好的笼子,竟是直直朝着李云昶狂扑而来。
那大虫庞大的白色身躯上有着黑色的花纹,奔跑间血盆似的大口张开露出锐利的剑齿,两只虎眼在红光映照下却泛着绿莹莹的凶光,强有力的四肢奔跑间肌肉抖动、尖锐的爪子和似能将人横扫出去的长尾巴,瞧着无处不叫人心惊胆战。
登时朝阳楼下便是一静,瞧见这一幕的人们无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口难言。
慧安见大虫张着血盆大口冲这边直扑而来,由不得心念急转。
且不说李云昶是为救她而陷入险境,若是他死在大虫的口下,她必也是一死。便是他受了伤,只怕她也逃不过两个命运,一是承受贤康帝的雷霆之怒,遭受惩处,再有便是在人们的流言蜚语中只能一辈子和李云昶再次牵扯不清。
慧安不禁想起方才在楼上淳王李云毅的话,他说。
“七弟,眼光不错啊。”
慧安不知淳王这话是何意,但是起码是李云昶给了他什么暗示,才会叫他以为李云昶瞧上了自己吧。若然是这样,今儿李云昶真因她而被大虫所伤,这辈子她怕又要和他绑在一起了。
这是慧安不愿的,她一来不想再欠李云昶什么,再来也无法眼睁睁瞧着他为自己身处险境。故而慧安只犹豫了一下,便咬牙错身一步瞬间挡在了李云昶身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只狂扑而来的大虫,抬手便反反复复地做着两个动作,接着叫人们目瞪口呆的事情便发生了。
那只大虫眼见着已经扑起,接着它竟在慧安身前骤然站立,停顿了下来!然后却将扑起的利爪放在了慧安纤弱的肩头,竟再无动作,安静了下来。
见者无不惊异,而慧安却禁不住笑靥如花,她抬手抚摸了下大虫的皮毛,那大虫竟一点也不抗拒她的接触,在她的抚弄下沉吟一声,接着乖乖地收起爪子躺在了地上,而且还摇着脑袋蹭了蹭慧安抬着的小手,甩了甩尾巴。那样子险叫人以为眼睛出了毛病,或是身在梦中,怀疑那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只凶猛的大虫,而是一只变大了的猫咪!
别人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慧安心里却是清楚的。方才她见大虫狂奔而来,目光灼灼倒影着火光直逼李云昶,便怀疑这只大虫只怕非是受到了惊吓发了狂,而是将背部起火的李云昶当成了火圈欲要冲跳。
只那火圈中空,它跳便跳了,可它若将李云昶当成火圈扑倒,那可真是后果不敢想象。故而慧安虽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咬牙赌了。
慧安前世便和驯兽师学过驯兽,方才她在朝阳楼上便已瞧清下头驯兽师的动作竟和前世她学的如出一辙,她这才敢上前一赌。而西藩多虎,且驯百兽的技能堪称国粹,进贡入大辉的大虫,自是那被驯化最好的最听话的,虽不能说完全失去了野性,但至少是够乖顺的。所以那大虫才会在最后时刻瞧见慧安的动作,猝然停止了腾扑。
朝阳楼前一阵死寂的静默,接着才又喧嚣了起来,侍卫们忙奔过来帮李云昶将着了火的外罩脱下,而钱若卿和文思存也忙冲了过来。文思存已是面色惨白,伸手便来抓慧安。慧安吓了一跳,见他神情担忧,由不得冲他安抚道。
“我没事,倒是聂姐姐只怕摔伤了。”
她说着已错开一步,躲开了文思存伸出的手,目光瞧向还倒在不远处正担心地朝这边瞧的聂霜霜,慧安也忙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脸。
文思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面色微显黯然的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
那边钱若卿已围着慧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脸放光的瞧着她,笑着道:“小辣椒,胆子够肥的啊!果然是悍女!”
李云昶方才察觉背后衣裳燃了火便是一惊,接着就见那只大虫气势凶猛地直扑自己,他身上未曾佩戴任何利器,显然那大虫的目标就是他,跑是跑不过的,躲更是无处可躲,他登时便瞳仁收缩,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大虫越扑越近,心也跟着收缩起来。只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是慧安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娇小的身影勇敢而无畏的面对着那只大虫,那一刻他竟忘记了背上正灼烧着的衣衫,眼中心中只有那个纤细的身影。那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是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只现在他还能感觉到颤抖着的心房。
侍卫们围上来帮他扑灭了背后的火,给他脱掉外衫再裹上一件大麾,整个过程他无法将视线从慧安身上移开,待披上大麾已是来不及等侍卫给他系上肩带便快步到了慧安跟前,紧张的道。
“你可伤到了?”
慧安转过脸,看到的便是一身狼狈的李云昶,他正立在近前,亦是满脸的担忧,目光中还带着一种难以压制的激动和灼热,慧安却没有办法回应她,她呆呆地望着李云昶的方向,目光却穿过他的肩头停留在了更远的地方。
那里一身玄色锦袍的关元鹤站在一盏彩球走马灯下,身上分明散发着冰一般的冷意,便是那灯笼的红光落在身上都未能柔和他身上那股刺骨的寒。而他的目光却包含着熊熊烈焰直逼她而来,叫慧安禁不住一颤,心口一紧。
慧安只觉着隔着这数十步的距离他那目光中的炙热竟要将她生生点燃,竟是比身后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比方才压顶而来的灯柱更叫她不安和炙烫!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只是眯了眯眼便转身而去,待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慧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接下来淳王已被移上了马车,李云昶只来得及和慧安有说了两句话便不得不往宫中赶,钱若卿也跟着静敏太公主进了宫。那只大虫也被驯兽师重新关在了笼子里,发生了这种事京畿卫也不敢再将它们扔在这里,护卫着将笼子拉走。
方才朝阳楼前瞧见那惊险一幕的夫人小姐们自是免不了要来安抚慧安两句的,只一来发生的淳王滚下楼的事,她们也是急着回去告之自家男人,再来方才大家也着实都受了惊吓,谁也不愿意在此久留,故而很快地方才还热闹非常的朝阳楼下一下子便空荡了起来。
聂霜霜由不得感激了慧安一场,只她扭伤了脚,片刻已肿的老大,慧安担心她伤到了筋骨便劝她赶紧回去。文思存又瞧了慧安两眼,这才收了目光在文家姐妹的督促下去送聂霜霜。
只文景心几个却是被留了下来,慧安见文景华几个面色都不好,正想劝她们进去朝阳楼休息一下,便见汪杨松打马而来。马儿到了近前他一个利索地勒缰便轻盈落地,清瘦的面庞也挂着关心,冲慧安问道。
“沈小姐无碍吧?”
他马上就要出征,今日却是出门想给母亲和妹妹们选个灯笼留做纪念的,也是瞧着母亲和妹妹们连日沉痛难过,想叫她们高兴高兴。没想到竟听到朝阳楼这边出了事,依稀听到人提起慧安,他心里放心不下,这才奔了过来。
慧安闻言忙笑着道:“我无碍,倒是叫汪公子也担心了。”
恰与此时鼎北王府的马车赶到,慧安便劝文景心几个先行离开,自己留下等候凤阳侯府的马车。文景心本欲留下陪着慧安,可瞧文景玉方才似被那个灼烧了脸的百姓吓着了,一幅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便在慧安的劝说下上了马车。慧安担忧路上再出了事,便瞧向汪杨松,福了福身道。
“能否请汪二公子代为护送下,我瞧着文二小姐不大好,怕路上再有个什么事,她们几个都是小姑娘的再没了主意。”
汪杨松是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的,如今见慧安精神很好,一点关系都没,既是她相请便也没有推辞的道理,更何况鼎北王府和他们成国公府本就是有来往的,故而便点头道:“放心吧,我定将人送到。”
说着就翻身上了马,衣袖带风,追随那马车而去。
凤阳侯府的马车还未赶过来,方才慧安和文景心她们汇合后就叫几个丫头自去逛灯市了,这会子却不知她们在哪里,文景心等人一走,这楼下便只剩了慧安。
她当即便提起裙摆快步往方才关元鹤消失的地方追去,方才还热闹非常的街头如今已是空了不少,游街的早已四散,只留下那些摊位的老板在收拾东西,慧安匆忙地四下找寻,跑了两条街却是都没瞧到关元鹤的身影,东风拂过,那依旧高高挂着的数不清的花灯晃动着,却抵不过显地萧瑟的街景。
路上或匆匆而行的路人,或不以为意悠然携手逛着的情人,或边收拾被撞翻的摊位边骂骂咧咧的妇人……
慧安瞧着这些不知怎的就觉着自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突然便停下了脚步,觉着自己着实好笑,有必要这么失魂落魄的嘛,他生气生气去,关她何事!
慧安想着倒是真扯了个笑出来,接着就觉着肚子极饿,瞧见路边还有个没收摊的元宵铺子就走了进去,要了碗汤圆。
待汤圆端上,也不管烫不烫嘴三两口就将那碗汤圆吃了个底朝天。倒是瞧的那卖汤圆的一对夫妇直傻眼,只道这姑娘一瞧就是有钱人家出身,怎就饿成了这般,倒像是几日没吃过饭似的。
谁知慧安却将那碗重重一放,抬头就道:“再给我一碗。”
那老汉闻言应了声,便和老婆子一起又忙活了起来,慧安瞧去但见两人都已头发花白,映着棚上挂着的红灯笼,和从大锅里升腾起的热气,两人的身影瞧着模糊朦胧,他们靠的很近,老汗掀起锅盖子,老太便将竹藤子上的元宵下进去,老汉搅动着锅里的元宵不知回头对老太说了句什么,慧安瞧着那老太当即就乐呵呵的笑的眼角满是褶皱。
慧安瞧着瞧着不知怎么的就眼眶一红,接着掉了两串清泪下来。她只觉脸颊一阵冰凉,这才惊觉,忙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再不敢往那边瞧,倒是那老太注意到了这边,冲老汉道。
“这姑娘也不知怎的了,瞧着怪可怜的……”
老汉闻言倒是叹了一声,道:“这些有钱人啊,许是在家里受了什么气吧,你别管这闲事,上回那小媳妇哭你非要去劝,结果倒叫人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
两人说着话,待元宵做好,老太给慧安送过去,慧安吃了两个便再吃不下去,想着冬儿她们这会子指不定已在朝阳楼下,找不到自己定然着急,正欲起身,谁知这才发现身上竟是没带银两。
那老太和老汉一瞧她的神情便知怎么回事,倒是老太笑道:“姑娘没带铜钱就算了,两碗汤圆不值当什么。”
慧安见那老太一脸和善的笑着,不由面色更红,连忙道:“这怎么行,我用这钗先抵上,来日再叫下人来赎回可好?”
慧安说着就拔了头上那只银丝缠翠的彩色琉璃蝴蝶头簪放在了桌上,却与此时一只修韧的胳膊横插到慧安面前,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接着便拿起了桌上那头簪。
慧安顺着那手抬头望去,但见关元鹤沉着脸站在桌边,见她望来抿着唇便道。
“吃饱了就走,还没丢够人吗?”
说着竟转身大步而去,只他没出元宵棚子不知怎的却又停了脚步,扭头看来,那样子却是在等慧安。慧安一愣接着就莫名的眼眶微润着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老太和老汉笑了笑,这才忙起了身快步往关元鹤身边走,谁知她还没走两步,倒是那老太笑着道。
“姑娘等等,这银子可使不得!”
老太说着就追上了慧安,将关元鹤留下的那银子往慧安手里一塞,笑着道:“这银子使不得,老婆子虽是做小本买卖,但也没贪人银钱的道理。这银子姑娘拿着,这位爷要是有铜钱付个五文钱便是,要是没有来日使人送来也成。”
老太说罢又道:“这小两口打架床头吵床尾合,可别吵那隔夜架,最是伤感情了!”
她见慧安面色唰的一下涨红,以为慧安是不好意思,便就走到棚架下抬脚取了那挂在棚檐上的红灯往慧安手里一塞,又瞧了眼关元鹤,神神秘秘的道:“眼见就要收摊了,这灯就送了姑娘吧,早点给这位爷填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只会越过越美。”
大辉元宵佳节有送灯的习俗,或是娘家送花灯给新嫁的女儿,或一般亲友送给新婚不育的小媳妇,以求添丁吉兆,因为“灯”与“丁”谐音,是为添丁之意。慧安这下更是羞的想一头撞死,她忙回头瞧了一眼关元鹤,见他身影隐在暗处也瞧不见神情,这便更加心中慌乱,忙道:“我不是……”
谁知她说还没说完,就听关元鹤道:“还不快走!啰嗦什么!”
慧安见他言罢已大步而去,这便忙对老太一笑,快步跟上了关元鹤。待两人走远,那老汉瞧向站在摊前儿笑眯眯张望的老太道。
“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啊……”
老太却回头瞪了老汉一眼,道:“多好一对儿,模样儿跟那天仙一般,那男的瞧着厉害了点,只我老太婆瞧着倒是个真疼媳妇的,好啊……”
老头见老太嘀咕,只摇了摇头,回头却瞧见那桌上竟不知何时又放了一锭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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