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二郎乐得他不去呢。这小裴郎君和隔壁的周二虎一样，都喜欢跟在小舟儿屁股后头。尤其周二虎那臭小子，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看见小舟儿就双眼放光，尾巴都要摇出花了。
周二郎快烦死他了，好不容易周二虎上山，没想到周舟身边又多出一个裴行俭。
比起憨里憨气的周二虎，周二郎更警惕裴行俭。这个小郎君不但猫眼勾人清俊秀雅，而且一瞧就心眼儿贼多，不好对付。
他家小舟儿还特别偏爱长得好看的，裴行俭要是真把小舟儿勾走了怎么办？周二郎深深地惆怅起来，完全没考虑他家小舟儿还是个不足扫把高的小丫头。
周舟看周二郎一会横眉立目，一会撇嘴叹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魂儿都飘到九天云外了。
“二哥！到麦伯家了。”周舟大喊一声，把他从九天外叫回来。
周麦在里头也听见了周舟的声音，笑着出屋来迎：“二郎回来了？你师父还好吗？”
“身体康健着呢，一棍子能打我十个。”
周二郎带着周舟走进周麦家。
周麦家比周舟家还大有不如。篱笆围出方方正正的院子，只挨着墙角潦草种了些菜，一栋比周舟年龄还大的茅草房正对大门，茅草屋顶许久没有捯饬，隐约泛起了糟黑，想来雨水丰沛的时节，大约就是一副外头大雨哗啦，里头小雨沥沥的光景。
“里头腌臜，不能熏着小舟儿，我去给你们搬板凳，你兄妹俩在院子里头坐罢。”
周舟趁周麦进屋，黑珍珠似的瞳子咕噜噜地转，四处寻找那些杂交麦苗。
“麦苗在屋里，宿主，找机会进去。”666提醒。
但是，这时周麦正好搬着俩小兀子从茅草屋里走出来。
“小舟儿，坐。吃不吃炒豆子？”周麦掏了一把炒黄豆，想塞给周舟。
炒黄豆算是村里比较常见的零食了，谁家都会炒一些。它老少皆宜，大人喜欢它既下酒，也配饭，小孩儿喜欢它带着点儿焦香的咸味儿，一咬一嘎嘣。
可周麦哪有心思嘎嘣嘎嘣地咬黄豆，杂交麦苗和她仅有一墙之隔！她心里急得不得了，把手背到身后，摇着头说不要。
周二郎见她这急红脸的模样，促狭笑道：“你是不是想去茅厕了？”
周舟一愣，急忙重重点头：“我我我，我憋不住了。”
说完撒腿就往茅厕的过道里跑。
麦伯和周二郎特别不顾及小娘子的自尊心，在她身后笑得开怀。周舟羞耻的不行，只觉得脸上烫的都快烧着了。
“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666拍肩安慰她：“只要有用，就是好办法。”
周舟觉得，要是他没憋笑的话，可能听起来还算诚心。
吸了口气，周舟忍下羞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西窗。
茅房在房屋后面，从院子通向茅房的过道呈倒立的l型，屋子的窗户正好面对着l那一竖的过道。
麦伯过得粗糙，窗户都没挂上，从外头一推就打开了。
屋里很昏暗，但周舟还是眼见地看见了杂交麦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既是激动，也是害怕。
周舟撑住窗棂，两只脚蹬住墙，像个小贼猫一样，灵巧地翻进了屋里。
只是落地的时候难以避免地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吓得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放尖了耳朵静听外头的动静。
幸好，周二郎正和周麦聊着什么，依稀捕捉到裴行俭的名字。
“……他俩打了一架，小舟儿哭着从外头跑回家了。裴小郎君先是跟我买了麦种……后来又找我学麦子长啥样，和草有啥区别，也不知道他要作甚3……他们俩和好没有？”
“小舟儿怎么会和客人一直生气……我……知不知道哪儿有野麦？”
……
“宿主，快点快点。你上个厕所可不能花费太长时间。”
周舟急忙垫着脚小跑向杂交麦苗。
麦苗被精心地种在陶盆里，摆在墙根下。周舟来不及细看，大眼扫过数量，便想伸手去拔。
只是伸手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头上好像出现了一排昏沉不详的黑影，毛骨悚然的感觉闪电般贯穿全身，周舟炸起汗毛，失声惊叫，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周二郎和周麦闻声冲进来，周舟来不及躲藏。
她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壁龛，里头摆着五张牌位。
“小舟儿，吓着了？这是伯娘和哥姐，不用怕。”周麦赶紧揉着周舟的脑门，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嗯。”周舟回过神，咽了咽口水，有点害怕地躲进周二郎的怀里。
“你偷偷进来冲撞了伯娘和哥哥姐姐，还不赶紧磕个头。”周二郎心疼半抱着周舟，教她半跪了下。
“我看见神麦了……”周舟不甘心地瞅了一眼杂交麦苗，知道这次是没机会了，听话地由周二郎牵出屋去。
周二郎跟周麦道歉，周舟站他边儿上垂头认错，心里则在问666。
“那间屋里真的没什么……东西吗？”
“……宿主你还挺迷信。”
周舟理直气壮，“我都穿越到古代了，当然信……那东西了。”
“放心吧，什么都没有，是你自己吓自己。”
不过666也体谅，谁能想到周麦会把杂交麦放牌位跟前呢？那屋里还那么黑，周舟只是惊叫一声，已经很大胆了。
周二郎没有再和周舟在麦伯家多呆，客套两句话后就告辞了。
周舟余惊未定，心里还装着那五张牌位。
为什么麦伯要把杂交麦放在那儿？周舟想不通，四盆杂交麦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是故意放在牌位下的。
周舟拉着周二郎好奇打探：“那五个牌位，是麦伯的媳妇和孩子？麦伯不是只有周礼大哥一个儿子吗？”
周舟记得周礼在县里的一个大商队里当伙计，每年赚得钱银有不少呢。
“不是，麦伯生过五个孩子，只活下来一个。”
周舟睁大了眼：“咋回事？”
在这个时代养孩子十分艰难，谁家没死过一两个孩子呢？但五个孩子有四个夭折，却也非比寻常。
“好像是在饥荒里饿死了。”周二郎也不甚清楚：“我出生以前的事儿了，你要想知道，回去问问娘。”
于翠花记得很清楚，见周舟想听，便把她抱在怀里娓娓道来：“十六年前的事儿了，当初你周礼大哥才你这么大呢，你麦伯最小的孩子刚出生。”
“那一年刚入夏就猛下暴雨，起了洪灾。哪儿都被淹了，地里麦子都淹死了，没吃的，也没喝的，大人都熬不下去，又何况小孩儿呢。”
“你伯娘想抱着小点儿的孩子回娘家，好歹讨点东西。没想到，洪水从我们这儿淹到了益州，一路走过去，全是淹死的、饿死的人。”
“她带着孩子走到一半儿，实在走不下去了，就想回来。回来也不容易啊，路上连树皮都被啃秃了。没有吃的，人就倒在了半道上，等你麦伯接到信赶过去的时候，就剩一个周礼还有气。”
于翠花盯着虚空出了会儿神，喃喃道：“好歹还有一个活着呢。不然教你麦伯怎么活？”
周舟听入了迷，忍不住发问道：“没有存粮吗？朝廷也不管？”
钱穗原本在旁抹着眼泪，闻言忍不住笑出来：“世道才平稳几年啊，咱们这，也是县令老爷上任之后才能吃饱穿暖，那时候连税都交不起，有存粮的都是大户人家。”
于翠花笑着摸她的头：“你的命好，挨饿的时候还不记事儿呢。”
周舟咽了咽口水：“我也挨过饿？”小周舟的记忆完全没有啊。
“是啊，我记得是你两岁的时候。”于翠花不知想到什么，乐得直笑，“那年没雨，谷子都烤焦了。家里没东西吃，你饿得直哭——”
周二郎在旁边接话：“然后就趴我胸口咬住不放，我都被你吸破了！”
他那时还以为小妹妹会死在他怀里呢，幸好还是撑了过来。
666在脑袋里哈哈大笑，周舟跳起来，冲周二郎扑过去：“你不许说啦！”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太阳西沉之前，周二郎跟着同返朱石村的人离了家。
周舟听完这些事，精神有些萎靡，她在给裴行俭送饭的时候，撑着下巴跟他说悄悄话：“原来吃不饱饭居然离我这么近，我以为我们家的生活很贫穷呢，没想到竟是很不错的了。”
起码她能天天都能吃饱饭，时不时还有鸡蛋吃。
裴行俭顿了顿，这倒不是，周家确实很贫穷。但他突然记起过去的回忆，便收回了已到嘴边的话。
“嗯，你们这风调雨顺，政通人和，穷也能吃饱，是很不错的了。去岁荆州因蝗灾闹了饥荒，流民鬻儿卖女，易子而食，视野所及之处皆是尸殍遍野，腐骨枕籍……”
那是真正的活地狱。
裴行俭瞥了周舟一眼，她睁大双眼，双拳捏着紧紧，十分怕挨饿的模样，便挑着下巴轻哼：“所以赚钱才最要紧，只要有钱，必定不会挨饿。”
周舟没说话，仅存的记忆告诉她，饥荒不是靠金银珠玉可以解决的，她小声说：“如果连吃的都没处买的话，有钱又有什么用？”
裴行俭不跟她反驳，只伸手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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