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接近的距离
薇尔拿起蜡烛小心地检查自己的被褥，因陈旧而泛黄的白色床单中央，是一个被老鼠啃出的窟窿，下面的棉花絮被翻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形似排泄物的黑色颗粒，他不禁反胃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薇尔绝望。
“等会儿让那个女仆给你换一套新的不就行了。”以利一副舒服自在的姿态，“不过我猜想这里的东西应该没一件是新的。”
薇尔重新合上被子，将蜡烛放到一旁的桌上，坐在床的边沿，背倚着床靠，等待着女仆传唤用餐。
以利枕着手臂，翘着腿，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薇尔在马车里睡了一天，如今早就没有了睡意，时而看一眼旁边的以利，时而低头沉思，时而玩弄一下自己的头发，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二位客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刚刚那位女仆的声音。
二人起床开门，女仆正站在门外。
“小主人听说有客人来了石堡，想请二位客人一同用餐。”女仆热情地邀请他们，“二位请跟我来。”
女仆带着薇尔和以利来到石堡二楼的一间房间。房间的装修精致华丽，绣着金边的红棕色地毯，摆着烛光的原木色长餐桌，还有一座石砖砌成的壁炉。因为现在天气炎热，壁炉内没有生火。四周的墙壁上挂着雄鹿与山羊的头颅标本，以及两幅陈旧的油画。一副油画上，是一位穿着褶皱立领衬衫、系着黑色领结的中年男人，怀中抱着一位穿着粉色连衣裙的橘色卷发女孩。另一幅油画上，是一位披着绒毯、坐在壁炉前看书的青年，青年的身旁是一位年迈的女仆和一位端着糕点的白胡子厨师。
薇尔站在画前看得出神，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扯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红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是油画中的那位。
“你们就是从外面来的客人吗？”女孩微笑着问道。
“你就是石堡的小主人吗？”薇尔蹲下身，看着女孩，“谢谢你款待我们。”
“不客气，爸爸以前也是个好客的人，常常接待那些路过石堡的旅客。”女孩笑得格外甜美，“我叫梵妮，你们呢？”
“我叫薇尔，他是以利。”薇尔指了指一旁对女孩毫无兴趣的以利。
“你们一定饿了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好吃的，等吃完薇尔再陪我聊天吧。”烛火的光芒在梵妮的眼中摇曳着，像是湖面的月光一般。
薇尔本以为梵妮说的“好吃的”会是蛋糕、甜点之类的，只有这些甜甜的东西才适合梵妮这样可爱的女孩，但是当仆人们将一盘盘异类的菜肴端上桌时，薇尔心中的美好幻想被打破了。
“梵妮小姐，这是什么？”以利显然也对面前的食物倍感惊讶。
“这是碳烤灰狼腿。”女仆解释道，“是下午刚捕猎到的灰狼，肉很新鲜，请放心食用。”
“那……这又是什么？”薇尔指了指一旁形似烤老鼠的东西。
“这是松鼠肉，也是下午捕猎到的，山里的松鼠肉质肥美，而且营养丰富。”
薇尔含着礼貌的微笑皱了皱眉头，只怪自己见的世面少，不知道石堡里的伙食是如此的残忍。
正当薇尔对着面前的烤狼腿与烤松鼠发呆时，以利已经拿起刀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你还愣着干嘛？挑食可不礼貌。”以利瞥了一眼薇尔，然后看向梵妮，“梵妮小姐怎么不吃？”
梵妮愣了一下，也拿起刀叉，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腌的时间不够，肉的味道淡了点。”以利还不忘评价眼前的食物，“但是女孩子就应该少吃点盐分。”
“是吗？爸爸和我吃的都比较淡。以后有客人来我让厨房腌制得久一点。”梵妮笑了笑，见薇尔一直没有动刀叉，关切地问道，“薇尔不喜欢石堡的晚餐吗？”
“我……很喜欢。”薇尔强颜欢笑着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狼腿肉，放入口中，出乎意料的咸，他不明白以利怎么还说这肉味道淡。
薇尔吃了两口，以利突然叫住他，“你的肠胃不好，这肉烤得太硬，少吃点。”
“嗯？”薇尔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以利的意思，放下刀叉，对梵妮道，“谢谢你的晚餐。”
“没事，薇尔不用勉强。”
梵妮和以利两人继续用晚餐，梵妮细嚼慢咽，也没吃几口，倒是以利一副吃得很香的姿态。
用完了晚餐，梵妮牵着薇尔的手，带他四处参观石堡。以利对此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和女仆一起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里是我的收藏室。”梵妮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一手持着蜡烛一手牵着薇尔走了进去，“里面全部都是爸爸亲手给我做的玩具。”
薇尔看着架子上玲琅满目的玩具，有各种动物的布偶，还有各种用木头雕制的小人，其中，最吸引他注意的是挂在墙上的数十种昆虫的标本。
“那些是爸爸和我一起抓的昆虫，后来做成了标本。”梵妮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梵妮的爸爸很厉害。”薇尔夸赞道，“会做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我也这么觉得，我最喜欢爸爸了。”
参观完了收藏室，梵妮又拉着薇尔去藏书室，石堡的藏书室比起以利家的书房小一点，但是藏有不少年代久远的书籍，其中地理人文的书籍占了大多数。
“爸爸因为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和梵妮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但是爸爸会一手抱着梵妮一手拿着书，给梵妮读外面世界的故事。”梵妮说到此处，流露出了幸福的表情，“虽然不能和爸爸离开石堡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是一起读书的那段时光，真的是梵妮最快乐的时光了。”
“等梵妮长大了，就能出去看外面的世界。”薇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那不仅是爸爸的愿望，也是梵妮的愿望。”
以利双手插在胸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最后，梵妮带着他们来到石堡的天台。此时已经入夜，深蓝的夜色中一轮明月悬于当空，细腻的白光洒落于辽阔的森林之上，形成一层轻盈的薄纱，璀璨的群星如同无数颗钻石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上，遥不可及之间又给人触手可得的幻觉。
“真美。”薇尔抬头仰望夜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虽然在神之境星辰遍地皆是，但是像这样在天台上仰望的视角，让他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世界又是多么的无垠。
“薇尔可以陪我一起看流星吗？”梵妮期待地看向薇尔，“爸爸去世后，已经好久没有人陪我一起看流星了。”
“当然可……”
薇尔话刚说出一半，就被以利拦截住了。
“不好意思，梵妮小姐，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必须早点休息。”以利走到梵妮的面前，“谢谢你带我们参观石堡。”
梵妮睁大了眼睛瞪着以利，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不满的情绪全部写在了她的脸上。
“梵妮小姐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应该会体谅我们这些旅人，对吧？”以利俯视着她。
梵妮沉默了好一会儿，破颜一笑，道：“那是自然，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薇尔，晚安。”
“晚安，梵妮。你能带我参观石堡，我真的很高兴。”
薇尔与以利离开了天台，回到第四层的客房。打开门，薇尔瞧见那个被老鼠咬了一个窟窿的床铺，才想起来忘记跟女仆说换床被子的事情。
他拍了拍额头，被梵妮带着参观了一圈石堡，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我出去一下。”薇尔说完开门离开客房。
以利上前一把抓住了他，“上厕所？”
“去跟女仆要床新被褥。”
“算了，今晚和我一起睡吧。”以利将薇尔拽回了屋子，随手关上门，想要上锁，结果发现这个房间的门没有锁。
“啊？”薇尔严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挤一张床？”。
“将就一下吧，那个梵妮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以利说完，侧躺在床上，留出了一半多的空间给薇尔。
薇尔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床铺，最后还是吹灭了蜡烛，躺在了以利的身旁。
“什么意思？”他看着以利的后背，问。
“还记得那顿晚餐吗？”
“嗯。”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味道太咸了，而且也烤过了火候。”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多吃，多吃说不定真的会出人命。”
“那你怎么都吃完了？”
“我是魔族，身体素质远超普通人，虽然很难吃，但是也不至于吃死。”
“这样啊。”薇尔还以为以利喜欢这种重口味的食物。
“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薇尔看来，光是和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就够别扭了，更别说还是一个魔族的男人。
“你以前没和别人一起睡过？”以利问他。
“小时候和一位朋友一起睡过，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你把我假想成你那位朋友不就行了？”
“我做不到，他已经死了。”薇尔的语气中充斥着淡淡的忧伤。
“那算了，我先睡了。如果晚上发生什么事情，记得叫醒我。”
以利的呼气逐渐平稳，整个房间只剩下薇尔一个人还醒着。他看着面前如漆般的黑暗，脑海里是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静默地发着呆，直到身体自然而然地睡去。四周都变得遥远，空气仿佛凝固，整个世界只剩下轻微的鼻息声。
“六月的薰衣，紫色的花，麦田里的稻草人，它不会说话……”
隐隐的歌声在黑暗中响起。
“兔子问它，你在干嘛？天色晚啦，早点回家……”
薇尔被歌声唤醒，睁开眼睛，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但是空气中的陈旧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
歌声不紧不慢地唱着。
“蝴蝶问它，你在干嘛？大风来啦，早点回家。小鸟问它，你在干嘛？要下雨啦，早点回家……”
薇尔听着这诡异的歌声，觉得头皮发麻。伸手向身旁摸去，那里本该是以利躺着的位置，但是他摸到的却只有空荡、冰冷的被子。
奇怪，他去哪里了？薇尔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客人，你醒了吗？”
薇尔一愣，没想到是女仆的声音。
“请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我在哪里？”薇尔问她。
“石堡的阁楼。”
原来不是以利不见了，而是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带离了客房。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这是石堡主人的命令。”
“梵妮？”
“小主人她很喜欢你，她希望你能留下来。等天亮了，另一位客人离开石堡之后，我会放你走出这间房间的。在此之前，还请耐心等待。”
“以利不会丢下我离开的。”薇尔肯定地说道，毕竟他对于以利来说有重要的用处。
“我会去告诉那位客人，说薇尔先生你趁夜晚私自离开了石堡，只要那位客人走出石堡，就永远别想再进来，薇尔先生也永远别想出去。”
薇尔没想到他们竟然因为私欲将他困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与这相比，之前以利对他的软禁似乎显得更加人性化。
“麻烦你替我转告梵妮，我很感谢她的热情招待，但是我不能留在这里。”
“很抱歉，我只听从石堡主人的命令。”女仆语气冰冷。
薇尔懒得再和她废话，继续躺在床上，反正以利早晚会找到他的，他也不担心，不管是石堡还是魔族，两边都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保持着沉默，漆黑的屋子里悄无声息。
薇尔虽然是躺在床上，但是没有一丝半毫的睡意。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薇尔听到黑暗中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出去一下。”女仆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他什么也没看见，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外面的动静还未平息，看来以利正在四处寻找着他，可能还发生了一些冲突。
薇尔缓缓坐起身来，摸着床沿下了床，□□的脚底触碰到满是灰尘的地面，厚厚粉尘粘在他的脚趾间，很是难受，弯腰摸索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一双鞋子。
薇尔心说罢了，先看看屋子里有没有蜡烛。他扶着墙一点一点地向前摸索，突然脚背触碰到了一样坚硬的的东西，直接被绊倒在地。身下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凌乱物品。
“咳咳！太没道德了，竟然在阁楼里乱堆杂物……”薇尔呛了满口尘土。
他往身后摸去，摸到了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一根表面柔软、行状修长的圆柱，圆柱的末端连接着一块扁平的东西，上面连有五根树枝状的分叉……
这不就是一只手吗？薇尔的背后冒出冷汗。
而且这不是活人的手，这是一只玩偶的手，柔软细腻的质感，冰冷的温度，以及咔咔作响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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