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盛夏（七）
江南的赈灾事宜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而负责赈灾的官员户部侍郎却被诏回了长安，一进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宫中。
昭阳殿中，君王端坐御榻前，而长孙卿在旁侍奉。
殿上站着几位身着红袍的官员，分别是户部侍郎叶荆、中书侍郎叶融，还有担任尚书令的秦淮王与宗正少卿齐渐。
户部归尚书令管辖，秦淮王不得不跟着一道进宫面圣。
“贪污赈灾银，你可知罪？”
苏明月扬手就将一本账簿扔到叶荆面前，叶荆被他这冷厉的口气吓得腿一哆嗦，连忙跪地求饶：“陛下，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一心牵挂灾民，断然不会在此时中饱私囊，这一定是诬告！”
说着，他还怒目瞪向一旁身形笔直的齐渐。
而他的父亲叶融也瞟了一眼齐渐，眼神亦是凌厉。
齐渐也被一同诏回了长安进宫面圣，他们不难猜出，状告叶荆贪污赈灾银的人就是齐渐。而齐渐官阶比他低，又是宗正寺的官员，根本没有资格管他户部的事！
叶荆到现在还不知道，齐渐就是被苏明月特意派去跟在他身边的。
叶融也义愤填膺地拱手道：“请陛下明查！犬子虽纨绔，可断然不敢做这种有违法纪之事，宗正少卿之言陛下不可一味偏信啊！”
可不论他们如何中伤自己，齐渐皆是面不改色，始终保持着平静。
苏明月压根不想看叶荆父子那虚伪的嘴脸，遂也不与他们争执什么，只指了一下摔在地上的账簿：“叶荆，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再来说别人是不是诬告你。”
叶荆看了眼自家父亲，迫于君王的威压，他不得不乖乖伸手将那账簿捡起来打开观看。
这一看，叶荆几乎是吓愣了。
他两眼颤抖，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账簿。
赈灾银从出库到抵达江南，再到分配，数量竟记载得一清二楚，中间差了近十万两银钱！
可他不是已经改了账簿吗？为何这……
叶融见情况不对，便从叶荆手里抢过了账簿，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亦是瞬间沉了下来，目眦欲裂地瞪着叶荆。
竟敢把将近一半的赈灾银私吞，叶融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儿子会如此胆大妄为。
可叶融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尽量保持镇定，将账簿合上毕恭毕敬地弯腰俯首：“陛下，这账簿极有可能是他人刻意篡改，并不能说明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也是，叶大人所言在理。”
苏明月竟轻笑着点点头，而后将桌案上的其他奏疏以及密函都交给一旁的辛岁，始终保持着冷淡又意味深长的笑：“这里还有搜罗来的其他证据，请叶大人与令郎一一过目。”
辛岁将其一并捧到了叶融父子面前，叶融面色僵硬，而跪地的叶荆则是浑身发抖。
苏明月能千里迢迢将叶荆召回长安问罪，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些东西估计都是实证。叶融本不想看，但是不看就找不出纰漏，他只能一个一个拿过去细细观看。
看一遍之后，叶融是面色铁青。
如他所料，这些都是实证，而且毫无纰漏！他都不得不佩服整理这些东西的人，手段可真是高明！
见自家父亲沉默不语，叶荆也知大事不妙，赶紧声嘶力竭地呐喊：“陛下冤枉！陛下冤枉啊！微臣没有贪污赈灾银，这些……这些都是诬陷！陛下，还请您明查！”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苏明月摆了一道，所以才有这铁证如山，鸣冤已是徒劳。
长孙卿心中亦是冷笑。
就这样的草包还能当上户部侍郎，真的完全就是依靠家族的扶持，简直浪费了户部侍郎这个官职。
苏明月沉吟不语，静静看着叶荆垂死挣扎。
叶融已经看明白当下的时局，心知叶荆在劫难逃，但他亦不会轻易低头：“陛下，贪污受贿兹事体大，应当审查清楚再问罪，不可仅凭这些就认定户部侍郎贪污赈灾银！”
叶荆是叶家嫡长子，他若有事，整个叶氏家族必定动摇。
能补救多少是多少，哪怕把数额改小也好。
朝中遍布叶氏一族的人，还有黎王一党的人也可帮衬，审查结果基本可以按照叶融的心意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秦淮王也附和道：“陛下，此事确实还需审查，仅凭宗正少卿的状告，不可轻易定罪。”
长孙卿寻着声音看了过去，秦淮王苏幕遮，皇族人，当今君王的堂兄，手握重权。
长孙卿记得，他好像没有任何党派。
六部皆归他管辖，而今户部出了这样的事，他亦有责任，在朝中威信也会受损，他自然不希望下属官吏严重触犯律法。
“的确是要审查清楚。”苏明月早有所预料，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齐渐，口吻毋庸置疑，“朕听闻齐爱卿清正廉明，且见识高远，想必定会秉公执法，此事便交由你与秦淮王一同审查。五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此言一出，立即便招来叶融的抗议：“陛下，恕老臣直言，他乃宗正寺的官署，有又何资格审查上级官员？陛下此举实为不妥！”
叶融情绪激动，一张老态尽显的脸上满是愤慨，语气还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现在大家都能看明白，这齐渐就是苏明月的亲信，而秦淮王是中立派，他二人联手审查的结果，必定就会是苏明月想要的结果。秦淮王是尚书令，叶融拿他没办法，故而只能将针对性的目光放在齐渐身上。
叶融如此声色俱厉驳回了苏明月的话，连对君王最起码的敬重都抛诸脑后。
听他的口吻，活像是在训斥苏明月。
苏明月嘴角的笑愈发深浓，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愈发阴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要凝结，他直直望着叶融，语气里充满帝王独有的威压：“叶大人这是在斥责朕？是不是朝政之事皆要由叶大人来安排，而朕无权干涉？”
叶融一怔，赶紧下跪：“陛下恕罪，臣绝无此意！”
平时苏明月就是太由着他们了，所以才导致区区一个臣子就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但他到底是帝王，是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苏明月脸色一沉，叶融便立即收敛起了锋芒。
他还是畏惧君权的。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齐渐终于开口了，神态是不卑不亢：“叶大人为何如此激动？下官与令郎素无冤仇，难道还会故意冤枉户部侍郎不成？”
叶融抬头瞪着齐渐，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与苏明月这一唱一和，根本无懈可击，叶融若是再为爱子做争辩，势必会彻底惹恼君王，他只能闭口不言。
“父亲、父亲救我！”
叶荆慌忙扯住叶融的袖子，颤抖着手指着齐渐厉声哭喊：“他会害死我的！他定然要害我！父亲你要救我，救我！”
只是任他如何拉扯叶融，叶融都只能紧咬牙关低头不语。
他如今只是中书侍郎，当真是无能为力。
叶荆暂时被革职关押，他的下属也被抓来一同接受审查，同时他所拥有的家产也都被监视着。
黎王府。
君子行自府外走来，刚巧在正堂看见苏明折夫妇，他便赶紧上前禀报：“殿下，宫中来消息了，户部侍郎贪污赈灾银一案已交由秦淮王与宗正少卿联手审查。”
“宗正少卿？”听见这个名号，苏明折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安排的另一步棋在这……”
在此之前，苏明折一直没怎么注意过此人。
苏明折未对此事表态，旁边的江翎按捺不住了，试着提议道：“户部侍郎被问罪，曲江叶氏必将遭难，依妾之见，殿下应当出手相助。”
君子行也附和道：“殿下，江贵人言之有理。”
苏明折看了二人一眼，却是轻轻摇头，抬眼望向湛蓝的天际，眸光深远悠长，“此事颇为棘手，贪污赈灾银乃是大罪，户部侍郎这是自食其果。圣人既下定决心要整治叶氏一族，本王若出手干涉，极有可能遭受牵连，此事本王是爱莫能助。”
君子行随即静默下来，但江翎还是心有顾虑，温言软语劝解道：“可曲江叶氏乃是黎王府盟友，若是袖手旁观，任由叶氏一族跌落，今后争权怕是会势单力薄。”
没有曲江叶氏一族盘踞朝中，他们便无法完全掌控朝政。
不说达不到目的，只是前路会很艰难。
“太后还在，她的势力断不会轻易瓦解。”苏明折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侧目睨了一眼江翎，语气甚是温和轻柔，“阿翎想要本王出手，却不曾考虑过，本王与户部侍郎非亲非故，该以何为由？”
他的话瞬间挑明了问题所在。
虽是给了江翎当头一棒，却是极其温柔的。
江翎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抿着嘴沉吟不语，这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
君子行亦被苏明折的话说服，轻声感叹：“那叶氏一族只有听天由命了。”
“只望太后能有所作为。”苏明折默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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