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填满

　　这一瞬间，林成则被突然袭来的巨大痛苦所击中，僵立着无法行动。只有一双手臂用力收紧，将怀里这个人扣在自己的怀抱之中，才觉得心底不那么空。

　　而一直勉强维持着清醒的叶樱则像是终于到了极限，靠在他身上陷入昏睡。

　　清风拂槛，春夜月明。

　　林成则保持了这个动作很长时间，直到身体因僵硬而麻木，又因麻木而酸痛，他才轻轻动了动。

　　肩上的人沉沉入睡，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产生任何回应。

　　林成则抿了抿唇，小声叫她的名字，“叶樱？”

　　回答他的是轻缓绵长的呼吸。

　　林成则等身体里那一股酸麻消退之后，才扶着叶樱换了个姿势，然后双臂一伸，把人抱了起来。

　　叶樱长得高，气质也透出几分精明能干，因此很容易就会让人忽视她瘦削的身材和面庞。此刻把人托起来，林成则才发现她轻得过分。超过一米七的个头，体重却估计只刚刚一百出头。

　　也亏得博士楼附近很安静，基本上没人会来，所以他就这么抱着叶樱走回去，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但到了楼下，进门时林成则脚步一顿，才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叶樱住在哪里。博士楼里没有安排宿舍管理员，他甚至不知该找谁去问。

　　在大厅里站了几秒的时间，林成则就做出了决定，把人抱回了自己的住处。

　　把叶樱放在自己还没有睡过的床铺上时，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林成则在床头坐下来，长久的凝视着叶樱。她是个性格外向活泼的女孩，在他面前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候。不过热烈明艳，那才是叶樱。像早春的樱花，开起来纷纷扬扬，满世界都是。

　　让人无处可逃。

　　坐了一会儿，林成则去洗手间拧了帕子回来，给叶樱擦了一下脸和手，又烧了水放在床头柜上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犹豫片刻，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小夜灯打开。

　　灯盏做成古代走马宫灯的造型，亮起来时内部的画片缓缓转动，却是嫦娥奔月的故事。五彩的灯光，仿佛将床头那一小片天地营造成了另一个世界。

　　又看了一会儿，林成则才回到外面，简单洗漱之后，拿了厚毯子去睡沙发。

　　今晚他也喝了一点酒，只是一来控制着量喝得不多，二来酒量也比叶樱好些，所以并没有醉。但大脑却还是比平常更加兴奋，就算躺下也睡不着，无数的念头就像那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盘旋。

　　而所有念头，细细追究，都跟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人有关。

　　就连这原本因为新搬来还显得有些空的屋子似乎都一下子被填满了。

　　……

　　叶樱听说喝醉了之后是会断片的，根本不记得醉后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是她喝得不够多，还是记性实在太好，睁开眼的瞬间，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就都回到了脑海里。

　　她克制着不在林成则面前表露出来的情绪，已经被醉中的自己尽数说出来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这好像不是自己的住处。

　　叶樱忍不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一转脸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装满水的杯子，杯口出还贴了一片柠檬。而在水杯旁边，则放着一盏小夜灯。

　　淡蓝色的夜灯，做成宫灯的样式，看起来有些陈旧了。叶樱伸手打开按钮，里面画的果然是“嫦娥奔月”。

　　这盏灯，是她送给林成则的生日礼物。

　　林成则的生日在一月，正好是寒假里。还多亏他们是高三毕业班，这才正好能赶上给他过生日。叶樱除了撺掇着全班同学在上课的时候闹腾了一番之外，还私底下准备了礼物。

　　送的时候她也想过，也许林成则收下之后，转手就扔了呢？

　　却没想到竟然留到了现在。

　　叶樱修长的食指从微凉的灯壁上轻轻划过，终于露出了一个笑。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却还是留下了她送的东西。

　　她坐起来，端起水喝了一口，柠檬毫无掩饰的酸意在口腔里蔓延开，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

　　叶樱皱着眉喝了半杯，一张脸都快酸成一团，这才将杯子搁下，下了床。

　　身上的衣服十分完整，除了有些皱巴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叶樱说不出自己是该安心还是该遗憾。从旁边拿了外套穿上，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是空的，厨房却有声音传来。

　　叶樱走过去，果然看到林成则正站在灶台前，用勺子搅动着砂锅里的粥。米被煮开的香气飘荡在屋子里，旁边的台子上则放着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切丝之后拌好的小咸菜。

　　这种一早起来，发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在准备早餐的居家感，令叶樱有片刻的愣怔。

　　很陌生，却是她不知梦想了多久的事。

　　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惶恐心态，没有打扰林成则，而是悄悄后退，转身去了洗手间，然后再次顿住。

　　洗手台上放着牙刷、漱口杯和毛巾，都是全新的，很显然是专门为她准备。

　　叶樱一直都知道林成则就是这样体贴的人，他心思多，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必定要事无巨细的考虑到。只是以前他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这份心思就怎么都没放在她身上过。

　　但她现在有些明白了，那个时候，恐怕林成则任何一点好，在她眼中都会变成对她的回应，然后继续纠缠不休吧？

　　因为即使到现在，她也还是会为这一份体贴而心跳加速。

　　叶樱洗漱完毕，整理好衣服从洗手间里出来时，林成则已经将早餐都端到客厅里，摆在了茶几上。然后态度十分自然的回过头，招呼她过去吃饭。

　　已经饥肠辘辘的叶樱没有客气，坐下之后端起碗就喝了一口粥。

　　粥很香很稠，一口喝下去，仿佛能直接从口腔暖到胃里，让她整个人都熨帖起来。小咸菜咸淡适中，就着没有放任何调味料的白粥正好。鸡蛋一面煎得金黄，另一边却是蛋白，隐约能够看到包裹在其中半凝固的蛋黄，咬一口口感十足。

　　全部都是刚刚好，很合胃口。

　　重新见到林成则之前和之后，叶樱从来没有想过，她们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单独吃上一顿饭。但真到了此刻，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呢？

　　将最后一口粥喝下，叶樱意犹未尽的放下碗，抬起头来，扯出平常用来应付人的笑脸，“多谢。”多谢这顿早餐，也多谢昨晚的照料。

　　“不必客气。”林成则起身将餐具都收拾起来，端到厨房里去。

　　叶樱目送他进入厨房，才开口，“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叶樱。”林成则忽然在身后开口叫住她。不是叫叶师姐，也不是叶同学，直呼其名，语气十分庄重，像是在谈论一个重大的话题。

　　叶樱往前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回头去看他。

　　林成则站在厨房门口，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问，“惜春长恨花开早的恨，是什么意思？”

　　叶樱一怔，“是遗憾啊。”

　　“是吗？”林成则这才抬起头来，双眸直视着她，认真道，“是遗憾，我知道了。”

　　叶樱直到下了楼，才意识到林成则这是在抽什么风。

　　——他还惦记着自己昨晚说的那句“我恨你”。这是非要找个借口，将之拧成另一个意思来理解？

　　但这一次，他的确猜中了她的心思。

　　恨，是遗憾啊……

　　少年时代最美好的感情，一切的奢想与绮梦，都与这个人相关，却偏偏从头至尾都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交集，怎么能不遗憾呢？

　　而这种遗憾，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渐渐酿成了一腔心事。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有时候叶樱自己回过头去看，都会觉得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直到此刻她才倏然明白，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一片空白，唯有他能填补。

　　而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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