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皇后(三)
长孙卿有一位异母姐,名为长孙蕴。
这位异母姐出生后不久,其母便因病与世长辞,长孙卿的父王将其交付给长孙卿的母亲抚养,自幼与长孙卿兄妹一同长大。
约摸是十二三年前,洵国王宫发生内乱,王族人四散奔逃,长孙卿几兄妹也不得不随母亲逃离王城。他们流落洵国边境,有一日母亲外出回来,哭着与长孙卿说阿姐与她走散了,母亲与阿兄找遍附近的城镇,可都没有找到阿姐。
从那以后,长孙卿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姐姐。
后来父王也有在洵国境内张贴告示寻女,可都没有阿姐的任何消息,慢慢的王族人便放弃了寻找。
再后来,长孙蕴这个名字就只存于母亲与他们几兄妹的心间。
孙蕴与长孙蕴,长孙卿始终没将其联想到一起。
常羽他们此时已赶回观云殿,可看见眼前的情形,他们一时也没敢上前。
孙蕴手里还握着刀刃,却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脑袋,好一会之后才缓缓抬起头,眼眶已是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望着长孙卿喃喃自语:“我想起来了……”
“幼时一场大病,封存了我儿时的记忆,太后说我姓孙名蕴,是大夏汉人。”
她流亡在外,是叶蕤救下了她。
从此以后,她对叶蕤唯命是从,叶蕤也彻底掌控了她的命运。
表面为皇妃,实则为杀手。
能与阿姐相认,长孙卿喜不自胜,可一想到孙蕴此行的目的,她不免气愤:“太后她公报私仇,分明是要毁掉大夏的江山社稷,你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你以为我愿意吗?”一说到这,孙蕴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滑落,“我若不遵从她的意愿,便活不到今日!”
听着她言语里的悲愤,长孙卿忽然很痛心疾首。
虽然孙蕴不说,长孙卿也能猜到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艰难,太后收养了她,她便只能效忠太后,成为她手里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若有不从,太后便不会放过她。
长孙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与阿姐重逢会是这般场景,她们成了对立面的敌人,重逢的喜悦冲刷不去命运带来的苦痛。
那一声阿姐,现在却是再唤不出口。
之前因为孙蕴,长孙卿几次落入险境,差点死于他人之手,可现在却发现她们是最亲近的姐妹,一直在手足相残。
孙蕴的内心也很痛苦,闭上了眼睛不愿直视长孙卿。
长孙卿的母亲于她亦有养育之恩,且带给了她最欢乐的时光,离开她们身边以后,孙蕴再也没有开心过。
她原以为她的人生都是苦的,直至现在与长孙卿相认。
原来她曾经也有过幸福……
那一张张脸在孙蕴脑海中浮现,她哑着嗓子问道:“母亲……她还好么?”
可是她得到的只有沉默。
半响过后,才听见长孙卿苍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来洵国之前,她便已经不在了……”
时至今日已有两年。
“不在了?”孙蕴如遭雷击,身躯都在颤抖,她只知洵国王君于两年前病逝,却不知洵国王宫里的嫔妃是何情况……
孙蕴隐忍着悲痛又问:“那……那阿兄和阿炎呢?”
似是触及到了长孙卿的痛处,只见她别过头去,明显也是在隐忍着什么,又是一阵沉吟后才回道:“阿兄遭到长兄的排挤,不知所踪,阿炎于前年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孙蕴清楚地听见,长孙卿的声音也在发颤。
原来他们都不在了……
孙蕴忽然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容里尽显哀伤悲凉。
浮浮沉沉十余载,原以为与长孙卿相认,她找到了回家的路,却不曾想她的家早已分崩离析,甚至连眼前的长孙卿都和她一样,成了孤身一人。
不过还好……她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个亲人在,且今日得以相见了。
“养育之恩无法报答,却是连你,我也护不住……”
孙蕴苦笑着垂下头,看见自己手中那把刀刃,却只有无尽的讽刺。
她差点手刃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长孙卿如今就站在她眼前,且对她毫无防备,孙蕴轻而易举便可取她性命,但这样做的结果也只能是拉着她一起陪葬。
手中刀刃掉落在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长孙卿心里清楚孙蕴现在的处境,若无法取她性命,孙蕴便没有活路,但她丢弃刀刃,显然是不打算伤害长孙卿。
“你留在这,不要再回太后身边可好?”长孙卿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她想要去拉孙蕴的手,却被孙蕴后退一步躲开了,长孙卿一时不知所措,心乱如麻。
她想要留住孙蕴……
孙蕴苦笑着摇摇头:“我有自己的宿命,不可逆转,阿卿,你要好好活着。”
孙蕴决然转身,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若留在长孙卿身边,太后也一样不会放过她,届时还会连累长孙卿。
人生太苦,她需要一个解脱。
“阿姐……”长孙卿想要去拉住她,但是孙蕴已经快步离开了殿内,重雪和无双也在此时拦住了长孙卿。
再追下去亦无结果。
长孙卿护不住孙蕴,若是强留,只会徒增苦难。
她们姐妹相认过,此生便无憾。
宫人们拦着不让长孙卿离开观云殿,她无法得知孙蕴的情况,便一整夜都没能入眠。重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她知道此时无论如何劝解都不会有用,无力感深深笼罩着长孙卿。
第二日,重雪便赶紧去请来了苏明月。
苏明月一踏进殿内,长孙卿便向他投来了目光,紧接着起身相迎,“陛下……”
苏明月扶住长孙卿的手,便见她的气色是显而易见的虚弱,而她的眼尾亦有疲倦,整个人给苏明月的感觉就是非常的沉闷。
他大为心疼,直接抱起长孙卿放到床榻上。
长孙卿有点不敢直视苏明月,害怕他会责怪她一晚上不睡觉。
苏明月帮长孙卿盖上棉被,自己也在她身旁躺下,一手搂着长孙卿,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道:“睡一觉心情或许会好很多,我就在这陪着你,你闭眼睡会,若是饿了再起来吃点东西。”
长孙卿靠在苏明月的臂弯里,怀着一丝期许问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然而长孙卿等来的是苏明月的沉默。
心一点点下沉,苦涩和无奈瞬间蔓延开来,不说话便代表了一切。
苏明月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在知道长孙卿已经接受事实后,他才敢轻声回道:“今日一早宫人便传来消息,容妃于昨夜在寝殿中服毒自尽了,发现时已没了气息。”
长孙卿的手紧紧揪着衣角,含恨闭上了眼睛,“这定然是太后所为……”
她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原本还想着叶蕤能顾念往日情分,对孙蕴手下留情,不曾想叶蕤竟这般残忍,一旦棋子没了用处便痛下杀手。
“朕日后定会报仇雪恨,让叶氏付出应有的代价。”
苏明月不知是在给长孙卿承诺,还是在给自己承诺,总之他对叶蕤的恨意丝毫不亚于长孙卿,此刻的神情异常坚决。
长孙卿的心里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一扫阴霾反而轻笑出声:“是,一定会报仇的。”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坦然接受。
叶蕤今日的所作所为,来日必加倍奉还。
容妃孙蕴是太后的人,后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今她死得这般突然,太后却未表现出半点悲愤,可见是她弃掉了孙蕴。
如此心狠手辣,怎能不让人胆寒。
后宫嫔妃渐渐偏向长孙卿,每日都来向长孙卿问安示好,长孙卿也知道,叶蕤的心狠手辣只会是自断臂膀。
孙蕴死后,苏明月为其改姓为长孙氏,并将灵柩送回洵国安葬。
漂泊十余年,终魂归故里。
孙蕴之事算是尘埃落定,可长孙卿最近又被另一件烦心事缠上,那就是苏明折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她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她知道那人一定潜伏在观云殿。
苏明折的举动便是说明他对长孙卿起了疑心,今后恐怕难以在他面前周旋,长孙卿只有尽量不与苏明折相见。
如今她即将成为皇后,苏明折也该明白她不会再依赖他了。
长孙卿想将那人揪出来,奈何那人藏得太深。
反正有常羽在,那人也无法真正接近长孙卿,况且她马上便要搬去昭阳殿了,而昭阳殿容不得任何逆贼潜伏。
这样一想,长孙卿才稍稍安心。
到了册封大典那天,长孙卿一早便被重雪拉去梳妆打扮了,头上顶着凤冠步摇,身着正红色鎏金凤袍,在重雪和无双的搀扶下登上凤辇。
这场册封大典也算是苏明月与她的婚宴,虽已在他身边侍奉许久,但今日才被苏明月娶为妻。
她的夫君,她的陛下,此时正在太极殿等她。
太极殿是君王会见群臣的地方,也是宫中规模最大最华丽的宫殿,宫中后妃女眷皆不得涉足,但是今日长孙卿以皇后的身份踏进了这座殿堂,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走向殿上的君王。
文武百官皆聚集于此,从太极殿内一直延伸到宫门,只为朝见新后。
苏明月身上穿着样式与长孙卿的衣着相呼应的龙袍,端坐于金銮殿上的御榻前,他是这殿中唯一一个能正视长孙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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