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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杜玉梅躲在柱子后的阴暗处,她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她躲得快。

        若是被这狗眼看人低的丫头瞧见了,指不定又要拿她朝天的两个鼻孔,阴阳怪气地讲话。

        她狠狠扣下柱子上的红漆,这几人真是狡猾,还好自己偷偷跟来了,可不让她发现秘密了嘛!

        她那个唯唯诺诺的姐姐,居然也会背着家里来寺庙偷人!

        一想到方才躲在假山背后瞧见的场景,她就幸灾乐祸,这杜玉昙真蠢,放着吃香喝辣的夫人不做,偏挑了个穷酸书生!

        穷书生最伤媳妇儿,谁嫁谁倒霉!

        她掰算着,笔墨纸砚和束脩费钱不说,每天还要听那些酸溜溜的诗,难怪人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挣不了钱,还吞钱!

        此时杜玉梅压根没想起她那个书生爹,若是杜家老爷知道了这坑货儿的想法,保不准会气得拎起棍子就要上去抽人!

        她自觉稳操胜券,打算回府告诉刘氏这件事情,让她克扣点小方氏的嫁妆,最好是不还给她了,再让她姨娘去刘氏跟前多上点眼药,说几句好话,这小方氏和方氏的嫁妆不就全归自己了吗!

        她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杜府。

        只是刚提步,却突然变了主意。

        心想,握住一个人的把柄是把柄,两个人的把柄也是把柄,她不信那笑面虎来这里就是为了祈福,反正来都来了,去找找也无妨,也不差这么会儿功夫。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寺庙里瞎撞,倒真被她撞上了个人。

        她望着那一排连着的禅房,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桃柳走得太急,没有关上禅房的门,秦芷瑜起身,正走上前打算关上,却忽闻长廊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她诧异,不知旁边的几间屋子何时来人了。

        一个和尚与长着鹰钩鼻一脸凶相的男子从长廊尽头走来,鹰钩鼻扫了眼这排禅房,门全敞开。

        普光寺的禅房分为西北两面,西面排屋多,禅房多用于僧人居住与静思,北面则常用于新进来的小和尚静修,有时也充作会客房,两排屋子皆靠近寺庙后门,方便和尚下山采买。

        此处是靠北的一面,平日里少有人来,门全敞着,则代表禅房里无人会客。

        鹰钩鼻扫了一圈后,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都检查过了?还活着?”

        “一个个都探过了,还有气儿,除了前头刚到的那几日,有水土不服的生了病,死了这个数。”和尚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

        “死了的都处理干净了?”鹰钩鼻不置可否。

        那和尚连忙道是,“全处理干净了,一只苍蝇都甭想寻着味儿找到。”

        “其他的都新鲜着呢!”他堆笑道,“还是二爷眼光好,这批货各个都水嫩得跟小葱似的,可比上一批好多了。”

        “这次的数量不多,各个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鹰钩鼻眼神阴翳,“上回那批送去,可被那老婆子抱怨死了,直骂眼光差,歪瓜裂枣的卖不出去,尽在她那儿吃白食,亏钱买卖!”

        那和尚又应声夸他眼光好费心了,随后搓搓手问:“那这批货大人准备何时运走?”

        这话,就是在问他何时结钱了。

        鹰钩鼻看了他一眼,和尚一怂,愈发觉得他喜怒无常。

        头顶有道摄人的目光,和尚浑身不自在,片刻后,鹰钩鼻收回目光,缓缓道:“马车就在后门,码头也准备妥当,今天就运走,你急什么,到时候少不了你的钱。”

        “是,是。”和尚忙弯腰点头。

        “对了。”他脚步一顿,转头对和尚交代道,“别给里头的那些货喂吃食,连水也别喂,拉车上怪臭的。”

        上次那股尿骚味儿与屎臭,熏得他一整天都没咽下饭,他嫌恶地皱眉,“到船上再喂也不迟。”

        那时候自有船员打理,若不是从寺庙到码头的路途过于重要,途中不允许有半点差池,他也不会亲自来运货。

        “您放心,三日没喂过了,保管不会拉在路上!”和尚朝他再三保证,他才背着手点点头。

        鹰钩鼻站在中间的那间禅房前,环视了一圈周围,突然,他鼻尖一动,突然道:“你闻到什么香味了没有?”

        秦芷瑜贴着墙,与外头的人只有一墙之隔,阴沉的声音从纸糊的窗穿过来,猛地在耳边炸开。

        她心砰砰直跳,小巧的鼻尖微仰,连呼吸都变缓缓屏住了。

        那和尚嗅了嗅,不甚在意,“许是那群老和尚的熏香罢,他们惯会附庸风雅,说是用之凝神,香味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他知晓这人疑心重,见眼前的人似还有疑虑,便道:“若是您不放心,小的这就给您去搜,但就是……怕误了您的时辰,咱们还要去收钱,您觉得呢?”

        这排屋子若要仔细搜起来,少说也有几盏茶的功夫,也是桩累活。

        鹰钩鼻看了半响,终是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长廊,绕出了后院。

        两人离去后,秦芷瑜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疲软地靠在墙上,她也想不透自己为何要下意识躲起来,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这么做了。

        方才零零碎碎好像听到一些什么“活的货物”,什么要运到码头去“交易买卖”,最后那几句她倒是听得很清楚——

        不要喂它们。

        秦芷瑜犹豫地探出头,往他们方才走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连廊的尽头,是一间门半掩着的禅房,从这里望过去,里头黑魆魆的,似乎没有窗户。

        与北面有很大的不同,西面的禅房在明显更讲究了。

        漆是新刷上去的,瞧着亮堂堂的,连廊两旁皆有精细雕刻图样栩栩如生的扶栏。

        环伺的花木盆栽就更讲究了,皆是应景的春日花草,一溜儿的金腰带挂在两旁,簇拥着数棵枝花饱满的竹节海棠,一旁还有瑞香、芍药、牡丹,朵朵争艳,叫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府邸,还是个山间小庙了。

        当真是花开富贵呀!

        这布局,和尚们住得应当是相当舒适的,可有一人,此时此刻却不那么觉得。

        屋里,脸上长着颗大痦子的胖和尚站在角落里,脸上躺着汗,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小郎君。

        少年双脚搭在桌子上,几乎霸占了他整张床榻,身侧,是他人高马大的侍卫。

        两个人个子皆高,甫一进来,便占了大半块地。

        平日里宽敞的屋子,忽而变得狭小拥挤起来。

        贺青把玩着手中的紫砂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紫砂壶养得真润,壶身几朵梅花更是栩栩如生,如果没记错,在他大哥的书房里,也有一只一个式样的。

        而他大哥那个人……对他自个儿可是极好的,从不吝啬于给自己花钱。

        有意思。

        “这位……小郎君……”刚开口,就被那凶神恶煞的侍卫打断,“叫少爷!”

        “好好好,小少爷。”他抹着额头上的汗,“这位……贺财主家的小少爷,您找贫僧,是、是有何贵干……”

        他脑袋搜寻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这么一家姓“贺”的财主,当下便将他判为外州来的。

        贺青玩味地品着他这句“贫僧”,上下打量着他,头和身体连接的地方挂着串金丝楠木佛珠,体态富得流油,倒是一点都看不出他“贫”在哪里。

        “捐香油钱。”

        他一根手指转着手中的紫砂茶壶,要落不落的,在胖和尚紧张兮兮的眼神中,他大发慈悲放下,勾唇道:“家里听说你们寺庙灵验,要我来捐点香油钱,积功德。”

        胖和尚用手扇风的动作一停,苦哈哈的脸瞬间一变,一副了然的表情,开始热络地跟他讲了起来。

        “您可别说啊,咱们寺,确实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寺庙,从这里出去的,谁不称赞一声灵验?”

        “求子灵验,求学业,求姻缘都灵着呢!”瞄了眼他不耐的脸色,那和尚立马识趣切入正题。

        “您说的这香油钱啊,可有讲究了,这三三三,六六六,九九九,捐的不一样,咱们功德簿里记的也有差别。您是门外汉,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捐三的和捐九的……”

        “别说废话,说,人家捐多少钱?”

        和尚伸出九根手指。

        “九千两?”声音懒懒。

        “九百……”和尚一怔,脱口道。

        “嘁,九百也好意思要,小旭子,咱们走,换一家。”

        颇嫌小家子气。

        “哎,小少爷留步!”

        和尚眼神一亮,看着他的眼神要有多热情就有多热情,活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九千也有啊,咱们江夏郡太守,顾夫人,她捐的可不止这个数,你瞧这家里太平的,肚子又怀了。还有那个高漕司家的夫人,孩子读书好,户曹史家……”

        和尚滔滔不绝地讲,一溜串儿,尽是些江夏郡的达官显贵。

        他恳切地想要留住这只地主家的小羊羔,却没发现,那只小羊羔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凉……

        秦芷瑜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这间位于尽头极容易忽视的屋子,确实没有窗,很小的一间禅房,比其他的都要来得小。

        里头乌漆墨黑的,由于此处是长廊尽头的转角处,所以就算开了门,光线也要被遮去一半。

        她摸着墙走进去,在粗糙的墙面上慢慢摸索着,企图找到与别处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寻了一圈,并没有戏文中所说的机关,她有些失落,从方才他们的对话内容来说,应当是藏着什么活物的。

        她不死心,复又曲着手指,沿墙一点点叩击过去……

        可惜,都是实心的物件。

        墙是,床榻也是。

        正当她打算放弃时,蓦地,最里面那堵墙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

        沉闷,缓慢,若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她猛然转头,视线定格在最里面那堵墙上。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一道声音似鬼魅一样在屋里响起——“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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