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胚胎
*时间再次回溯。
小行星造访的一天前。
泰雅星系。格陵兰星。基因研究院。
基因研究院办公室装潢很是豪华，基于接待的来宾非富即贵，这里甚至有市面上很难看到的古董，以及一套手工定制真皮座椅，即使是星际科技时代，古老家族的贵族们仍旧对生物制品那柔软的触感趋之若鹜。
空高五米的落地窗外是大片绿色植被，远处的停机坪上有蓝色的U型悬浮客机缓缓降落，客人们穿着在机舱里早已换好的白色消毒服，陆陆续续走下来。
接待员们每天都会迎接数以千计的到访，院长也很乐意看到基因研究院门庭若市的景象。
叮——
咨询室发来一条通讯申请。
“塔莉·博茨夫人的孩子还有三周达成自然分娩的条件，但塔莉夫人非常着急，想要让孩子提前出生，她想要带孩子去参加洛美森星系的私人星际旅行。”接待员平静的陈述。“申请使用催产素I3。”
“向塔莉夫人告知使用催产素I3的后遗症，胎儿整体机能或低于alpha基准线。”
“已告知。”
“是否确认使用。”
“已确认。”
“同意。”
沃丽尔面无表情的挂掉通讯。
很离谱的要求对吗？父母不考虑后代的健康，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展示给所有人看，就像展示一只特殊的宠物。更离谱的是，她没有资格拒绝。
因为塔莉夫人非常有钱，所以生出问题胎儿，她也有能力把孩子养育到大，孩子优秀与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如果第一个孩子不满意，那么继续让研究院培育下一个就是了，总会得到一个正常的孩子在未来继承她的财产。
作为母亲，她要做的只是提供一枚卵子而已。
沃丽尔把塔莉夫人抛之脑后，转头看起手里的一份新的报告。
她抬起头来，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面容忐忑的女性客人，精致小巧的古东方面孔，看上去有一种毫无威胁的温和。
基因重筑技术经过一代又一代的革新，上报的功案例高达87.1％，外加这一技术对于难产的beta夫妻无疑是一道福音，已经受到了圣朱诺政府的认可。目前致力于服务那些非富即贵却繁殖困难的beta夫妻，帮助他们制造受精卵并100％成为alpha或者3％成为omega的基因序列。
在基因研究院出生的omega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政府补贴与有效保护，以免遭受不法分子的觊觎。
这些都是圣朱诺政府对外的宣传。
唯独没说由政府合法经营的项目通常要价离谱，并非一般的beta夫妻能够承受。否则也不会说来到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了。
不过总有例外，眼前这位客人就是一枚例子。
普通出身的beta社会地位通常来说都不怎么高，总是希望自己的后代一定是alpha，未来可以通过基因优势帮助家庭过得更好，如果是omega就更好了，那是可以鱼跃龙门的珍贵存在。
有人倾家荡产也想得到一个更优秀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这位女性客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尊敬的夫人，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现在看到的o-7522号胚胎已经停止发育超过12个小时了，我们从各项数据上来看它已经是濒死状态，为了节省您的资金，我们建议您在这里签字。”
beta女性医生手中展开的虚拟屏幕对想要成为母亲的客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表情也仍然保持着惊愕的状态，久久没能缓和过来。
因为是一张少见的古东方面孔，沃丽尔微微有些印象，记得第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这位客人兴奋之余还主动点了一杯特供咖啡，今天她显然没有兴致感受服务了。
o-7522号是培育中的胚胎，一周前确认是珍贵的omega基因序列。
而画面中，一动不动的胚胎下方是等待签名的空白栏。
这份电子报告实际上等同于一份死亡通知单。
Omega胚胎的存活率非常低，低到令人惋惜。
培育一枚胚胎已经花光了这位出身普通的客人的所有积蓄，并且被告知是珍贵的omega胚胎，如今，却收到胚胎死亡的噩耗……
大概也是想到此处，客人突然掩面哭泣起来。
“虽然o-7522号没有办法继续培育，但根据您的记录，您的排卵期应该就在这几天，您可以回去同您的丈夫准备一下，基于您的特殊情况，我们会免费为您进行第二次胚胎培育，直到为您培育出健康的宝宝。”
听到“免费”两个字，客人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沃丽尔医生，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夫人，我所说的话在合约中都有体现，只要您在这份合约上签字，重新启动一份胚胎培育计划。”
名为沃丽尔的beta女性医生指着虚拟屏幕上的空白栏，递给客人一支笔。
客人喜极而泣，她一边签字一边絮絮叨叨的向beta女性医生倾诉：
“其实我同我的丈夫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格陵兰星人，我们千里迢迢从波谷星过来，到现在都还居住在酒店，一直等待研究院的通知。”
“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就算他是beta也没关系，从来都没有妄想他会是a……沃丽尔医生，您可能见过太多我们这样求子心切的beta夫妻，请原谅，我此时的失态……”
“虽然我和我的丈夫如今并没有多余的积蓄，但为了这个新的孩子，我们会努力在格陵兰星寻找一份工作，足以支付以后的住宿费用与孩子出生之后的生活所需……真的谢谢您，还能给我们一次做父母的机会……”
波谷星，那是最早开发的一颗殖民星，一颗绿油油的星球，圣朱诺所有贵族食用的自然食物，都来自那里。这名客人的确有着波谷星居民淳朴的特质和古东方的温柔。
客人自顾自的说着，没有注意到beta女性医生有一瞬的茫然失神。
如客人所言，她见过太多想要孩子的父母，有的把孩子看作世间珍贵，譬如眼前的客人。而有的却是把孩子看作是即提即走的货品，譬如塔莉夫人。
人与人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呢。
她从自己的私人光脑里推出一张名片。
“这是一间生意还不错的餐厅，你们可以去那里试着找一份工作。告诉那里的店长我的名字，沃丽尔·葛雷德，他应该会记得我这个熟客。”
……
……
沃丽尔收起了随身光脑的虚拟屏幕，脑海里全是刚才客人感激的笑容。
她皱了皱眉，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外套，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朝办公室外走去。
从办公室去往她的下个目的地的途中，正好要经过落地窗外的那片大草坪，阳光充沛的下午，正是适合野餐的好天气。沃丽尔走的有些慢，在视野最宽广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长长的空中廊道往下看，有beta夫妻带着五六岁的孩子们坐在草坪中央，红黄格子的野餐布十分显眼，茶杯散乱的摆放着，藤条编制的餐篮缝隙间仿佛透露出小麦面包的香气。
都是有幸从基因研究院走出去的孩子，总有父母们将他们带回来参观出生的地方。
从富丽堂皇的接待大厅到自动取货机一般的婴儿房，beta父母只需要在胚胎预期的出生日到达基因研究院，按下按钮，一座透明的培育仓会从布置温馨的房间底部升上来。负责培育这枚胚胎的医护人员则会早早地到达，以鲜花、音乐等祝贺来丰富新生儿的出生仪式。
盼子已久的beta父母们往往会喜极而泣，他们隔着透明的仓壁，亲吻孩子的脸。
基因研究院建造于地下2000米深处，沃丽尔抬头看向天上炫目的阳光，这一瞬，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这是假的。
“这里从来都不是个适合野餐的地方。对吧？”身边有人忽然说道。他靠在空中廊道的护栏上，左顾右看，似乎有些惊叹于基因研究院的建筑构造。
沃丽尔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来人，非常普通的beta男性长相，脸部还有着淡淡的小雀斑。她径自继续朝前走，那人则锲而不舍地跟上来。
“沃丽尔医生，我、我是乔治，我们之前见过的。”他气喘吁吁。
“我没有见过你。”沃丽尔对陌生的搭讪烦不胜烦，但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她不得不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礼貌微笑，“请问您是迷路了吗？”
“半年前在格陵兰之雾酒吧，小岛柚娜组织的联谊会，那天的你似乎行程匆忙，连简单的口红也没有涂，白色的宽大制服很扎眼，你一声不响地坐在我的旁边，一杯接一杯喝了很多红柿子酒，还说了一些关于你职业的话……”
沃丽尔开始警惕，“我说了什么？”
格陵兰之雾酒吧，小岛柚娜，记忆中是有这一回事。
沃丽尔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她本身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beta，这一下看起来有些渗人。
乔治被吓到退后一步，赶紧解释说：“别、别紧张，说你是基因研究院的医生，如果有可能真想换一份工作……”
“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沃丽尔皱眉。
是啊她是想换一份工作，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她做不到，所以才听了小岛柚娜的再三邀约，参加了那劳什子的联谊会借酒浇愁。
但她怎么可能口无遮拦呢？可能正是因为眼前这个beta长着一副普通到见过立马就会忘掉的长相？
“红柿子酒很烈，你喝了不少，我要你的光脑号你也很痛快的给我了，可是后来一次也没有回复我。”
乔治有些委屈的语气令沃丽尔的神色略微舒缓了一些，这种求爱失败后的表情她倒是见过不少。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你。我正在工作中，你要是想咨询基因胚胎培育方面的问题，回到接待大厅右转就是咨询室。”
“不不不……沃丽尔医生，我还是单身，并没有结婚，也没有打算要孩子。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你忘了我没关系，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叫乔治·安格洛尼……”
乔治专注的看着她。
就在沃丽尔几乎以为他是专程前来向她表白的时候，他却忽然说。
“我是一名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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