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宴图
阴墟梦境坍塌的当晚,叹息桥也跟着塌了。
景州城的百姓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盛世的一大特质。日子一旦太平了,百姓就过得尤其无聊,身边发生芝麻大点事情都能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趁机骂道:“修个桥都能修塌,营缮司那群饭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另一人磕着瓜子儿应和,“是这个理,上头这些年捞了我们多少油水。钱没少拿一分,事没干成一件。要换我去当司正,我都比那群饭桶干得好!”
又一人揶揄:“哟,老哥原来打的这个心思呢。瞧这义愤填膺的,恐怕不够格吧,哈哈哈……”
围观人群纷纷哄笑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州御史坐在茶馆的隔间里,里外仅仅隔了一道竹帘,外间说什么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殿下,要不要下官……”
李綦手指抬了一下,瞧着肠肥脑满的御史官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用管。”
触及永安王冷冽的视线,那名御史下意识又想抬手擦汗。抬到一半意识到这举动不妥,怎么看都像是心虚,手势一转,拎起桌上的水壶替李綦倒茶,陪着笑打哈哈,“殿下说的是。”
明明他本本分分做官,虽无大功但也无过,怎么永安王的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瞧着像是要趁机办他。殿下一贯这样凶吗?
李綦来景州城逛这一圈算是临时起意,自从千月醒来,他在此处又耽搁了两日,该处理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打算明早就启程回临安。
茶续到第三杯的时候,帘子外进来一个人,是商南。他双手呈上一个精巧的纸筒,禀道:“殿下,临安肃御司那边传来的急信。”
李綦拆出信纸看了一眼,神态说不上愉快,然而并没说什么。看完之后便将纸条凑近烛台,火舌一舔烧成了灰。
从茶馆出来正好碰上李晋。他手上拎着几个印有“秦记”徽标的纸包,笑嘻嘻地喊住李綦,朝他炫耀道:“叔,快看我买的好东西。”
李綦顺口问道:“买的什么?”
“秦记糕饼铺新出炉的梅山雪,鲜香绵密,软糯适中,这可是他们家头牌。”李晋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一听就知道是给谁买的。
李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他上了马车,顺口提道:“明日你们先回临安吧,我去一趟潭州府。”
李晋疑道:“有什么事,不一起吗?”
李綦耐心地向傻侄子解释。“河洛夜宴图流转到了潭州府,闹出一点动静,我得去看看。”
事实上,那张图被人带走后肃御司便一直在查。前不久追到潭州府,又吞了两拨人。如今林迟正亲自带人追查,李綦也打算去看看。
李晋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潭州府,还能有个照应。”
“不必。”李綦不由分说拒绝:“陛下近段时间身体欠安,又不会照顾自己,这两日愈发严重了,你回去替我看顾一点,别让他任性胡来。”
李晋发着牢骚:“哎!皇兄一贯这样不爱惜身体,忙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我哪儿拦得住他呀?”不知怎么的又问了句:“叔,你连千月也不带吗?”
李綦脸一下绿了,什么叫“连千月”也不带。
不过从阴墟梦境出来已经两日,这人身娇体弱的,也不知道在驿站修养得怎么样。身体底子这样差,以后在肃御司有他苦头吃。想到这里,永安王殿下又有些僵硬,别人能吃苦他凭什么就不能,关心他干什么?随即硬邦邦道:“不带。”
李晋心道,不带就不带,凶什么?
不过他还不至于傻缺到当面这样讲,于是顺着他叔的意思道:“也对,千月现在的确不适合再奔波。”
这话不过顺嘴一提,没想到反而勾缠出李綦的担忧。
“怎么?”李綦眉峰扬了一下,不经意地问道:“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吗?”
什么?李晋天人交战,他什么时候说千月“很不好”了?!
“也没有不好吧,就一般。您也知道,他当了三天活死人,状态还没调整过来。”
李綦“啧”了一声,眉心微皱。
李晋不知他叔是何意,靠着车壁也没说话。
马车缓缓驶进驿站,百日正在院中挥舞着一柄木剑,给十七喂招。
景州城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千月修养期间,他十分无聊,就靠这个打发时间。没想到十七剑术意外的好,虽然不会说话,但教学时极有耐性,典型的人狠话不多。
百日在他的指导下,短短两天便咂摸出一些趣味来,成天跟在十七屁股后面跑,连千月都冷落了。李晋立即爆发出了强烈的危机意识,也曾大言不惭地提出要教百日使剑,结果百日一思索,叫他跟十七对个招试试。
十七一门心思扑在剑术上,看不出煜王殿下百转千回的心思,愣是耿直地一招没让,李晋惨败。这一下百日对十七更崇拜了。
“十七,你剑术这么厉害,是跟谁学的?”
十七略一思忖,拿剑在地上比划了三个字:永安王。
事实上他完全是自学成才。十七是家臣之子,他的父亲擅使□□,曾经打算让他继承衣钵。李綦却觉得他使剑更好,幼时送过他两本剑谱照着练,算是领进门。
由于天赋高,后来还去一位剑道大家座下呆了半年。但最关键的,还是跟着李綦在军中那段时间,一面模仿各路剑招一面实战,外加李綦时不时提点两句,自己又肯下功夫,如今大有杂糅百家、青出于蓝的意思。
百日盯着地上的字,扭头继续问:“那你对自己的剑术造诣有什么目标要求吗?”
十七又拿剑比划:剑术无双。
百日一副理应如此的振奋劲儿:“不错不错,我相信你,你的剑术一定会天下无双的!”
李綦正好从马车上下来,听见两人对话,说了句:“十七的‘剑术无双’指的是人。”
百日张大了嘴巴,兴冲冲道:“什么人那么厉害啊……”
就此话题展开,又追着十七问个没完,李晋半天插不上话。
李綦回到驿站,分别往临安和潭州府回了信,交代好各方事宜。完事抬头一看,天都快黑了,某个人还一片衣角都没瞧见。
他满腹狐疑,忍不住询问商南:“楼千月呢?”
商南公事公办道:“千月大人下午去了叹息桥,此刻应该还在那里。”
桥都塌了,百日也说另一座桥的怨气跟着散了,他还去干什么?李綦心道,难不成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他一个人吗?”
商南说是,话毕又觉得不够严谨,补充了一句,“千月大人没让人跟。”
李綦放下笔,敛容道:“我去看一下。”
来到叹息桥附近,远远便见营缮司的人在河道旁打捞废墟。另一座完好的古桥上,已经没有行人,只剩个孤寂的长影独自静立。
这人从梦境出来后,便回归了“睁眼瞎,带耳聋”的行列,有人靠近也没察觉。
李綦缓步过去,忽然见那人抱臂偏了一下头,是听人说话的姿态。但他身旁分明没有任何人。
即便天色暗、视物不清,李綦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有个七八分把握——他身旁有“人”。
然而那一个动作之后,千月便转过了头来。若无其事地遥遥问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綦直言:“来找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千月显然也不避讳,“楚凤山。”
李綦已经知道楚凤山的事情,但还是意外他再次出现。“你们说了什么?”
“听他讲了一点过去的事情。”
千月双手撑在石栏上,是十分惬意的姿态,右手食指微屈在上边敲了敲。“这座桥其实才是叹息桥。但是楚凤山从这跳下去后,坊间便传言说这桥不干净,于是在无妄寺的主持下,另外建了座更宏大宽敞的桥。”
千月说着,抬头目视远处的废墟道:“就是那座。后来就都改称那座桥为叹息桥了,据说手稿还是出自柳砚秋。”
李綦道:“就这些?”
千月道:“不然呢?”
“楚凤山还在吗?”来来去去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李綦甚至不确定是真有其事,还是他编的。
千月远眺着废墟的方向,烈焰一样的衣袂在夕阳斜照下肆意招摇,只是没人看得见。他道:“走了。”
那两个字说的轻飘飘的,仿佛人也变得很轻,像是随风一扬便会跟着被吹散。李綦不禁往前追逐了一步,道:“他都走了,你还不回去吗?”
千月在桥上俯视着桥下的李綦,细长眼尾略微上挑,给人一种轻佻倨傲的错觉。整个人姿态却很松弛,有点神似赵太妃养的狸奴“尺玉”——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
李綦不是喜欢猫的人,在他看来这种动物脾气差、不够忠诚、且喜怒无常,他不喜欢不好掌控的事物,人也是如此。但眼下忽然有了养一只的冲动。
凌厉的双目鹰隼般盯着桥上的人,锁定了眼前猎物。他道:“下来吧,河洛夜宴图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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