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二天，周南带着肖琳珊去了俄罗斯商城里面的一家民俗店，那是她同学开的，里面摆放着很多草原上的纪念品。
店主是个姑娘，看见周南过来很热情，她带着肖琳珊看了很多工艺品，问她“喜欢什么，可以随便拿”，肖琳珊绕着货架细看着，周南就跟姑娘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小声聊天儿。
其实草原纪念品有很多，比如样式精美的蒙古刀、结盟杯、小羊羔人造毛玩偶……
但是看来看去，肖琳珊都不怎么满意，浪费了周南的时间，她又不好直接空着手回去，她打算随便挑几个东西让店主包起来算了，可是走到了里层的肖琳珊刚要转身往店前走去时，目光突然被一个小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个迷你型的小蒙古包，直径大概有个三十公分，高也是差不多二三十厘米，毡面绣花，里面装有牛角杯、小银碗、白色哈达、迷你蒙古刀、牛股筷子、看起来古朴典雅，玲珑可爱。
她停下脚步，眼睛久久地注视着那个小蒙古包。
脑子里面突然回想起肖喜悦一个人在房间里跟智能音箱的对话。
她一遍一遍乐此不疲地问着音箱：“什么是绿色？”
“绿色是什么样的？”
蒙古包是大草原的标志，也是游牧民族人的象征，他们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搭起蒙古包，抵御着草原的寒冷。
打开帐篷，呼吸道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必然是带着青草香的味道，目光所及，一大片绿意盎然。
能够让女儿去触摸到的绿色，肖琳珊觉得，就是蒙古包了。
她拿起那个小蒙古包去前台结账，也顺手拿了一些其他的小饰品。
店主叫格日勒，很好听的名字，格日勒笑得也很美，她原本说肖琳珊是周南的朋友不想收钱，被肖琳珊给拒绝了，她迅速扫码结账。
周南遇到了熟人，话也变多了。
她说：“肖姐，格日勒就是本地人，她的东西绝对是真货。”
肖琳珊“嗯”了一声，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平时住的蒙古包就是长这个样子吗？”
格日勒笑着说：“是啊，这个就是按照我爷爷家里面的帐篷为模型做的，是我一针一线缝好的，很结实。”
店主姑娘伸手过来摸着小蒙古包，脸上浮现出眷恋的表情：
“可惜，我爷爷去年去世了，我每次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他老人家，我小时候一回老家，就跟他一起去牧羊，那个小羊羔其实也是按照我们家里的小羊做的，很可爱吧？”
肖琳珊点点头。
周南打破了格日勒悲伤的回忆，她说：“我们下午的飞机，等下我们要回去酒店收拾收拾，就先走了。”
格日勒赶忙停住了话头，拿来包装袋细心地给肖琳珊把东西装好。
两个人从民俗店里出来，周南的表情有些怪异，她时常偷偷地扭头去看目送她们的格日勒，快走出那条街道时，她的目光还在往后瞟。
肖琳珊停下来问她：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办？”
周南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一步三回头？”
周南突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肖姐，平时不太敢和你说话，但是这几天和你接触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好很温柔，连我这么细微的举动都注意到了。”
肖琳珊皱了皱眉，说：
“不是细微举动，很明显。”
周南：“啊，有那么明显吗？”
肖琳珊不想就此话题和对方讨论，于是沉默着低头继续往前走。
周南跟过来，声音闷闷地说：
“我一定很傻吧，终于找了个由头过来，但是看见她了，又想赶紧离开。”
肖琳珊侧过头看着周南，一语中的：
“你喜欢她。”
周南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成了o型。
肖琳珊说：
“我没那么狭隘，爱无关性别。”
周南突然拽着肖琳珊的衣袖“呜呜”地哭了起来。
肖琳珊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她缩了缩胳膊，不自在地说，
“你回酒店再哭吧。”
于是周南就真的乖乖地收好了眼泪，打算回酒店时再决堤。
肖琳珊看着鼻头红彤彤的周南想：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以为自己的感情不会露出马脚，实际上何止是马脚露出来了，马毛都满天飞了，周南如此，郑柔也如此。”
……
回到了酒店，周南哭诉着她暗恋直女的痛苦回忆，肖琳珊没有打断，时不时还抽出纸巾递过去。
直到要去机场登机时，周南还没收拾好情绪，她抽抽噎噎的，话也说不利索。
最后，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问肖琳珊：
“姐，你能替我保密吗？”
肖琳珊点点头。
周南突然好奇地问：
“所以，姐，你是不是？”
肖琳珊没有回答，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
飞机落在林城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秋天的黄昏很短，幕布一般的黑色很快就会笼罩下来，肖琳珊先驱车回了一趟自己的家里，她把郑柔的羽绒服和围巾铺展在床上，细心地抚开每一寸褶皱。
她觉得就这么还给郑柔未免太没礼貌，于是又联系了就近的干洗店，把衣服送到了店里，店员说“最快三天能洗好送回去。”
她在心里想：“又能和郑老师多见一次面了。”
内心有一些化不开的东西堵着，她现在还分不清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至少，不是冰冷的。
郑柔总说她不关心女儿，她哪里是不关心，她只是不会关心而已。
她连自己都不会关心啊。
可是，今天的肖琳珊，是不是也学会了一些呢？她挑选了象征着绿色草原的蒙古包，也不知道郑老师会不会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呢。
……
下班了，郑柔和李雨晴并排往办公室外走去，她们课程打磨得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就要去b城比赛。
因为是张松郑柔李雨晴他们三个人一起完成的课程，再加之李雨晴还怀着孕，所以原本打算让一位主讲教师去b城的计划彻底打消，一个孕妇领导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就让张松和郑柔一起陪着她。
三个人一起去也有好处，还可以听听别的地方的特教老师是如何教学的，听课期间还能记记笔记。
李雨晴的老公在门口迎她，郑柔童她说“再见”，目送着他们走远，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张望着什么，等了一会儿，视线中没有出现那辆小型suv，她有些失望，于是转身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工位前发呆。
有人敲门，外面是福霜霜的声音：“郑老师，您在吗？”
她过去打开门，把女孩让进来。
大家都下班了，办公室里就郑柔一个人，值班老师是张松，他现在每天吃自己手工做的健身餐，所以要在员工宿舍捣鼓好半天，这一点儿空缺的时间就让不太喜欢回自己住处的郑柔帮他替替。
“霜霜，怎么啦？”
福霜霜从身后拿出一大叠盲文纸递给郑老师，说：
“老师，我明年三月就要去中专班了，我给您写了一封信，嗯，有些心里话想跟您说，但是，我平时，不太会，不太会组织语言，您又很少给我们班上课，我很少会见到您，就，就用这个方式，您，您能收下吗？”
一大句话说完，福霜霜的脸红得都快滴血。
郑柔把纸张接过来微笑着说：“霜霜，你好复古呀，还给我写信，嗯，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方式，以后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你就可以用这个方式哦，咱们书信来往，纸短情长。”
郑柔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福霜霜却高兴的要飞起来。
“老师，我以后真的可以给您写信吗？”
“当然可以，我有些忙，但是，我会抽空给你回信。”
福霜霜白皙的小脸上的酡红未退，又添上新的绯色，像个大红苹果。
她已经把勇气用完了，今天她觉得很满足。
……
当肖琳珊跟门卫说明自己的身份进了校门，走到了办公室这边，打算给郑柔发微信时，一打眼看到的，就是郑柔握着福霜霜的手，温柔地把女孩送回寝室楼的画面。
她有些烦躁地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想想这种地方肯定不能抽烟，她又徒劳地垂下手去。
郑柔回到办公楼时，看见走廊一旁站着一个人影。
长发披肩，大衣垂膝，不是肖琳珊又能是谁。
郑柔的内心此刻是雀跃的，她如果是小动物，尾巴估计都要翘上了天，但是面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她走过去，笑着和肖琳珊打招呼：
“你回来啦。”
肖琳珊点点头，她看了看郑柔的手，那只手给她轻柔地贴过暖宝宝，撩起过她的头发，附着在她的小腹上温柔摩擦，但是，它也牵过别的女性的手，极尽缠绵。
原本胸口处的淤堵散开，甜蜜苦涩一同消失，冷风还是鼓鼓地冒了进来。
她有些悲哀地想：
“唯一这种东西，怎么会属于她呢？”
郑柔见肖琳珊半天没有动作，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
“那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边吃饭边聊聊。或者，你先去跟孩子见个面，上次你身体不舒服，没告别就走了，有点儿仓促。”
肖琳珊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像是天上的星星，她说：
“我给肖喜悦买了礼物。”
郑柔闻听此言显得很高兴，她说：
“太好了，那你给孩子送去吧。”
肖琳珊说：“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郑柔：“啊，可以吗？”
于是，郑柔跟着肖琳珊来到她的车前，对方打开车门，把那个小小的蒙古包捧出来，递到郑柔面前。
郑柔接过来，惊喜地说，
“哇，这个太可爱了吧，喜悦一定会喜欢。”
“不过，为什么是蒙古包呢？”
肖琳珊抿着嘴不想回答，郑柔也没有继续问，对她而言，肖琳珊能做到这一步，她已经很高兴了。
“那走吧，我陪你去寝室楼。”
两个人一起一前一后走着，郑柔在前，肖琳珊在后，半途，郑柔停下来等着肖琳珊跟过来，于是二人并排。
郑柔的手和肖琳珊的手在空气中有过半秒钟的接触，是不小心碰到的。
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冷，郑柔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好了吗？”
“什么？”
“生理期啊。”
“哦，快好了。”
郑柔没好气地停下脚步，把那个小帐篷从对方手里拿过来，然后强硬地把肖琳珊的手塞进她的大衣口袋。
“我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呢，下次你可以做个全方位的保暖，手套什么的也可以安排上。”
她又摸了摸肖琳珊大衣的厚度，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美女，你难道也追求风度不要温度吗？这种薄款衣服已经可以收进衣柜啦。”
肖琳珊一言不发，任由对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
到了寝室门外，郑柔说：
“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和孩子说吧。”
她一个人来到寝室楼对面的窗边，透过玻璃，零星的灯光反射在窗面上，她的思绪也很乱，短时间无法打理出头绪来。
肖琳珊看见女儿请室里的孩子们都围着一台收音机听着什么，肖喜悦也在列，孩子们虽然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大片空洞，但是她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她一走进去，女儿就发现了她，但是又不太肯定是不是她。
她有些不确定地嘀咕了一句：“诶，我怎么闻到了我妈妈身上的味道。”
肖琳珊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胳膊，说：“肖喜悦，我给你送点东西。”
你看，这个人多么无趣，明明是想传递自己的一片温情，但是却亲手把局面弄得很尴尬。
还好，她女儿已经习惯了，听见她妈妈要送东西过来，她高兴地问肖琳珊：“妈妈，是什么呀？”
她把东西交给女儿，看着她摸索着，脸上是狐疑的表情。
其他的孩子也很好奇，都想来摸摸，可是碍于肖喜悦的妈妈还在这儿，大家都很不好意思过来上手，最后，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女孩怯怯地问她：
“阿姨，我们，能看看是什么吗？”
肖琳珊说：“行。”
有人说是包袱，有人说是坦克，还有人说是雨伞，什么答案都有。
可能这间宿舍的孩子年纪普遍不超过十二岁，也都是汉族人，而且又是盲人，她们不知道蒙古包很正常。
肖琳珊不想听她们天马行空的猜测，于是告诉大家：“这是蒙古包。”
“啊，妈妈，蒙古包，是大草原的蒙古包吗？”
“阿姨，您是不是去草原啦？”
“什么草原，风吹草原现牛羊吗？”
肖喜悦赶紧把小帐篷从别的小女孩手里抢回来抱在怀里：
“妈妈妈妈，我太喜欢这个蒙古包了，郑老师说了，草原上有蒙古包，草原是绿色，绿色是象征着生命力的颜色，嘿嘿嘿，我好喜欢。”
原来，郑老师描述过绿色啊，是象征着生命力的颜色。
……
肖琳珊离开了女儿的宿舍，她把房间里的欢声笑语隔绝在木门后面，这次，女儿大胆地跟她提出要求：
“妈妈，你下次不忙能来看看我吗？”
肖琳珊说：“可以。”
于是，肖喜悦重新回去跟寝室里的孩子一起摸索着蒙古包里的小物件，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
郑柔听见肖琳珊走出寝室的脚步声，然后转过头去，微笑着看她。
“走吧，我们去吃饭。”
肖琳珊跟着郑柔往校外走去，中途刚好碰见张松，郑柔招呼他赶紧去办公室值班，张松笑着应“好”，两个人之间也有奇异的化学反应，可能郑柔不知道，但张松看郑柔的眼神骗不了人，那就是一个爱慕者的眼神。
肖琳珊鞋跟有点儿高，走着走着，突然脚崴了一下，郑柔赶忙来扶她。
这种感觉好糟糕，为什么每次遇到郑柔，她都会处于一种很狼狈的境地呢？
胡思乱想间，手突然被人握住：
“肖琳珊，这条路确实不好走。”
郑柔的手温暖，柔软，正好填补了肖琳珊的大片冰冷。
她牵着她的手，来到车边，这次郑柔轻车熟路的做到了副驾驶，然后等肖琳珊上车，她点开导航，找了个她平时喜欢去吃的馆子，定好位，她示意肖琳珊开车，车子启动，郑柔侧过头大胆的看着肖琳珊。
她太美了，是她心里最喜欢的那种美。
脆弱、阴郁、
她想看看她冷漠皮囊下，会有怎样的风情。
渐渐地，郑柔的目光戴上了欲望，那是一种灼热的、无法阻挡的探究，让正在开车的肖琳珊都无法忽视，她侧过脸来问她：
“你怎么了，郑老师？”
郑柔挫败地收回目光，然后为了掩盖什么似的打开窗户，说：“没事，太热了，我开个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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