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事

　　格陵兰之雾酒吧。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酒吧的客人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小岛柚娜安抚好两名醉酒的beta，环顾四周，发现那个来自圣朱诺的beta男性孤单的摆弄着酒桌上的小游戏装置。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助酒小游戏，在一堆金属块里挑选出两个放在天秤上猜测哪边的分量更重，猜错的人就要喝酒。

　　他一定是无聊透顶了吧……

　　小岛柚娜有些懊恼，觉得作为星恋的组织人她今天相当失职。她打开光脑，原本约定好的beta女性今天再一次鸽了她，聊天框内显示已读的语音一条也未回复，灰色的“针剂”头像十分扎眼。

　　“嘿，乔治……”小岛柚娜带着歉意的笑容坐到beta男性身边。她在面前的两个杯子里倒上一点红柿子酒，兑了些合成果汁。

　　红柿子酒很烈，几杯就能放倒一个alpha，这名beta男性看起来显然属于酒量不怎么样的那一类，兑上一些果汁在口感上也会对酒吧新人更友好。

　　“实在不好意思，就像我之前说的，基因研究院的医生平时很忙，今天沃丽尔大概是来不了了。”小岛柚娜抱歉的说，“按照我们星恋网络交友的规矩，既然没有见到配对对象，您之前缴纳的费用我们将全额退还给您……”

　　星恋网络交友的组织者都是一群有理想有原则的beta，这一点令小岛柚娜非常自豪，成功与配对对象见面的会员才会收取费用，从未有人为了贪墨丁点儿会费去玷污组织的声誉。

　　乔治摇摇头。格陵兰之雾联谊会的会费是一次性的，只收取了100星币，这点钱在圣朱诺星甚至买不到两个纸杯蛋糕。

　　他打开光脑，当着小岛柚娜的面划了一笔钱到她的账户里，这才缓缓开口。

　　“作为一个beta女性，你应该听说过基因重筑技术……”

　　收到这笔钱的小岛柚娜有些怔忡。

　　当她的视线重新有了焦距，渐渐意识到了眼前平凡无奇的beta男性并不是为了寻求伴侣而来，一时没握住手里的酒杯。

　　液体很快浸湿脚下的地毯，淡淡的合成果汁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而作为星恋网络交友格陵兰星的组织者，你应该见过……罗纳森和金诗妮，也就是那个在格陵兰星臭名昭著的‘葛雷德夫妇’……”乔治试探地说着，他仔细观察着橘发beta女性的神情，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安。

　　“我想我该走了……”

　　小岛柚娜故作镇定的起身，但乔治远道而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不用担心会有麻烦，我保证。事实上，我是星热周刊的自由记者，毕竟那些事已经过去了百年，你守口如瓶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让人们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乔治掏出自己的证件，认真的看着她，金棕色的瞳孔传递着安抚人心的情绪，“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罗纳森和金诗妮……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对么。”

　　是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到小岛柚娜来没有怀疑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研究去偷盗beta女性们的卵子，最后畏罪自杀，尸体在圣朱诺政府的大清扫中，被爆炸轰成了残渣。

　　那时候的格陵兰星基因研究院还不叫这个名字，它有着另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地底公寓”，里面住着整个格陵兰星最贫穷的学者。

　　金诗妮是一个聪明的实习医生，主攻各种从胚胎中便携带的基因病，罗纳森则是电械专家，一个研究智能ai的天才，整个地底公寓的电械问题邻居们都乐意交由他来解决。他们来自各个星球，却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点——贫苦的出身使他们在格陵兰星的生活格外拮据，只能在地底公寓租用一个小小的空间。

　　小岛柚娜从未想过平庸的自己能够通过网络认识罗纳森，更没有想过她能见证两位天才的结合。

　　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葛雷德夫妇。

　　“就是在这里，格陵兰之雾酒吧，那天我正在举办一场新的联谊会，罗纳森邀请了好几位地底公寓的年轻学者一起过来，当场向所有人宣布金诗妮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要请在场的所有人喝酒，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小岛柚娜从随身光脑中找了很久才找出很多照片，这些照片竟然都被她加密过了，输入密码后才投影在桌面上。她的手指划过一张张的照片，露出怀念又悲伤的神情来，“刚认识罗纳森的时候，我经济困难，常常因为生活拮据而发愁，他知道后经常亲手做一些时髦又方便的小家电给我……罗纳森，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可后来罗纳森死了。他的照片出现在新闻里，人们都大喊着他是小偷，是魔鬼，肮脏的唾沫淹没了他……

　　“我甚至没有勇气告诉别人，他是个好人。”

　　那段时间圣朱诺政府在搜查参与葛雷德夫妇邪恶事业的同党，很多学者都被抓了起来，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荧幕里，小岛柚娜无助极了，然而她只是一个生活在格陵兰星社会底层的beta，除了恐惧什么也做不了。

　　她通过新闻，隐约猜出整个事件与金诗妮口中的“孩子”有关。

　　“金诗妮告诉我，她和罗纳森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因为她改变了基因病的研究方向，得到了新的突破。她是个很有主见的beta女性，因为长时间呆在自己的研究室几乎没什么同性朋友，所以作为地底公寓外的第一个同性朋友，她从未刻意向我隐瞒过任何事。”小岛柚娜回忆着，忍不住感伤起来，“她说如果我以后的伴侣也是beta，她甚至可以为我培育一个孩子。”

　　“双beta夫妻的组合很难受孕，有的一生都未必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乔治说。“罗纳森和金诗妮都是beta。”

　　“是的，我们beta繁殖困难，所以一直以来参加联谊会的很多beta第一选择都是a的基因可以提升beta的生育率。”小岛柚娜低着头说，“然而alpha的最佳选择却是a们又被圣朱诺政府保护起来，几乎每一个都嫁入了豪门，普通alpha根本无法染指。为了后代的繁衍和基因的延续，很多alpha才不得不与beta结合。毕竟新生儿才是整个人类的希望，而……曾经被称为没有希望的组合，如果金诗妮没有和我开玩笑，她的研究一定会造成整个人类社会的轰动。”

　　“她并不是开玩笑，她告诉你正是……基因重筑技术。”

　　乔治看着照片里彼此拥抱相视而笑的男女，那时候如果他们真的决定要孩子的话，一定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不只是自己的未来，还有无数beta夫妻们的未来。

　　乔治的目光暗沉下来。这么多年的调查，支离破碎的言语，他已经拼凑出部分真相，知道这就是一切的关键。

　　也是……所有罪恶的根源。

　　“可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偷盗卵子的那种事。”小岛柚娜对于自己的认知非常坚定，她认定所见即为真实，“就算是金诗妮为了培育自己的孩子，也绝不可能偷盗别人的卵子做实验……她一定……一定会用更光明正大的方式。”

　　“谢谢你。”乔治轻声说，“我也相信。”

　　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回到格陵兰星，做一件曾经没有能力去做的事。

　　小岛柚娜笑了，似乎这么多年的沉默终于得到了解释，仅仅为了这一天，等到了与她坚信着同一件事的人。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抚摸着桌上的照片影像，指尖轻轻落在了罗纳森的脸上。

　　照片里的格陵兰之雾酒吧的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灯红酒绿却处处透着温馨。罗纳森有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在有他的合照镜头中总是做着鬼脸，金诗妮则时常站在他旁边有点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鲜活，仿佛此时此刻他们就处于这个空间，年轻人们互相揽着臂膀，口中满溢激昂的歌声。

　　乔治永远也不会告诉小岛柚娜她有多么的幸运——当年照片中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抓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死在了监狱里。因为是拍摄者，一次也没有出现在镜头中，她的存在竟然被圣朱诺政府奇迹般地忽略了。

　　只有她活了下来……

　　乔治的手停留在最后一张大合照前。

　　以及那个真正的罪人。

　　正是他盗取了葛雷德夫妇的成果，用谎言和屠杀来掩盖了自己的罪证。

　　“我该走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乔治站起身，刻意大声的说，“你是个很有魅力的beta女性，小岛柚娜，但我还是想见到我的配对对象，下一次，你可以再帮我请她出来吗，为此我可以多付一笔会员费。”

　　“好……好的。”小岛柚娜很快的反应过来，“下次我一定帮您约到沃丽尔医生，乔治先生，您也是个很好的人……”

　　就和罗纳森一样。

　　她朝乔治鞠了一躬，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长相平淡无奇的beta男性已经离开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混合果汁的香味。

　　小岛柚娜忽然想起，这个叫乔治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讲过他与葛雷德夫妇的关系，只是谈到往事，他金棕色的眼睛显得悲伤又自责。

　　也许他和她一样，是曾经受过葛雷德夫妇的帮助，但也曾经无能为力的其中之一。

　　有时候人胆小的活着，没有尊严的活着，只是害怕心底住着的那些人值得被人铭记的人会随着自己的死亡而消失，不再被人记得。

　　而现在她不怕了。

　　亲爱的罗纳森……

　　你仍旧被人记得。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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