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刀刃白光一闪而过,下一刻,但见血花绽放,喷溅如泉。
“为什么……?”红桑愕然,双目不自觉地睁大,原先剔透瞳,此刻尽是不能理解。
“凤熙,或者红桑,”凤祁的声音瞬间变得虚弱,冷汗从他的额上滑落,唇色泛白,“不论哪个妳,都是我无可替代的妹妹。”
红桑逆转的刀刃,本该砍向自己的颈,却被凤祁在一瞬之中,以徒手格下。凤祁的掌立时鲜血四洒,不能止。
“对我而言,妳是如此重要,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凤祁说。
“十年了,妳始终没变,”凤祁贴近红桑,轻轻地,指节抚过她的发梢、眼角、唇边,用着仅剩如耳语般的气力,失笑说道,“一样,那么的傻。”
“小熙,我等待这一天,等了十年,”望着面前咫尺的红桑,凤祁的笑逐渐无力,低声说道,“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再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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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那一天,漫天飞雪轻覆过整座临淄城。举目所见,一片白景蔼亮。就连树梢上的枯枝,都被雪色妆点如一枝白梅。
“哥哥……”迷蒙里传来一声叫唤,近在耳边,却又倏然变得悠远,无法真切地抓准距离,只有二字不断回荡,“哥哥……”
“哥哥!”原本掩盖的门,不知何时已让一道稚幼的身影推开,敞开的门像悬吊的黄钟摇摆。那一年,凤熙七岁,柔软的嗓音,就连青涩都称不上,她使劲地推动眼前包覆成团的棉被,“灯会开始了,快起床!”
晚冬时候,已能见到春意暗生,却始终有着化不开的寒气。十三岁的凤祁从厚棉被中探出脑袋,甫睁开眼,便见妹妹微笑神情。
“别再睡了。”凤熙的小手,不断戳着躺卧被中的凤祁。
“我……”凤祁略张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枯黄老人,哽在喉头发不清澈,后续却是一阵呛咳连连,“咳、咳……”
“少爷只是染了伤寒,不算严重,我开几帖药,再卧床几日便好。”外头下人听闻状况,不出半个时辰,已有医师替凤祁把过脉象。
“哥哥,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众人都关心着凤祁病况,小凤熙登时无人照看。她钻进一群大人之间,探出头问。话说到半,不禁垂下了头,眼神飘了一会儿,才搓着指头,低声向凤祁问道,“还能去看花灯吗?”
妹妹软腻的低语贴在耳边,凤祁睁开迷茫的眼,指尖轻轻抚了凤熙的脸颊,“没事的……等一会儿,我就起来,就带小熙……”
话才一半,凤祁已闭上眼,呼吸粗重得已经可说是喘息。
凤夫人此时从后头捉住了凤熙的衣领,将她拖到身边,俯身说道:“熙儿,祁儿病了,让他歇息,灯会明日再去。”
见到凤祁疲弱的神色,凤熙叹了口气,表情带着些歉意,乖巧地点点头,可她玲珑剔透的眼里,始终有一抹失落。
往年灯会,总要待到上元;然则今年齐国国势大好,锐不可挡,像是要诸侯共睹齐国崛起,特此将灯会提前,欢腾一整个月。
小凤熙原本挂念心头许久,天天只盼着灯会快些到来。
整日上午,凤府都在忙乱中渡过,待到午后,凤祁从睡梦里缓缓醒转,总算能有气力自行起身。
“小熙……”即便脑袋有些朦胧,昏睡时妹妹在耳边的细语,他却字字都记入了心底。
“娘,我已好些。”坐起半身,母亲正在边上照看着,凤祁的声音还有些虚,却翻开被褥,想翻身下床。
“祁儿,你躺好。”凤祁之母制止了他,双手按住凤祁肩头,想将他推回被中。
凤熙帮忙提着水盆,恰好进房,一见俩人便知事情如何。她踏着哒哒步伐凑近,用清润的笑颜向凤祁说道:“哥哥,再睡会儿吧?灯会明日再去也无妨的。”
无论凤熙如何笑,凤祁仍是一眼便能看见她眼底的失落,摇摇头,直嚷着自己没事,不断坚持着想下床。
这回,就连凤熙也不让他起床。凤祁如何也争不过凤熙,只能躺回床铺。
没想到,凤祁才一闭眼,心底浮现的,满是凤熙失望神色,令他久久无法入眠。辗转了两炷香的时间,他还是从棉被窝里探出头来:“娘……”
试探地,他开口问道:“不如……娘能否替我陪小熙,去街上看一看灯会?”
凤祁的母亲没想得凤祁还未睡去,闻言一楞。凤祁接着道:“府里有如此多人照看,倒不必太过忧心我。”
凤熙坐在一旁椅上,只是低头把玩掌中半块破玉玦串成的绳坠,听见凤祁的话,大眼睛眨呀眨的望了几下,没有搭话。
“倒不是不行……”凤夫人思索半晌,觉得凤祁似乎确无大碍,才勉强说道,“好吧,那你要好好歇息。”
二人待在凤祁房中,一路等到凤祁再度睡去,凤夫人才向凤熙说道:“熙儿,既然要出门,妳也去换身衣裳吧。”
凤熙闻言,乖顺的点点头,返回自己房内。
先前凤熙一直握在掌心的破玉玦,被她忘在凤祁桌上。碧竹绿的玉玦,安稳地躺落深褐色的桌面,玉玦上只有一面完好,另一侧,却是残缺的破损。
“这孩子,”见凤熙的玉玦被忘在凤祁桌上,凤夫人啧了一声,却没挪动那块玉玦,任由它搁着,“祁儿赠她的,怎么能这样随意摆放?”
走到门外,凤祁的母亲左右顾盼,接着随意唤来一位下人:“你待会喊上管家,你俩带熙儿去街上看灯会。记得,晚饭前必须回府。”
那名下人应允后离去,留下凤祁之母,转身回到凤祁房内。
终归凤夫人是放心不下这个儿子,哪怕只是添添热水,换换毛巾的瞎忙,她都想待在凤祁身边,好生照看一番。
说到底,府内下人,没一个同凤祁是至亲的血亲,除却自己,凤夫人难以保证下人不会有半点疏忽。
集凤家万千尊荣于身的嫡子,毕竟不同他人,丝毫容不得怠慢。
凤熙换过一身衣裳,走出房间,一推开房门,便见下人与管家正在门外候着。
“小姐,”那名下人已待了一段时间,见凤熙出房,便说道,“听说小姐想上街,夫人担心您,让我与管家陪同。”
她蓦然茫了一霎,极为短促的一霎,过后,竟是突然笑了。七岁的年纪,笑里却有几分无奈。
母亲的答应该是什么样,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方才的自己太过傻,才会突然之间,就给忘了。
这一觉,凤祁终于是放下悬挂的心,睡得极沉,待他醒转,天边已无半分星火,房内阴暗一片,不见丝毫光亮。他摸黑推开房门,凭着月光点起烛火。
走在廊上,夜晚的寒风让他缩紧了脖子,即便热病已退,身子还是禁不起晚风吹拂。
凤祁想去凤熙房外看看。夜色深了,不知她是否睡去?今日失约,无论如何,他也想同凤熙道歉。
经至父母房前,突然一阵劲风疾吹,凤祁捧着的烛火灭去,连带着身子也被风透得寒冷。他顿住脚步,思索着是不是该回房多加件衣裳。
“这事,千万别让祁儿知道……。”突然听闻自己的名字,凤祁怔了片刻,再细细一听,他的母亲,似乎正啜泣不停。
“别让他知道?”父亲的声音听来怒意大盛,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些惊慌失措,他最初似想厉声高吼,旋即却马上压低声音,“怎么可能不让他知道?妳倒是教我。”
“妳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夜里,凤府老爷的声音,哪怕隔着一扇门,也能直刺入凤祁心底。毫无烛光的夜,就连高挂的月,都冰冷得不可思议。
“熙儿,走丢了……。”门的那一侧,有人影晃动,约莫是母亲终于忍受不住,哭倒在地。
凤祁一直望着那双相熟的身影,一直,那曾是凤祁至亲的两个人,可门的这一侧,那双眉眼,已留不下半点旧情。
冰雪消融得快,春季一到,便只剩北方山头上残冰败雪,再过不到半月,就连最后的那一点,也当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元时张灯结彩的年节气氛不再,百官回朝,齐国政务依时上了轨道,于齐国而言,又是杀伐征战,权谋算计的一年。
“不找了?”那年的凤祁,年仅十三,犹未得齐王赏识,无官衔加身,却依然冷着那双冰封似的瞳,对向亲生父亲,“你方才说,不找了?”
“祁儿,休得无礼。”凤祁之母出声想斥喝,下一瞬,凤祁目光缓缓转来,那双眼里杀机无限,两目睁得血红,面对从前惜如珍宝的儿子,一时间,她竟是不能再言。
“祁儿,”凤府老爷张大了嘴,满腹话不知从何言起,最后长叹口气,摇摇头,“当真不是我们不愿再找,只是……几月过去,不只临淄,连带着周近十余个小城都翻遍了,就是不见熙儿踪影。”
“熙儿不过七岁大,这样的严冬,你觉得她有可能独活吗?”凤府老爷思虑极久,仍是说了重话。
凤老爷的话,慧如凤祁,早能猜想得到,他死咬着唇,浑身发颤,却始终昂挺着背脊,不愿放软分毫姿态。
房内三人,再无一字一句,只留死沉的静默。
“那一天,我病了,”良久,凤祁盯着自己的父母,开了口,“可我本想,无论如何,我也会带她去看花灯,”
凤祁艰难地吐出几字,他的眼眶似是红了,映衬着颊唇更加苍白:“那时,你们不准。”
凤府二老无言以对,闭口不语。
“我听从你们,信任你们,才愿意将小熙托付你们,独留府中,”十多年来,记忆哩,凤祁从没有这样的神色,他想控制,却控制不住唇齿瑟瑟抖动,“可你们呢?我的信任,你们扔到哪里去了?”
“我的小熙,”从齿缝里尽力挤出的问话,恰似那年沧雪纷飞,凛白冻人,“你们,又将她扔到哪里去了?”
“祁儿……”凤老爷颤抖着步伐,想靠前触一触凤祁。
凤祁却是倏然暴怒,一掌甩开父亲伸来的手,喝斥一声:“滚!”
“从今往后,”凤祁说道,“我再也不需要你们了。”
“你们放弃,但我不会放弃,死也不会,”他含着泪,却使劲不让泪滴落下,“我要找回她,就算翻遍这该死的天下,都要找回她。”
那年,凤祁十三岁,凤熙七岁。
自此一别,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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