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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小镇上的夜过得平静,没了沪二少爷夜踏房檐的吵闹,三爷睡了个好觉儿。等他披着狐裘走到茶楼门口时,擒鸿正忙着往摆在外头的水牌上写今天的书目。

        说的是罗家将。

        “三爷您来的早。”擒鸿写完最后一捺,回头正看着伶郎替三爷挡着风。

        “大爷呢。”三爷脱了披风,伶郎双手接过,半折着挂在手臂上。

        擒鸿冲屋里努了努嘴。

        晋大爷正坐在堂屋中央与民同乐。

        晋玺两副面孔玩的厉害,他私底下是一个脸子,对着邻居街坊又是一个样儿。笑吟吟地掌着手里的茶,和旁边位上的人不知道攀谈着什么,时不时挂在脸上的笑意更甚。实打实做足了茶楼老板的气派。

        见着三爷和伶郎,晋玺止住话头,另开了间一楼靠内的小厢房。二楼的靳良应当是认出了他们进来的脚步声,把伶郎叫去了楼上。

        “今天不去别的茶馆里唱戏?”晋玺难得能在清晨见着三爷。

        “这附近的茶楼戏馆都唱遍了,现在就想着什么时候,你肯在这茶楼里搭个台子给我唱。”三爷笑的温润,半点见不着戾气。

        “那你可别打我这的主意,我和靳良都不是会听戏的主儿,白白糟蹋了。”晋玺才不上三爷的当,这话他可是打搬来这小镇初始就在念叨。

        三爷手里盘着核桃,嘴角还是挂着一成不变的笑。

        “听二堂主说,昨儿白日来砸场子的是三皇子?”三爷翘着腿,像是话着家常。

        “明明这场子就不是归在我手下管,明明带客的就是主人家,可主人家跑的比谁都快。”晋玺鼻子发出一个单音,裹挟着讥诮。

        三爷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伶郎。

        也知道伶郎把晋大爷领到二堂见到三皇子之后,毫无留恋地又回了原本他该在的地方。

        “二堂最后还不是归在楼里,主人不还得是你。”三爷从来不理亏,靳良大部分的嘴皮子功夫,都是和他学来的。“哦对了,忘了晋大爷您如今已经不管事了。哎呀,那这主人还得是二爷。”

        晋玺听着这话恨不得气的站起来撅他。

        含人量极低,不要脸的老东西……

        楼上和伶郎聊天的靳良狠狠打了个喷嚏。

        “哟,铜墙铁壁的二爷着凉了?”

        沪二少爷已经醒了,身子不利索,整个人苍白的像是褪了色,不见平日里半点风流倜傥。

        但可挨不住他的贫。

        屋里血腥味儿重,为了散味儿,临街窗子还开了条小缝儿。

        “说说吧,怎么就阴沟里翻船了。”靳良不客气的地挪了挪沪二少爷放在床沿边的手。

        沪二少爷在心底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有理由怀疑,这厮在公报私仇。饶是心里咒骂了三千遍,求求她靳良做个人,沪二少爷脸上还是挂着马上要驾鹤西去的神色。

        “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爷您还是别打听了。”

        “私盐的事儿?”靳良端着放凉了的药,擒鸿过来搭把手扶着沪二少爷起身。

        无论什么吃食,沪二少爷都喜欢放凉了吃。

        所以他一直坚信‘凉’药苦口利于病,古人诚不欺他。

        沪二少爷没接话,但他不知觉放大的眼睛出卖了什么。

        至今仍不知道那天沪二少爷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

        “你怎么知道的。”医师熬出来的药闻起来都很苦,擒鸿是捂着鼻子把熬好的药端上楼的,可心情复杂的沪二少爷食不甘味。

        靳良耸耸肩,“你做梁上君子那晚回来,自己喝醉之后说的。”

        沪二少爷几乎要拍断了腿。

        完球,假酒误事。

        他就不该对这个破茶楼里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酒抱有希望。

        “嗬,没想到啊。”擒鸿咂咂嘴,“游走名利场的沪二少爷,酒量也不行。”

        “是你们酒太劣质。”沪二少爷梗着脖子辩解。

        “狗屁。”擒鸿啐了他一口,“大爷这的酒都是埋在土里好几年才挖出来的,你不行就别血口喷人。”

        “沪二少爷,男人不能说不行,得支棱起来。”

        伶郎在旁边直挺挺地坐着,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了这样一句话。

        床上沪二少爷的脸色又白了一份。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架鼓楼这几位逍遥散仙儿气死。在沪家呆着少活三年,但在这破茶楼他得少活十年。

        “而且擒鸿顺着你逃命的路线查过了,找到两枚箭头。”靳良从暗屉里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叫逃命路线。”沪二少爷气急,“优秀的猎人总会为自己备好退路。”

        “优秀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你伤成这样确实做到了一个猎物能做的大部分了。”靳良上下打量了一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只有一张嘴能动的沪二少爷。

        沪二少爷懒得和她辩嘴。

        “你本家可能有人对你下杀手的动机吗。”擒鸿接过剩余的一枚箭头,同样用火淬了一遍,沪二少爷伤了身子但没坏脑子,他看着变色的箭头了然于心。

        沪二少爷沉思了半晌,摇摇头。

        沪家只有两位少爷,沪大少爷长沪二少爷整整七岁。他上头还有一位姐姐,以及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

        生下沪大少爷之后,沪老爷的发妻便与世长辞。舐犊情深,沪老爷手把手教着沪大少爷,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待到沪大少爷束发之年,整个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天之骄子。甚至连王公贵戚大门府里头的公子,都巴不得来结识他。

        哪怕在簪缨世胄眼中,商贾历来是最末流的行当。

        而到了沪二少爷,已经是续弦所出。

        沪老爷行商,有一年抵达塞北以然是寒冬腊月。商队被困于暴风雪中寸步难行,随身带的水囊粮袋都空无一物。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不惜连马匹都杀了。就在众人皆以为要命绝于此之际,有一女子怀里抱着一只三色花猫,出现在朦胧风雪之中。

        再之后,就是沪府里出现了位泼辣的新夫人。

        在外人看来,沪夫人性子刚烈,更像是男儿脾性,连同她养的猫,都一并不好招惹。可她在府内下人眼里看来,是个温柔可亲的当家主母。无论大事小事,沪夫人心里总有一杆不偏不倚的秤,这么多年来不见亏待谁。

        连沪大少爷都心服口服,恭恭敬敬尊她一声。

        “那就只能是别家了。”靳良掰着手指头,“周阮蒋,以您高见……?”

        “不知道,不揣测。”沪二少爷摇头,他是一点思绪都没有。

        “杀鸡儆猴吧。”擒鸿再一旁插话,“若是对方真的下了杀心,不会单凭两支箭。连楼里刚进来的新人都知道,这箭头总得抹点什么做些手脚。况且他们有伤二少爷你的本事,那一定还备有后手,不会留你这条命的。”

        只怕这不过是下马威,借沪二少爷,挫沪大少爷的威风。

        “沪大少爷当家多久了。”靳良皱眉,她只记得他少年老成,是个干大事的人。

        “五年。”沪二少爷自记事起,书房里的灯影长久亮到深夜。

        “那仇家是得不少。”靳良点头附和,煞有介事。

        “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伶郎眯着眼,他本身眼睛就小,这么眯起来,让擒鸿见识到了什么是‘一线天’。

        “不当讲就别讲。”沪二少爷还在记恨着那句狼虎之词,时时刻刻都想找回场子。

        “据我所知,沪二少爷在京城可是当街纵马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伶郎才不理会沪二少爷,盯着靳良的眼睛,“私盐这么大的事,沪家怎么肯放二少爷出来,独当一面呢。”

        “深笼里养着的雀儿,总向往外面的天地不是?”靳良笑的明丽,语调带着一转三变的调。

        沪二少爷莫名的后脊背发凉,他不自觉停下手中喝药的动作,望向正对他坐着的人。

        少女双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腿上,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大褂。耳边的碎发显着她清晰的下颚线,以及素白笔挺的脖颈。

        恍惚间沪二少爷想起,这位二爷的年纪,与他相仿。要真细算起来,自己还长靳良一岁。

        若说靳良的心思,沪二少爷觉得自己的哥哥都不一定比得过。

        “咳。”沪二少爷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咙。

        “大儿稳重,小儿娇纵。”靳良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的平安穗,里头还滚着金丝。一看过去就知这做工精细,是大户人家绣娘手里出来的。“这一手的瞒天过海,是能骗过这天下世人。”

        沪二少爷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平安穗是沪家亲信的身牌。

        一时间整个屋子寂静的可怕。

        “紧张什么,虎父无犬子。在你踏上这个镇子的第一脚的三个月之前,我们就已经把你的底摸得明明白白。不然,你以为凭借你带来的沪家亲信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能在茶楼附近埋藏这么久吗。”

        靳良把手里的流苏丢在床榻上,沪二少爷却满脸疑惑。

        “而且,昨晚被人追杀这事不假。但是沪二少爷你没发信号让亲信去救你,反而是一人咬着牙跑回了这里。不得不说,这出苦肉计确实看得出这几个月你本事见长。”

        靳良这番话说完,沪二少爷彻底懵了。

        “什么亲信?”

        靳良也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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