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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鸾轩。
朱色镂金雕花大门半掩,明媚的阳光透过雕着比翼鸟连理枝的长窗洒进来,在地上烙下繁复的阴影。六扇芙蓉色撒金连理枝纱帘并未像往常那般高高挂起来,苏选侍躺在黄花梨镂金大榻上,脸上未施脂粉,十分地苍白,连嘴唇亦无半分血色,双眸微阖,似睡非睡。
白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掀帘进来,走到榻边轻声说道:“选侍,药煎好了!”
苏选侍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白菱忙取过芙蓉色撒花引枕垫在她身后,用錾花银匙轻轻搅动着黑色浓稠的药汁,待汤药不再烫口,方一匙匙地喂她喝下。
刚喝完汤药,忽听外面响起太监的通报声:“太子妃驾到!”
苏选侍愣了一下,紧张地道:“快取胭脂过来!”
白菱忙放下药盏,快步奔到梳妆台拿起几只鎏金珐琅盒,先在她脸上敷了一层玉容散,伸指取了一点胭脂涂在她双颊及唇上,原本病弱苍白的脸庞瞬间变得似芍药般娇媚动人,又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髻,从架子上取下孔雀蓝织金大衫披在她身上,扶她下榻,掀帘走出去,却见太子妃正从外面进来,两人忙屈膝行礼:“太子妃万福。”
“快起来。”张婳含笑上前,欲扶起苏选侍,手指刚触到她衣袖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拂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望着她微笑道,“选侍的气色看起来很好。”
苏选侍柔媚地一笑:“托太子妃的福,嫔妾和腹中的孩儿都很好。”
张婳含笑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太后和皇上都重视得很,你千万要保重身子。”
苏选侍伸手轻抚着腹部,神色骄矜:“多谢太子妃关心!嫔妾自当会保重身子,为殿下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殿下。”
张婳微微一笑,从小环手中取过翡翠送子观音递给她:“这是本宫特地从宫外购来,希望送子娘娘保佑选侍平平安安诞下小殿下。”
苏选侍道谢,接过后交给白菱,客气地说道:“太子妃,请上坐。”又命小宫女奉茶。
张婳径直走到金漆黄花梨宝座上坐下,接过小宫女呈上的茶,慢慢地啜了一口,问道:“不知为选侍安胎的是哪位太医?”
苏选侍坐在下首,答道:“秦太医。”
张婳轻轻地“哦”了一声,关切地说道:“周太医医术卓绝,殿下的身子也是一直由他照料。不如传他过来替选侍好好瞧瞧,多一个人看也多一分放心。选侍觉得呢?”
苏选侍皱了皱眉,立即坚决地拒绝道:“多谢太子妃的美意。秦太医照料嫔妾的胎儿已有数月,一直很好,不必麻烦周太医了。”
张婳盯了她一眼,不再坚持,微笑道:“既然选侍觉得秦太医极好,那本宫就不多此一举了。”
又闲闲地聊了约莫一刻钟,她起身告辞,叮嘱道:“不必送了,好好养胎,若缺什么尽管和本宫开口。”
“是。”苏选侍心下巴不得这尊瘟神赶紧离开,略有些不耐烦地道:“太子妃慢走。”
张婳携着小环转身出门,甫踏出鸣鸾轩,小环好奇地问道:“小姐,您觉得有古怪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张婳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想办法从太医院拿到秦太医替苏选侍开的方子。”
“是。”
“如果苏选侍的胎儿真的出了问题,她又故意隐瞒不报,秦太医必会开两张真假方子,假的留在太医院做为存档记录,真的那张定会藏起来。”
“奴婢一定会想办法拿到两张方子。”
张婳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说道:“若拿不到真方子也无妨,你去御药房查一下鸣鸾轩最近两个月领取了哪些药物。”
小环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奉承道:“小姐真是女中诸葛,连这个也想得到。”
张婳好笑地敲了一下她额头,叮嘱道:“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小环拍拍小胸脯说道:“小姐放心,奴婢机灵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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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婳回到宣明殿,却见德全垂手守在珠帘外面,见到她回来脸上闪过几分慌乱,仿佛被人捉奸在床般,甚是滑稽有趣,不由莞尔一笑。
德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重地咳了一下,又大声地说道:“太子妃万福。”
张婳心中一动,随口命他起来,不动声色地望向珠帘内,里面隐隐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心下惊讶,难道又是紫玥?犹豫了一下,掀帘进去,不禁怔了怔。
朱祐樘斜靠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衬得一张脸越发地俊美出尘,唇角噙着一缕浅笑。杜芊羽坐在榻沿上,一匙接一匙地喂他喝药,听到珠帘碰撞的清悦响声,忙回过头,正欲起身行礼,张婳已上前按住她,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杜芊羽轻言细语地说道:“嫔妾听说殿下感染风寒,休养了几日还未痊愈,特意替殿下煎了一剂药,希望殿下可以药到病除。”
张婳心下嘀咕,朱祐樘是寒疾发作,并非真的感染风寒,这碗药喝下去会不会反而喝出毛病呢?毕竟是药都有三分毒。但瞥见朱祐樘似乎喝得很欢快,遂笑盈盈地说道:“选侍有心了,药得趁热喝,快坐下继续喂殿下。”
朱祐樘凉凉地瞟了她一眼,问道:“你去哪里了?半天也没见到你!”
张婳承实地答道:“臣妾方才去鸣鸾轩看望苏选侍。”
朱祐樘不再说话,慢慢地喝着药。张婳犹豫着该不该退出去,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中一紧,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朱祐樘,却见他气色不错,不像是吐过血的样子,又瞥见杜芊羽左手臂有一处地方鼓起来,春日衣衫轻薄,依稀看到似乎缠着极厚的白色纱布。
她心下奇怪,问道:“选侍的手受伤了吗?”
杜芊羽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地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张婳盯着白玉药盏内暗红色的药汁,想起书中的典故,难以置信地问道:“这碗药该不会是选侍用自个儿身上的血做药引吧?”
杜芊羽点了点头,说道:“嫔妾看到古书上说用人血做药引,可以包治百病,便依样画葫芦煎了一碗药,但愿殿下喝完后早日痊愈。”
张婳干笑了两声,夸道:“选侍对殿下一片赤子之心,真是难能可贵。”
杜芊羽温柔地凝望着朱祐樘,轻声道:“只要殿下能够早日痊愈,嫔妾做什么都心苦情愿!”
朱祐樘微笑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你的心意,本宫明白。”
杜芊羽双颊晕红,无比娇羞地点了点头,喂完药后,拿起丝帕替他拭了拭嘴角,温柔地说道:“殿下,您好好歇息,嫔妾先告退。”
朱祐樘颔首,温言道:“你今日放了那么多血,也要注意休息,回屋后多喝些滋阴补血的汤药。”
“嫔妾知道。”杜芊羽站起来,身子忽地晃了一下,“哐啷”一声,白玉盏跌落在地上。张婳离她极近,正想扶住她,手刚伸到一半,她已摔倒在朱祐樘身上。
朱祐樘微微一惊,拧眉问道:“你可要紧?”又向珠帘外扬声叫道,“来人,传太医!”
杜芊羽伏在他怀里,脸色发白,似乎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说道:“嫔妾只是有点头晕,没什么大碍。”
张婳再也站不住了,识趣地说道:“殿下,臣妾去小厨房看看药汤有没有煲好?”
朱祐樘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唔”了一声。
张婳径直掀帘出去,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先到小厨房吩咐小宫女炖虫草人参鸡汤,方回到霁月殿,从书架上取了一卷医书,斜倚在美人榻上静静地看着。
小环忍不住说道:“小姐,奴婢瞧杜选侍分明是故意装晕倒,您方才为何不趁机命人将她送回玲珑阁?若您开口,殿下绝不会阻止。”
“一个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身为皇家的女人,第一要紧要学会忍。漫漫长夜的寂寞要忍得,男人的冷漠无情要忍得,哪怕是万箭穿心也要忍得。”张婳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淡淡地说道,“今儿我可以任性地赶走杜选侍,可我能赶走殿下身边所有的女人么?殿下或许会容我一回两回,可他会容我十年二十年或是一辈子么?何况,你方才也看到了,殿下可有露出半分想让杜选侍离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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