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罪证(一)
苏明月命人牵来了马,不顾伤势未愈,直接策马出了宫门,长孙卿也跨上马背跟在他后面。
卫军们反应过来后,也匆忙骑马跟上。
苏明月策马疾驰在长安皇城内,长孙卿不知道他所朝的方向是通往哪里,但能大概猜到他应该是要去刑部牢狱。
待他们到达刑部时,刑部尚书虞大人正好在这,他看见苏明月到来亦是惊愕:“陛下……”
他还没来得及行礼,苏明月就已经越过他直往牢房而去,狱卒们纷纷退避,虞尚书呆愣片刻之后也赶忙跟上。
苏明月最终停留在一座最为阴暗的牢房前,而那牢房门边还站了好几个狱卒。
苏明月定定地凝视着牢房内,牢门是开着的,但他没有进去。长孙卿上前一看,牢房内的景象也是令长孙卿为之一怔,只见那杂草堆上赫然躺着两个人,额头上皆是鲜血横流,都模糊了面庞,身躯一动不动,已然没有生机。
这两人长孙卿没见过,但也能猜到他们分别是青龙帮副首领以及那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他们都死了。
长孙卿现在总算明白苏明月这般急切是为何,可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虞尚书跟在后面,战战兢兢地朝苏明月俯首行礼:“陛下,此二人已在牢中畏罪自杀,臣正欲上报,怎料陛下便来了……”
苏明月缓缓将视线转向他,面色极为冷沉:“他们当真是畏罪自杀?”
“回陛下,千真万确!”
苏明月则是冷笑:“那你畏缩什么?”
虞尚书身躯一僵,赶紧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低着头不敢直视君颜,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臣未能看管好犯人,害怕陛下降罪,所以才心中惶恐……”
苏明月仍是笑着,但却是令人发指的笑:“你确实有罪,连两个犯人都看不好,朕要你这刑部尚书有何用?”
虞尚书大为惊恐,连忙俯首下拜:“陛下恕罪!”
其认错积极态度诚恳,苏明月望着跪地的刑部尚书心中只有无奈,仅凭这点由头,根本不能将其如何。
苏明月又将目光落在牢房内的两具尸体上,凤眸微眯:“朕再问你一次,他们当真是自杀而亡吗?”
虞尚书颤抖着声音回道:“陛下,他们确为自杀。”
这次他的语气反倒多了几分笃定。
长孙卿看见,苏明月那如墨玉般的眼瞳中已然结起一层凝霜,他并不信虞尚书所言,可偏偏又无证据,奈何不了虞尚书。
苏明月移步欲进牢房,旁边的狱卒赶忙阻拦:“陛下,此等污秽之地您怎能……”
苏明月什么话都没说,仅是看了他一眼,那狱卒后面的话便不敢再说下去,诚惶诚恐地退开了。
苏明月走进牢房,长孙卿也跟着走进去,首先就将目光停留在那两人的面容上,她知道苏明月是想找出端倪,从而治罪刑部尚书。
看这样子,应是头部撞墙而死。
可是头撞一下墙会流这么多血吗?看着都很渗人,苏明月估计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凝眸望着那两人的额头静默不语。
长孙卿索性蹲下身仔细观望,无意中看见两人的手腕处似有异样,长孙卿伸手微微撩开两人的袖角,是有一圈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抓住过。她的目光又顺着手臂往上看,直至衣领处才停留,最后再次回旋到他们的额间。
“虞尚书,你竟敢欺君罔上!”
长孙卿忽然出声,把在场狱卒都吓了一跳,虞尚书的脸上亦有惊惶,立即大声反驳:“你、你何出此言?臣没有欺瞒陛下,臣也不敢欺瞒陛下!”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长孙卿未曾起身,顺手便拉开了尸首的衣袖,手腕处的淤青完全展露在众人眼前。
她又扯开了尸首肩头的衣衫,只见他的肩背亦有淤青抓痕,另一人亦同。
虞尚书看到这还是迷惑不解,长孙卿便指着尸体手腕处的淤青,语调清脆振振有词:“虞尚书,你看看这里和肩膀上的痕迹,像不像是有人摁着他们往墙上撞?”
虞尚书这才明白过来长孙卿的意思,忙矢口否认:“根本不像!这许是他们受刑所致,娘娘可不能随意冤枉了臣!”
“我自然不会冤枉尚书大人。”长孙卿勾唇轻笑,随即掏出手绢在尸首的额间擦拭了一下血迹,“他们这可不止一道伤口,尚书大人可要看仔细了,正常人撞墙自尽,以这力道,撞一下即便不死也会头晕目眩,怎还会撞第二下、甚至第三下?若果真是如此,那这些狱卒为何都来不及阻止?”
听闻此言,狱卒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而虞尚书此时才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暴怒地指着长孙卿:“你血口喷人!这些……这些皆是他们自己所致,与我无关!”
长孙卿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那便请尚书大人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
后者是缄默不言,眉头紧锁,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明月亦是紧盯着他,虞尚书便更加慌乱,扑通一下再次跪地朝苏明月呐喊:“陛下,臣冤枉啊!就算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私自杀害要犯,还请陛下明鉴!”
一边说他还一边激动地指着长孙卿:“是这妇人在含血喷人,陛下万不可听信她的谗言!”
“妇人?”
长孙卿哼笑,这么快便开始仇视她了。
苏明月听见这个称谓,锐利如刀锋的眸光便更为阴冷,盯得虞尚书心头发怵,“你莫不是在公然挑衅朕的后妃?”
“臣……臣不敢……”虞尚书慌忙收回手垂下头,不敢再看长孙卿一眼,“只是臣忽然蒙此冤屈,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并非是要对娘娘不敬,只是害怕陛下会被女子的言论所左右,臣恳请陛下恕罪……”
苏明月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具尸首,大步跨出牢房,双手背在身后,侧目睨着跪地之人,冷声开口:“虞尚书,事到如今,你还在这装模作样有何意义?”
“求陛下明鉴,臣确实未曾——”
“休要再多言!”苏明月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深邃冷沉的眸光望向随行的侍臣,“即刻传朕旨意,刑部尚书私自杀害要犯,与贼人串通,立刻撤其官职,逐出长安!”
侍臣也是大为震惊,但不敢怠慢:“是,臣遵旨!”
“陛下您听臣解释!臣真的没有杀害罪犯,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陛下,臣当真是被冤枉的!求陛下明鉴呐!”虞尚书这下终于是慌了神,扯住苏明月的衣袍声嘶力竭地哀求哭喊,至此都不愿认罪。
因为一旦罪名坐实,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是自己所为,转变来的太快,众人一时都无法接受,刑部的其他官吏也纷纷为虞尚书求情。
苏明月冷眼望向众人,无所动容,“尔等若再敢阻挠,便与虞尚书同罪。”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若不雷厉风行处置刑部尚书,怕是会引来更多朝臣的阻挠,领了君令的侍臣当即便去草拟诏书准备传旨了。
苏明月不想再听虞尚书的哀求,果断转身离去,虞尚书也不得不撒手。
“陛下!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长孙卿也跟随苏明月离去,身后还能听见虞尚书的喊叫声,悲戚又哀恸。
转瞬之间,他便从三品官员跌落为庶民。
但是长孙卿也无所动容,这一切皆是他自作自受,苏明月正在为揪不到黎王府的把柄而烦心,这刑部尚书还敢替他们做事,苏明月怎么着也不可能放过他。不能动黎王府,那便将其羽翼一支一支折断,将为其卖命的走狗一个一个赶出长安。
刚走出刑部的大门,苏明月便蓦然停住脚步,低垂着眉眼,清俊的面庞上却无一丝表情。
长孙卿来到他身旁站定,无需多问,她便已经猜到他的情况,眼睛悄然扫过他的胸口,故作浑然不觉:“陛下怎么不走了?”
苏明月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却也不恼:“朕忽然……”
“忽然不想骑马回宫了,对吧?”长孙卿笑着将他打断,随即一招手,便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两人面前,长孙卿还特意朝苏明月扬了扬眉。
早在进刑部牢狱时,长孙卿便已经暗中吩咐随侍去准备马车。
苏明月对此只能笑而不语,此前的忧郁也随之消散,不由分说牵起长孙卿的手就往马车走去,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朕的卿儿果真贴心。”
长孙卿刚在马车里坐稳,身旁就响起了带着笑腔的说话声,转头看去,苏明月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眼神里既有邪魅又有柔情。
长孙卿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附和:“那是自然,对待陛下臣妾哪敢不贴心?”
她脸上的笑容真诚且自然,而苏明月也卸下了冷峻阴沉的外表。好像只有在他面前,长孙卿才能真正放松,回归本心,肆意与他调笑,这是长孙卿从前如何也没有料想到的。
苏明月就这样望着她,目光片刻不移。
她的笑很明艳,似阳光,能照亮人的内心最阴暗的地方。
这次黄粱山祭祀一事,虽未能揪出藏在暗处的黎王,却是如愿将青龙帮的反叛势力尽数抓获,而且还顺理成章铲除了两个朝中毒瘤。
总体来说,眼前的情形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长路漫漫,还需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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