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役（二）

赵后雨生得俊美，稍显狭长的丹凤眼在竹一眼中却是寒意阵阵。他总觉得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像是怀璧其中的垂涎，更像怀璧其中的嫉妒。

        见竹一在打量自己，赵后雨不闪不避将目光迎了上去。竹一与他对视了几秒，缓缓移开，开口道：

        “你要不要挑件兵器，莫教人说我欺你。”

        赵后雨心中暗语：他当真不认识我。当下轻声微笑，微微摇头：“竹兄坦诚豁达，后雨佩服。实不相瞒，在下心慕建安风骨胜于干戈之争，奈何生于武家，不过匹夫。虽得武夫之名，仍不愿兵刃相持，便将剑嵌于扇骨以为刃。自是有刃在手，竹兄不必挂怀。请赐教。”

        这番话一派文人做派，哪里像个粗人武夫。在场粗人唾而低声笑骂，毛昶却是微笑点头。再看那梁启义却是神色严肃，正色看向竹一。

        在破庙后茂林处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赵后雨手中折扇，嘴角紧闭微垂。既然对方不愿换武器，竹一当然不强求，示意后，两人默契地开始相互试探。

        赵家绝学其实是暗器，在剑法上的造诣并不太高。何况赵后雨以扇当剑，招不尽兴，还不能与魈弈剑硬碰硬，只能以身形闪躲，自是不占上风。

        梁启义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以他对赵家的了解，这话只说了七分。

        场上竹一也有自己的思量。他见赵后雨只守不攻，虽然看起来自己占了优势，其实只不过是被虚耗体力。很明显，车轮战，即便武功再高，兵刃再利，双拳难敌四手，终有耗尽之时。

        再而，以赵家在江湖上的威望，按理说是不应该这么早出场的，与赵后雨的提前对战皆缘于梁启义。至于，梁启义的意图，他相信，是为了速战速决，变相保全自己。可惜，他低估了自己，即便是赵后雨，竹一也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只是，他也不能对赵后雨下狠手。

        速战速决是要的，若能速速击败赵后雨，对于竹一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竹一心下考量：从方才的对招来看，赵后雨此人，内功中上，身法极快，剑招快狠准，若是神兵在手，自己不好托大，怪就怪他不肯以剑为刃，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心下有了计较，竹一变了招式，打算速战速决。

        “不二剑法”再示人前，因有利刃加持，相对在那高院里使出相比，威力大了几倍。同样在“一览无余”之后，竹一高高跃起，一剑劈下，有开山之姿，势如惊雷。

        眼看赵后雨若是身法够快还可后撤，可他方才已然被前招晃得重心不稳，看样子是调整不过来，只得横扇抵挡，但那无异于螳臂当车，最终终要被劈成两半。场中人发出惋惜之声，有点甚至侧身，不忍再看。梁启义面色凝重，忧心忡忡，他身边的女子，亦是此状。

        果然赵后雨横扇抵挡，场中人惋惜声更甚，甚至有的同道已经冲了上去，要去帮忙。梁启义“小心”二字，再也藏不住，脱口而出。

        但这尾音被“铛”的一声所遮掩。看戏的众人被场中的画面惊得发不出声响，竹一亦是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原来，竹一的魈弈剑与赵后雨的折扇相触的霎那，并没有像他预设的那般：自己的长剑在他头顶一寸的地方停住，结束打斗。结果是，那折扇完好无损，反倒是自己的佩剑剑身滋滋作响。

        一丝笑意从赵后雨眼中闪过，他运气往上一顶，将魈弈剑格挡开，左手抓上竹一手腕，这是要解剑。

        顾不得诧异的竹一，松开五指将剑换到左手，顺势上挑，赵后雨右手翻腕抵挡，同时松开了左手。双方各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赵后雨将折扇收回胸前，仍旧彬彬有礼：“竹兄利器果然厉害，未请教是何神兵？”

        “哼，神兵岂敢当。赵兄，好谋略，好神兵。佩服！自此世上再无‘魈弈剑’。”这话说得绝决，语气里尽是惋惜。说完将剑一横，以手托之。只见那长剑再次作响，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断裂！

        场上顿时嘘声一片。魈弈剑削铁如泥之景，历历在目。众人无法相信，赵后雨那破扇子竟是一下便将这宝剑给弄折了。大家不禁感叹：这赵家究竟有多少不出世的宝贝阿！

        “你的扇子是何来历，让我输得明白。”

        竹一这“输”字虽然重了点，但也符合江湖规矩。虽然赵后雨招式上没胜过竹一，也没擒住竹一，但竹一剑断已经算是输了。

        “说来惭愧，是在下一时私心，怕说来像是炫耀，故未细说。害你失了佩剑，先请竹兄原谅。”一脸惭愧的赵后雨说完深鞠了一躬。东南阵营多为晋人，多少受魏晋风度影响，都对赵后雨的行为称赞有加。

        毛昶眼中喜色愈加，对着毛征说道：“十一弟，这才是名士风度，你多学着点。”毛征虽然一脸不屑，但不得不点头称是。

        竹一并不言语，只出手扶了他一下，表示谅解。赵后雨这才继续说道：“在下这扇子里嵌的是古剑‘鱼肠’。”

        在场的英豪又沸腾了。这鱼肠剑可非凡品，是欧冶子所铸。春秋时期吴王阖闾将此剑交予专诸，命他刺杀自己的哥哥僚。专诸虽然成功，但也身死当场。鱼肠剑本就有逆理悖序之预言，果然也行了悖逆之事。专诸死后，阖闾将其封存，不流于世。

        始皇爱剑，传闻统一六国后，将各国宝剑集于咸阳，其中不仅有鹿卢剑，还有有鱼肠剑也在内。只是此事未见于史书。没有证据在场的自是不信。赵后雨面对质疑，只是轻轻一笑，并不辩解。众英豪更是众说纷纭，嬉笑怒骂皆有。梁启义看着赵后雨的折扇意味深长。

        一个清丽且清冷的女声传来，有如天籁，喝醒众人：“剑既已断，郎君取剑。”

        这是提醒赵后雨别忘了正事。还有言外之意便是：这鱼肠剑是真也好，是假也罢，终究断了竹一的宝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取鹿卢剑。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竹一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对上赵后雨的双眸，对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竹兄，这不是江湖比武，剑断也不必认输，还是取剑一战罢。”

        这一番话又引起在场人争论。有点说赵后雨太讲江湖规矩，是为迂腐、妇人之仁。有的则表示敬佩。

        这些都与竹一无关，如今这形势，竹一已无他项选择，他将包裹解开，拿出鹿卢剑，准备迎战。

        西南阵营后面密林中，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与他身旁之人低语：“师傅，如今二人各有神兵，但竹一剑法技高一筹，照理说拿下赵后雨不在话下，可是他却是全神戒备，如临大敌。这是为何？”

        个中缘由，稍微想一想便知。那男子低吟了一句：“傻小子，这赵家的绝学，那姓竹的小子可未曾见过一招半式。真功夫还没使出来哩。”那小童恍然大悟：“哦，徒儿知道了，漫天飞雨还未使出来呢。这功夫当真厉害么？能比师傅的‘轻风九式’还厉害？”

        “平时习武没见你上心，吹牛的时候倒是挺上心，慢慢看。为师料想，五十招内，那叫竹一的小子定能逼得赵后雨使出家传绝学。届时，你与为师说说哪个更胜一筹。”

        那小童得不到答案只得看向场边。但见赵后雨手腕急转，折扇立起，挡住了就在眼前的鹿卢剑。他心中暗道：我赵家剑法向来以快打慢，对手甚少。没想到他内功竟比我高了大半截，致使我的快剑很难冲破他剑身剑气。若不是仗着赵家这身法还有手上这鱼肠剑，只怕早就败下阵来。不过，他这一身内功有些古怪蹊跷。看一看能不能挡得住我赵家的漫天飞雨。

        赵后雨一边格挡，一边夸赞道：“竹兄，好剑法，好内力，后雨佩服。漫天飞雨第一式，星雨两三点，请指教。”

        场边人听闻要看见久负盛名的赵家绝学，都不禁伸长了脖子，将目光从鹿卢剑转移到了赵后雨身上。只见他后退了两步长袖一扫，手指微动，几颗石子落入手中，还没看清如何动作的，便听见当当当几声响，石子被鹿卢剑剑身挡下，掉落在地。

        就在他全力挡石子的间隙，赵后雨的折扇已经到了竹一的眼前。扇骨本无锋，但这赵后雨的扇子有没有锋就不好说了，竹一顾不得思考，出剑挡下，扇骨右偏划过左耳边，鲜血渗出，微疼。

        竹一将长剑侧刃，滑过扇骨，从左自右扫向赵后雨。赵后雨翻腕扇子反立挡住竹一长剑，脚下莲花泛起，快速撤退，霎时间周身飞沙走石，只听见赵后雨口中念到：“第二式，寒雨楚山孤。竹兄，怎破？”

        沙飞石起，这赵后雨莫非是要百石齐放么？竹一这么想着立刻快速挥舞手中剑，划出一个剑气墙，以抵挡沙石。待气墙一成，他看向赵后雨，后者眼中有丝邪魅一闪而过，不妙之感涌上竹一心头。

        但见赵后雨脚下生风，移步到竹一身后，气墙已成竹一动作放慢，眼睁睁看着后方大门大开，简直人为刀俎，任人宰割。这时候沙石已落下，而赵后雨的折扇已经攻向竹一的心脏处。

        梁启义高呼：“少堡主，留活口。”赵后雨的折扇抵在竹一背后心口处，笑意盈盈：“竹兄，承让！”让人虚晃一招，正落下怀，竹一眉头紧锁，握着鹿卢剑地手紧了几分。

        四周人终于回过神，毛昶示下，西南阵营向二人冲去。梁启义当机立断，示下，赵后雨和竹一被两伙人团团围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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