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困鱼之境
青莲目光落在空无处过了一会儿才应下,迦南让侍从远远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禅院中。
青石板路到了尽头,余下的路坑坑洼洼的,昨日下过雨,沾水带露的泥泞不堪。青莲毫无所觉地走上泥泞中,迦南顿了顿提起裙边跟了上去。
小路曲折,谁也没有说话,拐弯处出现一片井字形的田地,田地早已荒芜干涸,只有中央的一块积了些水透着点疏绿,潭水分层,上层清澈,下层都是淤泥,泾渭分明。
田地荒芜,原先的沟壑还在,因为昨夜的雨积蓄了点水,荒芜之中苟活的黄鳝刚喘过气来,今日的灼日一照,小水洼快速地挥发,苟延残喘的黄鳝顺着沟壑挣动身体游进了中央的水潭。
黄鳝入了水潭,惊动了淤泥中的幼鱼,饥肠辘辘的黄鳝看到食物追逐幼鱼掀动水底的淤泥将潭水搅得浑浊。
“哎呀!”迦南轻呼,幼鱼被黄鳝追到了水潭边缘,身后是巨口,幼鱼以为前面是生路猛地一跳跃出水潭跌在干涸的土地上,鱼尾奋力摆动了几下逐渐弱下来,公主欲上前把即将被晒死的鱼放回水中。
沉默了一路的青莲开了口:“池中也是死路。”
池中有凶狠的黄鳝,幼鱼回到水中也会死亡,潭内潭外都是绝境。
此为困鱼之境。
“大师这可如何是好?”迦南畏惧地看着凶猛的黄鳝担忧道:“不救小鱼鱼会死,这黄鳝也太可恨了”
青莲双手合十仿佛看不到迦南的忧虑,他正言道:“施主凭什么认为黄鳝是恶,施主又如何区分善恶?”
迦南愣在原地,张口无言,羞愤难当又不甘心沉默半晌挤出一句话:“大师也要守常见死不救吗?”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冲,觉得这和尚未免太无情了些。
“鱼生于潭中,黄鳝是侵入者,除去一条黄鳝,还有无数条黄鳝。”话音未落八道沟壑中又涌出了几只黄鳝加入了饕餮盛宴中。这些黄鳝体型更大,互相争夺食物把水体搅得天翻地覆浑浊不堪。
“黄鳝此时占了优势,鱼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今日他们能饱餐一顿,明日呢,后日呢”青莲漠然地看着潭水中的争斗继续道:“鱼尽之后,黄鳝的死期也就到了。”
此为困鳝之境。
“女施主依旧觉得黄鳝可恨吗?”青莲正视迦南,清透的眸子无悲无喜映出迦南涨红的脸。不待她作出回答,青莲如同看穿了她心思般继续道:“女施主仁慈不忍见弱鱼受难,也不愿让黄鳝灭绝,施主为何不多想一步,造成这些困境的原因是什么以及如何解决困境?”
迦南如同回到了学子堂,老先生板着脸给她出了难题,很多同窗的眼神看着她等待着她作出回答。她回答不上来,等来的将会是先生的食物,同窗的嘲讽,她自己的自责。
老先生的脸和青莲俊俏的脸重合,迦南的手心捏了把汗,大脑一片空白。被主体意识隔离的江时清抬眸望向荒芜的田地,她大概明白佛子的意思。
若这些田地还正常地耕种着,良田能有收成,鱼和黄鳝也能呆在各自的水域各自安好。八块分给私人的田地为何荒芜?这里面会有很多原因,过重的赋税、劳役、种植粮食已经入不敷出,耕种者不再耕种,由耕种者供养的王公贵族们迟早会成为潭中的鱼。
幼鱼是鱼,鳝鱼也是鱼,被剥削者消亡,剥削者也必受反噬。
迦南高坐庙堂之上不知人间疾苦,鱼肉人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剥削者的身份甚至不会认为剥削有错。
青莲眼神暗了一瞬附身卷起裤腿赤脚下了田,迦南在他身后惊呼,荒芜的田地连根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他踩着泥泞陷入了泥潭双手伸入泥潭中。
更大的‘天敌’出现了,小小的潭水中出现了第三方势力,他的存在将会影响鱼的命运。
青莲瘦干的手抓住一条鳝鱼的腰部,鳝鱼猛地摆尾,尾巴重重打在他手臂上留下深色的淤青,口一张獠牙一露咬伤了青莲。青莲痛得皱眉撕下黄鳝,黄鳝咬得过狠,撕离石带下了一块皮肉。
潭水中的黄鳝有了共同的天敌围攻青莲,他的衣袍,他的足上很快都是咬痕,烈日炎炎晒得人头发昏,那灰衣僧人不顾咬伤毅然决然地埋头苦作,一条一条地把黄鳝扔出去再把各道沟渠都堵上。
潭中的幼鱼畏惧地缩在水草边,青莲垂眸望了一眼抬脚上了岸,泥水混着血液流下,他的手和足血迹斑斑,神色却是松快的。荒芜之中那抹不显眼的灰色因为这血色分外显目。
江时清心念微动,从这小小的一汪泥潭仿佛窥见了青莲和迦南的结局。
“大师!你受伤了!”迦南急得眼角都红了,她不顾尊卑、男女有别拉起青莲的受伤的手用手绢轻轻擦拭。青莲挣扎了一下被对方牢牢握住,望着迦南欲哭的模样,他平寂的眸子掀起了一缕波澜,他闭了闭眼用力一挣,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如常。
“施主请自重。”
迦南举着手绢愣在原地,羞怒之余又忍不住伤感。
“礼佛的时间快到了,请姑娘注意时间别误了时辰。”嬷嬷走到不远处喊道。迦南感激地看向嬷嬷,临走前哀怨地看了和尚一眼。青莲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下午的礼佛时间冗长又枯燥,迦南坐在最里头,青莲坐在最外头。
她跪在佛前是离佛最近的人可她知道佛离她很远。
礼佛结束,奴仆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只等着迦南上辇赶往下一座寺庙。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了这场远行,雨势过大如瓢泼一般,山水成沟,青莲堵住的沟渠被洪水冲溃,幼鱼被卷入洪涛中,死生未知。
“姑娘,雨太大了,天色近黑,夜路不好走”嬷嬷观天象,这雨短时间内停不了:“不如歇息一晚等雨停了再走。”
迦南心内窃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青灯下翻阅经书的青莲才收回目光,面透无奈:“那就依嬷嬷所言。”
公主要在寒山寺过夜,这可是大事。近年来逃荒的难民越来越多,削发为僧的也越来越多,小小的寒山寺收留了太多无家可归的人,早没了空余的闲房。就连今日主持给公主准备的禅房都是临时摞经书腾出来的,然雨势太大,路途又遥远,没有遮雨的工具主持又不可能让公主的千金之躯冒着雨去禅房。
佛前不可有女戒,礼佛还好过夜就不行了,其余的沙弥七八个人挤一屋,唯有主持和青莲单独住一间。主持今日打扮得光鲜亮丽屋内一团糟不可见人。
青莲自幼爱干净,屋舍整洁用来接待公主至少看起来要体面一些。
“青莲,你速去整理房屋今夜让公主宿在你的屋内。”主持贴近青莲耳语。
青莲无奈应下带着众人穿过佛堂进了一处幽静的小屋。奴仆们在屋内服侍,沙弥和公主的护卫们在门外守夜。
雨下得没有尽头,山中本就潮湿,落了雨更冷,沙弥们挤在一起,青莲的胳膊被杵了一下。
“青莲师兄,你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呵?!”一沙弥朝着青莲挤眉弄眼。
“什么?”青莲没理解,他在挂忧白日垒起的土堆,即便他知道十有八九都被大雨冲刷了。他该保持平常心,可人天生六根不净,七情六欲常炙身灼心,努力过后,一切都付之东流,饶是青莲都有一种有心无力的颓败感。
沙弥继续道:“那可是公主!金枝玉叶的公主!平民老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宿在了你的房间里,那是多大的荣耀!”沙弥捧着脸,目露陶醉:“公主有钱有势,年轻貌美,天底下多少人盼着能成为她的床上客,师兄运气真好!”
“公主身上有香味,很好闻,今日礼佛时我坐在公主后面,闻了一下午。”另一个沙弥羡慕道:“师兄你猜公主睡过你的塌后会不会也留有体香?”
这些沙弥剃度的时间不长,头上还没有戒疤,主持说他们俗心过重要他们好好修行。内心存污连公主也敢意淫论断,青莲当即沉下了脸。
“佛门乃清静之地,诸位师弟慎言,免得污了佛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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