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天仙国师
??国师大人?夕颜沉思了片刻,可因为受了伤,一时间竟调不出莫夕颜身体的记忆来,两眼快速扫过方才那些因为向夏夜白道歉而冷着脸的皇子,此刻的他们,一个个兴致勃勃的,那模样,竟像是虔诚的信徒见上了信奉已久的神明,就连太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而夕颜想的一点没错,若说夏天辰是这琉璃的第一美男,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夫婿,朝中大臣眼中的乘龙快婿,那这国师便是他们心目中敬仰的神,夏天辰可以爱慕,而这位国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爱慕是对他的神圣一种亵渎,他是全琉璃子民信奉的神,高高在上,只可仰视,不可亵玩。
沉思的瞬间,只听吱呀的一声,慧春坊的殿门被推开,夕颜回过神,金光下,只见一人一身白衣,衣袂飘飘,仿若踩踏着云彩而来,阳光有些刺眼,隔着一段距离,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你受伤了。”
转眼,那国师已走到夕颜的跟前,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阳光一瞬间躲进云层,天瞬间阴冷暗沉了下来,可这个人本身就带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即使是在没有星月的夜晚,他也可以为行人照明,那张如玉无瑕的脸上有着温柔而又静谧的微笑,那双深海无波的眼眸无欲无求,无波无绪,此刻带上了怜惜。
夕颜仰着头,盯着白凤,清瘦脸颊,温润容颜,不是那种浓墨色彩的帝王霸气,更不是夏天辰那般的风华万千,更不是横眉竖目的狰狞容颜,清贵异常,就好似天上的神仙,一身的优雅,一身的淡薄,一身隐与骨髓的对世间万物的怜悯,虽没有帝王的威严,却让人忍不住崇敬膜拜。
这种人,任是谁也无法讨厌的起来,对他的碰触,她并不觉得反感,更不要提那像钟鼓一般美妙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心里的怒火也跟着消减了不少,可她的心却忍不住生出排斥之感,对这个人,她觉得亲近,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夕颜愣了片刻,终是拒绝了他带给自己片刻的安静,挥开他的手:“不过是一点皮外伤而已,就不劳国师费心。”
白凤只是淡淡一笑,那双眼睛没有丝毫夕颜应该出现的生气,愤怒,一点点阴暗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全然的温柔,平和,少了往日的怜悯,其余的便是疼爱怜惜:“以前,你在我面前,从不逞强得。”
他的目光飘渺,似望着夕颜,又似落在了别处,神情平和而悠远,明明他就在自己的跟前,却又感觉那般的遥远,仿佛是凡人与仙人,天与地的距离,遥不可及。
慧春坊鸦雀无声,太子等人瞧着国师白凤的背影,而又将视线转移到夕颜的身上,国师常年在天凤殿,即使是琉璃的庆典也很少见他参加,相府四小姐虽名扬天下,却体弱多病,常年藏于深闺,他们如何会认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见他如此亲厚。
对任何人,平名百姓,即使是街边的乞儿,病重的患者,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太子,他都是一视同仁,不高看谁,也不会轻视。
夕颜直直的盯着白凤,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举动落在其他人的眼里是多么的无礼。
这莫夕颜和这国师难道是旧识吗?夕颜紧抿着唇,在大脑快速搜寻莫夕颜的记忆,却无半点信息,秀眉不由的皱起。
“伤口还在流血,把这个吃了吧。”
白凤瞧了一眼夕颜的伤口,眉头不着痕迹的微微拢起。
从袖口突然掏出一个小瓷瓶,很小很小的一个瓶子,上面的图案竟和夏夜白面具上盛开的莲花出奇的吻合。
“颜颜,颜颜,你和国师认识啊?”
夏夜白两只眼睛牢牢的盯着夕颜,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话语间隐含着兴奋骄傲,面具下的那双眸子,眸光深处,确实惊涛骇浪,眼角瞥了白凤一眼,隐含不悦。
夕颜想也不想,摇了摇头,推开夏夜白:“没见过,不认识。”
“那他怎么一副和你很熟的样子?”
夏夜白咬着唇,将视线转移到白凤身上,像是自己问着自己,又像是在问他。
“多谢国师大人美意,不过无功不受禄,你我素不相识,你无端端赠药与我,是何居心?我凭什么相信你?肩上只是一点小伤,只要好生休养几天,便会痊愈,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也不想承你的情。”
白凤抬头,双眼眺望远方,乌云压顶,遮天蔽日:“快变天了。”
夕颜皱眉,虽说她以前受过比这更重的刀伤,可那身体底子并不是这莫夕颜能比得上的,一旦下雨,伤口愈合的更慢,湿气入侵,到时必定麻烦,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想与这高高在上,受人仰视膜拜的国师有任何的牵扯,还想继续推辞,一旁的夏夜白松开夕颜的手,跑到白凤的跟前,毫不客气的夺过他手上装着药丸的小瓷瓶:“国师的都是些灵丹妙药,为何不要?”
那口气,理所当然,成竹于胸,带着挑衅,哪里是平时那个疯癫痴傻的夏夜白?不过那一副不要白不要的无赖模样倒是像极了从前。
“小白。”
夕颜在心里叫了一声,盯着夏夜白,愈发觉得和记忆中的那人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颜颜,吃了吧。”
夏夜白倒出一粒,摊在掌心,也不管夕颜的意愿,直接递到夕颜的唇边,用力的送了进去。
天上山巅玉雪莲制成的紫心丹,刀剑之类的伤口,一般都需上药,可这紫心丹不同,只需内服,一颗便可止血止痛,可谓是千金难求,这国师一次就是三粒,出手竟如此大方。
夕颜吞了药,果真觉得舒服了不少,方才肩上的那痛楚明显缓和了不少,短短一分钟的时间,见效竟如此的快,说是灵丹妙药,倒是名副其实。
身上的痛楚减轻,夕颜精神也跟着好了不少,脑子里浮现出方才的一幕,不由觉得奇怪,他如何得知这国师给的都是些灵丹妙药,且不谈这事,他如何会知道自己受伤是因为相思红豆,那种状况,如果不是练武之人,知晓专心的重要性,是不可能会知道这事的。
“觉得可好些了?”
夕颜抬头,恰巧对上那双足以包容世间万物的眸子,夕颜不由的一凛,整个人像是斗士一般,充满了力量:“见效很快,没想到国师还有如此珍品,我家王爷腹部方才挨了一拳,黄大人那般神力,不知有没有内伤,不知国师能否赐药?”
白凤走到夏夜白跟前,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双眼睛,像是能把世间所有的一切全部看透一般,使人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夏夜白盯着他,面具下眉头皱起,那双清凉无辜的眸子染上了艳丽的瑰红色,变得嗜血起来,这个国师,高雅出尘,悲天悯人,可他却觉得一点也喜欢不起来,甚至是,讨厌,深深地厌恶。
“王爷若是不想受伤,这天下间便没人可伤他,即使是受伤了,王妃也不必担心,这般体魄,不出三日,自当无事。”
其余的人皆似懂非懂,夏天辰,夏明旭闻言,两人迅速将夏夜白打量了一番,那双眸子,清澈无辜,嘴巴微微咧开,显得异常的傻气,两人视线转移到白凤身上之时,变得敬畏起来。
夏夜白任由夏天辰,夏明旭等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片刻后,底下了头,凌乱的发丝披散了下来,遮挡住眼底那势可破竹的杀气。
“莫非国师真的是天上的神仙不成,可以治好我家王爷的痴傻疯癫之症?”
白凤视线转移到夕颜身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痴傻疯癫也未必就是坏事,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又何必把自己牵扯其中,倒是你……”
他顿了片刻:“性子愈发的冲动了,那里面还有两粒紫心丹,你且放在身上,以备他日不时之需。”
那口气,饱含爱怜关切,可夕颜却不领情。
“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白凤摇了摇头,那双温柔清润的眼神望着天空,似在感慨些什么:“那些事让你对我的芥蒂如此之深?”
像是问夕颜,又像是在问自己,可仙人就是仙人,既算是感慨失神,也可马上恢复如初。
转过身,那双悲天悯人的眸子看着躺在地上的黄威,眉宇间慈悲的不染一点红尘,却终究没忍住叹了口气,虽然很轻,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叹气了,也就只有她,每次能让自己如此忧心。
“你果真要为了他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吗?”
夕颜不怒反笑,同样看着地上受伤的黄威:“我为了谁手染鲜血与你何干,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白衣飘飞,止步于黄威跟前,白凤伸出二指,轻轻在他的伤口处,说话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伤口没有再流血了,处理的不错。”
清瘦的脸颊似笑非笑,仿佛无边无垠的水,倒映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可以让人忘记疼痛,黄威一双虎目睁得大大的,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竟染上了朵朵的红晕:“把国师的手弄脏了。”
白凤却一点也不在意:“伤口虽深,未伤及心肺,生命未有大碍,你忍着点,我替你把箭拔出来,可相信我?”
这一刻,即使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可对这样的人,任何人也无法做到怀疑犹豫。
“能得国师出手相助,是黄威几世修来的福气。”
白凤伸手握住了箭尾,另一只手摁在他伤口的地方,夕颜瞧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这只准备直接拔出来了吗?虽未伤及心肺,可若是强行拔箭,伤口必定会大出血,若是无法止血,这黄威必死无疑。
只听得闷哼一声,黄威整张脸苍白一片,嘴唇已呈现铁青之色,额头冷汗涔涔,那箭已从黄威右手肩胛处拔了出来,鲜血溅了他一身白衣裳,煞是好看,白凤一点迟疑也没有,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刻着盛开着的莲花小瓷瓶,打开盖子,将药粉洒在那喷血的伤口处,不过片刻时间,伤口上飞溅的鲜血竟随着那药物一点点回到了他的身体,有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替黄威包扎好伤口。
古人的智慧果真了得,还是那个国师太厉害?
夕颜瞧了那被血染红的手绢一眼,还国师呢,一个大男人,竟随身带着女孩子家用的东西,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调养半个月,便无大碍,两个月以后,可恢复如初。”
白凤起身,即使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却丝毫不显狼狈,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子之间,依旧鹤立鸡群,无法忽视。
黄威原以为自己的右手被废,今后再也无法拿剑,没想到两个月以后便可恢复如初,顿时大喜过望,抬头仰望,那双眸子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敬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谢谢国师大人。”
强撑着身子,就要叩头谢恩,可那伤口才刚包扎,这一动,扯到了伤口,他痛的哼了一声,白凤蹲着身子,忙扶住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黄威却着实倔强的很:“也许这对国师大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右手对黄威而言却至关重要,右手被废,即使将来我的左手可以像右手一般灵活,可需要不少时间,废人一个,如何保护太子的安危,国师今日对黄威有再造之恩,将来国师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只要不是对殿下不利,便是上刀伤,下火海,黄威也在所不辞。”
“没想到这木头倒是挺能说的,哦?”
红豆凑近相思,指了指被白凤扶住的黄威,怒了努嘴:“要是能被国师大人那样扶着,又能为王妃尽忠,我也愿意挨那一箭。”
相思听着红豆的自言自语,两只眼睛却看着早就被人忽视了的夏夜白,眉头皱起,今日王爷好生奇怪。
“若你真要感激我,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白凤还没松开手,就有几个太监自发的走到他跟前,抬着一个担架:“七王妃年幼不懂事,她这样做只是想要发泄心头怒火,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黄威的手还放在白凤的手背,听他如此一提,瞧了夕颜一眼,点了点头:“是我失手打伤了王爷,七王妃爱夫心切,方才已是收下留情,黄威技不如人,不干埋怨。”
不要说黄威了,在场之人,无不为白凤之言好奇,国师大人近两年虽长居皇宫,却一直隐居在静僻的天凤宫之中,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百米之类,皇宫之中,不要说诸位皇子,就是以他太子之尊也未曾见过几次,即便是皇上,每每见面,那双眸子也只有悲悯,矮了他一截,也未曾见他有任何的亲厚。
两年时间,国师整日隐匿于天凤殿,除非遇上关乎万千百姓生计的大事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可今日看来,他来慧春坊,为黄威治伤,都是为了那莫夕颜,举止亲昵,语带关爱,若换成其他人,怕早就感激涕零,可那七王妃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领情,这是为何?
七王妃对王爷真情一切,若她真是有心,凭借国师在琉璃的地位,何必以身犯险,只要国师一句话,琉璃的百姓定会把那傻子当成佛一般供奉起来。
“多管闲事,无聊。”
如他们想的那般,夕颜一点也不领情,看了白凤一眼,一字一句,无丝毫感激之意。
她最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大公无私的慈悲心肠:“国师大人菩萨心肠,想要普度众生,可夕颜早就堕入了魔道,不在那众生之列,就不知到最后,是佛度化了魔,还是魔同化了佛呢?人生苦短,说不定琉璃的百姓过不久便会处于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国师真有心,便留着去度化他们吧。”
夕颜冷哼了一声,走到夏夜白的跟前,拉住了他的手:“王爷,我们回去。”
“王妃。”
红豆相思跟在夕颜的身后,两人小心的叫了句,那可是国师大人诶,无欲无求,一心只为流离百姓幸福安康,赠良药,救伤患,对小姐一番好意,可小姐不但不领情,还冷眼冷脸相对,这不是不太好啊,而且什么魔,什么佛的,小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她们怎么觉得小姐就只是为了和国师唱反调呢?
夕颜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冰寒锐利的目光透过越过他们停在白凤的身上,而那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如春风划过心田,带着阳光的温暖,那双无波无绪的眸子,饱含宠溺与宽容,夕颜心头一颤,隐觉得熟悉:“你如此厉害,若真有心帮我,便给我一个完美的夫君,若做不到,就收回你的悲悯,我一个人也能撑起王府的一片天地,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白凤无话,那双眸子停在夏夜白的身上,了然一笑:“若是他想,你的梦想,眨眼间便可实现,这事,我帮不了你。”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夕颜拉着夏夜白的手,决然转身,行至慧春坊门口处,白凤突然上前快速走了两步:“龙行有雨,择披三生。”
夕颜的一只脚正准备踏出门槛,听到这两声,拉着夏夜白的手不由的紧了几分。
“帝传三世,武代李兴,你可知是何意?”
夕颜的身子蓦然僵住,放开夏夜白的手,猛然转过身,冲到白凤的跟前,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如何知道这些?”
方才她说的夏桀商汤,秦始皇之人,这琉璃最渊博之人也不知其人,这便说明,这时代和中国是隔开的,只是文化相近而已,若是如此,这时代,哪里来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可方才那分明就是谶语,尤其是后两句,也是她名字的由来之处。
那些老不死想她光耀武家,恰恰她又是女儿身,虽整日和那些堪比非洲煤窑出来的壮汉一起,日日训练,可皮肤依旧光滑细腻,眼含娇媚身带花香,十二岁那年结束了那血腥的杀戮上火以后,便有了这样的名。
白凤一句话也没说,那双眸子如云雾一般,烟雾缭绕,却足以包容一切的血腥与丑陋。
他突然执起夕颜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像是这样就可让她手上的杀戮血腥通通消失:“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如何能不管?”
夕颜瞪大着眼睛,对于自己听到的似有些不敢置信,他这是什么意思?那几句谶语,根本就不是乱说的,是他把她带来这里的,这怎么可能啊?难道他真的是神不成?用法力把她带到了这陌生的国度。而她就像唐僧一般,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劫难,而她从小到大所吃的苦头还不够,还要在这个地方继续如冰薄冰的生活?是她的幻觉吗?这世上如何有如此滑稽的事情。
“既然结束了那般的生活,为何不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呢?你这身体很干净。”
夕颜的思绪混乱,大脑一片的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她却本能的很是用力的挥开了他的手,一双眸子迸射出骇人的寒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为了生存,这双手,已经不知道结束了多少人的生命,还在意鲜血吗?国师既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把我的那些记忆一并消了去,在我看来,这世界,唯一的准则,唯弱肉强食尔。”
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身为女子,哪有谁天生就是心肠恶毒的,第一次杀人,她才七岁,也会怕的全身颤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些人死去的画面,脸上都是血,面目全非模样,她躲在帐篷,一整夜都不敢睡觉,可若不是这样,死的就会是她。
那些人可真是好笑,在她的手沾满了同伴的鲜血以后,竟把她从那个地方放了出来,每日让她应酬那些歌舞升平的场面,人人对她好到不行,可这样,便可温暖那颗早就被鲜血冰冷的心了吗?
“若你真想我干干净净的重新开始,便不该找上这莫夕颜。”
也许一开始她会心有不甘一身的本事被埋没,可她依旧会愿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平静的生活,可莫夕颜不行,她要保护痴傻的夫君,要撑起整个王府,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既然做了,为何不做到最好呢?
这是夏明旭等人第一次见到有人质疑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瞧见国师的情绪失控,他们原本以为像那样的人物,永远都该高高在上,就像是画中的仙人一般,怜愍世间万物,在没有其他的情绪,却现在看来,他身上原也有常人的情绪,可那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他们甚至觉得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若想解你心中疑惑,你随时到天凤殿找我。”
夕颜的背影僵住,脚下的步子更快,却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身:“三日后,我自当拜访,国师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到时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是掀了你的天凤殿,也难消我心头怒火。”
夕颜双手紧握成拳,心头的怒火更盛,清亮的声音在慧春坊上空飘荡,敲打在每一个皇子的心口上。
夕颜方才离开,殿外各宫娘娘们的眼线纷纷朝自己效命的主子所在的宫殿奔去,务求把这第一手消息传递出去,今日之事,让夕颜一夜之间成了整个琉璃上下竞相谈论的对象。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和国师是上辈子的兄妹,两人皆是天人之姿,精通六艺,无所不能,还生的一副菩萨心肠,上次老太君六十寿诞,她赠的仙鹤便是她以前的坐骑。
有人说,她是恶魔之女,以前的菩萨心肠皆是表象,管家净身,婢女落发,扼杀无辜猴儿,箭伤太子贴身侍卫,这都是她的罪行,此女心肠恶毒,手段歹毒,非一般人所能及,此次国师出山,便是老感化她的。
市井之上,众说纷纭,各种版本流传,莫衷一是,可有一点,恭王府有了七王妃,在这琉璃上下,那七王爷在没人敢肆意欺辱。
夕颜初入皇宫,虽谈不上是兴致勃勃,也是满心欢喜,没想到这一趟进宫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那国师之言,勾出了往日她隐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这次前来,好像就是他有意安排的一般。
马车上,夕颜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一路沉默,平日里爱闹腾她的小白学着夕颜的模样,从东门口坐上马车开始,竟然也一眼不放,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动也不动,盯着夕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红豆相思两人坐在一起,感觉到马车的压抑气氛,相互瞧了对方一眼,只是不停的在心里叹气,早知如此,便是可以亲眼瞧见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她们二人也不愿进宫。
马车到了王府停下,红豆最先跳下马车,取出放在马车后的小凳子放在地上,扶着夕颜夏夜白两人下了马车。
在马车呆了那么久,乍见到阳光,那光芒照的人微微的有些不适。
夕颜用手挡住眼睛,隐隐瞧见恭王府几个大字,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红豆,你去李老得医馆一趟,让他瞧瞧王爷的伤势如何。”
“相思,王爷的肚子饿了,给他准备些他爱吃的。”
吩咐好了这边的事情,夕颜拉着夏夜白,两人一道回了翠竹居。
夕颜换了身衣裳,想来那药是极好的,肩上的伤口没在流血,夏夜白正在用膳,桌上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些相思一大早就做好的糕点,此刻恰是申时,夏夜白饿了一整日,狼吞虎咽的。
见夕颜出来,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的碎末,拧干一方毛巾,上面还冒着热气,笑呵呵走到夕颜旁边:“脸上脏死了,我给你擦擦。”
不等夕颜反应过来,夏夜白手上的毛经便覆上她的脸,温温的,不烫也不冷,最是舒服。
“我从水井刚打的水,是不是很舒服?”
夕颜蒙着头在里面,眼眶鼻子都觉得酸酸的,深吸了几口气,差点流出眼泪来,使劲的点了点头。
“今后我每天从水井上打水给你洗脸,一辈子都这样,你说好不好?”
夕颜听得不甚清楚,只感觉说话的那人像是在害怕些什么,心下又是烦闷又是感动,夏夜白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点头,夏夜白见她点头,脸上的阴霾和眼底的猜忌一点点消去,这才露出了笑容。
“说好了,一辈子,可不能反悔了。你若是一直对我好,我也会努力学着对你好的。”
夏夜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就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将毛巾从夕颜的脸上拿下,温柔的拉着夕颜的手,将上面的脏污擦干净:“你去吃饭吧,我把水端出去倒了。”
夕颜看着夏夜白转过的背,然后挽着腰,将毛巾扔在脸盘里,一副认真娴熟的模样,心下感动的要命,可他的动作,却着实搞笑的紧。
他的身子弯的不够低,手上的毛巾几乎是被他毫不怜惜的扔在水盘上,溅起了一阵的水花,他大叫了一声,忙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擦掉面具上的水,瞪着脸盘,一副气哼哼的模样。
“脸上可受伤了?”
夕颜走到夏夜白的跟前,仰着头,伸手就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夏夜白站在原地,不退后,也不抗拒,夕颜的手刚碰上那被水打湿的面具,门口就传来红豆的声音:“王妃,李神医来了。”
夏夜白退后一步,夕颜忙缩手,脸色通红,不看再看夏夜白。
“请他进来。”
“小白,你躺倒床上去,让李老给你看看。”
夕颜推着夏夜白进了内室,夏夜白刚躺在床上,李老背着药箱就走了进来。
“李老,麻烦你了。”
“王妃稍等。”
夏夜白掀开床帘,见夕颜站在床榻旁,两眼盯着他:“不是让你去吃饭吗?站在这里干嘛?像个木头一样,你少吃点,不要全吃完了。”
夕颜盯着注视着她的夏夜白,嘴角不由的露出笑容,两只眼睛,略带着戏谑的往他身上看,最后竟不由的笑出声来:“放心,我又不是你,一天不吃饿不死的。”
夏夜白哼哼了几声,见夕颜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背对着她,拉着被子,将头蒙住,什么女人嘛,他难得关心人,她居然不领情。
夕颜笑着拍了拍蒙着脑袋的夏夜白,那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好了好了,你让李老好好给你看看,我先出去吃饭了,知道你喜欢吃相思做的糕点,等下再让她去做些。”
李老站在一旁,撅着下巴上银白的胡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双精气十足的老眼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夕颜心事重重,只随便吃了点,让相思泡了杯茶,用了几块糕点。
李老出来的时候,申时已过,外面红霞满天,整个翠竹楼沐浴在一片金黄之中,翠竹斑斑,小池的清水摇曳,格外的静谧,格外的温馨。
“我家王爷可还好?”
夕颜见李老出来,忙起身迎了上去,瞧了内室一眼问道。
李老身上背着医药箱,背微微够搂着,叹了口气,夕颜也不多想,取下李老身上的医药箱,递给一旁的红豆:“我家王爷睡着了?”
夕颜放低声音,做了个请的姿势,李老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这到底是谁,竟对王爷下如此狠手?”
李老放走出去,便愤怒的喝了一声,夕颜一听,心吓得突突的跳,停下脚步,盯着前边李老的背影,差点烧出个洞来。
李老走了一会,见旁边没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夕颜愣在原地:“王妃不用担心,腹部的那一拳虽重,并未伤及肝脏,不甚要紧,想来是王爷平日里被人……”
李老方向继续往下说,猛然回过身来,一张老脸被夕颜盯的微微有些尴尬之色,这傻王堪称沙包王爷,上至达官贵人,下次流民乞丐,没有一个不欺负他的,这些年来,早就练就了一声铜皮铁骨,那伤,若是常人,怕早就吐血昏迷了。
“这原就是事实,李老不必觉得尴尬,今后我自当护着我家王爷,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李老赞赏的点了点头:“我在王妃的房间留了些外敷的药,每日早晚各一次,都给王爷敷上,轻揉几分钟即可,至于内用的,王妃找个信得过的人随我一起会医馆,我再细细吩咐服用之法,几日便会好的。”
夕颜亲自送李老到了翠竹楼门口,李老先止步:“王妃不用送了,让这丫头回我的医馆拿药吧,顺便还可以给老头提箱子。”
夕颜站在翠竹喽门口,看着须发花白的李老点了点头:“我们王府的现状,李老想必也是知道的,这几次李老前来,未有分文诊金,我知李老不是那种贪财好利之人,但那些原本就是你该得的,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欠你的,夕颜都记在心上,将来定当十倍百倍偿还。”
李老瞧着夕颜,看着她衣服自信笃定的模样,笑道:“女子有志气也是好了。”
夕颜也只是笑,却并没有反驳,她说的那些,并不只是志气而已,她莫夕颜,说到便会做到,她才不屑为了暂时拉拢别人而开出口头支票,到头来,只会更加被人瞧不起。
夕颜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剩菜已被相思收拾干净,只有几盘刚换上的糕点,上面还冒着热气,一看便知是刚做好的。
“王爷睡下了,饭菜等到王爷醒来肯定没法再吃了,奴婢便收拾了,这些都是刚做好的糕点,等下王爷醒了,就不会闹着肚子饿了。”
相思低着头,忙着手上的事情,声音微微的有些哽咽,自始自终都不敢瞧夕颜一眼。
夕颜哪里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站在一旁,看着她,也不说话,今日之事,她确实是有责任的,若是她把小白看好了,他便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过她也知道,这不能完全怪她,平日里,小白爱胡闹,她都管不住,更何况是相思。
“王妃,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看好王爷,才让王爷受了伤,王妃就原谅奴婢这一次吧。”
相思跪在地上,哭出了声。
“东西收拾好了就下去吧,王爷累了一天,刚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王妃……”
相思仰着头,两只眼睛沁满了泪水,叫了一声。
“我有些累了,今日之事不想再提,你且下去吧,王府若是在你手下井然有序,你也就不负我所望了。”
相思瞧了夕颜一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黯然的到了声是便退下,提着东西刚走到门口却被叫住。
“吩咐下去,入夜大家各自就去休息,任何人不准靠近翠竹喽,无论等下他们听到翠竹居有什么声响,没有我的命令,一概不准进来,违者,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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