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莲少年 二
“族长,蛮夷族又派人跑来越女族那里抢食物了,越女族长让咱们赶紧派人前去增援!”
苍灰青的空下,偏偶的沼湖旁,惊响了一声闷雷,灰色的空像惊蛰一般,翻滚出一线狰狞的面目。
如今的冷族早已遗忘了以往的那种舒适平静的生活,如今的他们在宛丘如履薄冰。
此时的他们已改换帘初在中原生活的服装,换成越女族的服饰——头上戴着一团枯草编织的帽罩,上身粗麻褂、颈挂着一串骨锁链、下身半罩半截短揭,无鞋无袜,露臂袒臂。
野蛮,直接,简单,轻便,或者硬要赞美,可以它带着一种特殊的异域风情,只可惜这种“风情”冷氏一族无人懂得颀赏。
这样的装束在中原人看来就是一种文化倒退、自甘堕落的蛮夷表现,于腾蛇族人而言,亦是一种耻辱的表现。
但,不为生存,只为能够活着等待腾蛇复仇的时刻,光复腾蛇纯血种皇室的使命,他们不得不丢弃一些自我的坚持。
投盟,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亦意味着必须舍弃自己的文化,暂时依附起别的种族。
“他们需要多少人?”冷氏族长从三角茅草屋内掀开布垂门走出,他披着一件五禽彩羽披裘,身形较几年前佝偻得更加低一些,常年严肃的面容此刻显得苍老而深壑。
传报的人是冷霍,他因习得一些粗浅的拳脚武艺,所以便带着一队人在村口常年警戒巡逻,在碰到越女族的人后,便将人先交给族老们先接待着,他则从村口一口气跑到族长这里,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毕竟已过而立之年,他撑着双膝,张着嘴喘气:“他们、他们,这次、次蛮夷族可、可能会有五百人,所、所以咱们这里、里,就必须出达、达到一百人才孝行,如、如果咱们拒绝的话,他、他们越女族、族,便不跟咱们冷氏结盟了。”
“一百?”冷氏族长倒吸一口气,一掌拍到门圆柱上,震得蓑草簌簌作响。
“是、是啊。”冷霍惊了一跳,连忙点头。
冷氏族长颤动着胡须,双目像凝固烧尽的灰一样,黯淡却爆发出幽余火光星点:“咱们一族拢共剩下的不过方一百二十几人,他一要便要一百,一百啊……几乎是要倾尽咱们一族啊!”
“可族长,那咱们怎么办,若真是一百的话,那、那岂不是连咱们那些娃娃也要一并参加?”冷霍使劲搓着双掌,一脸着急担忧,愁垮下了眉眼。
“五十!顶多五十!”冷氏族长一咬牙,双目瞪大,冷声道。
冷霍一愣:“可——”
“你将……始也一并带去吧,就跟他们,他是冷氏的少族长,他亦会跟着他们一道参战,这便是我冷氏的最大诚意,别的,冷氏已不能再妥协了!”冷氏族长偏过头去,声音冷硬得便是冰一样,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之重。
“什么?!让、让他上战场?可、可是,族长啊,他才八岁啊。”传报人闻言,一脸吃惊错愕。
冷氏族长猛地转过身去,粗重的呼吸似乎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无量道人不是过有他在,冷氏一族便不会灭吗?我等留着他,他就必须有用!在这种全族危亡的时候,能够站出来的人都在战斗,他若想活着,便必须也得拼尽一份力!”
“……那、那我去试一试吧。”冷霍多看了冷氏族长一眼,便挠了挠脑袋,长长叹息一声。
“族长,这场战斗凶险万分,若他、若他……”
冷氏族长仰起头来,像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某根神经,浑身僵硬,许久,他才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双肩垂下,然后颓废疲惫地摆了摆手。
“这便是命,这便是命啊……”
传报人冷霍抿了抿嘴角,垂下视线,也不再话了,他在族内召了几个人,一块儿启程去冰川旁的暗苦沼泽湖。
这些年,贪食一直是独自一人生活在那里。
当他们来到已经河床已干涸的湖畔,黑石濯濯,清而低,枯藤乱草丛中,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笼子里正趴爬着一道脏乱黑漆漆的瘦身影,他正撅着身子,似向笼外探抓着什么,正一下一下地蠕动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停止住了动作,缓慢地转过头来。
而冷霍等人走近,在看清铁笼子四周围时,一个个都皆面露古怪又震惊之色。
因为原本应该杂草丛堆的铁笼子四周,如今简直是干净得寸草不生,空秃秃一片,露出泥面肌纹,仅堆乱着不少动物的森森白骨。
原来,这些年,他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来勉强维生。
才几岁的孩子,几岁的孩子啊……
冷霍一时只觉胸闷重得很,喉咙里堵着什么,此时对贪食是已恨不起……却又怜不下。
“喂!等一下,你就跟着我们走。”冷霍深吸一口气,原先圆润的身材在宛丘这些年早已消瘦精干,便摇着五短身材,黑沉着脸,朝铁笼子边上踢了一脚。
贪食一惊,赫然抬起头,他的脸早已经脏得看不清楚原色跟五官了,但仍旧能够分辨出,他有一双水辘辘的柔润大眼,长长睫毛带着乖巧与惧怯之意,远远地警惕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吭。
冷霍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瞥了开去。
那杏子般一样大的眼睛,乌黑有光,清澈,诱人,那样的真、那样纯洁地望着这整个的世界,像是任何肮脏的东西,危险的东西,他都不曾看见。
“你们几个过去,将笼子打开,带他出来。”冷霍转过脸,朝身边的人挥手吩咐道。
那两个人满脸不愿地踌躇了一下,便粗手粗脚地上前将笼子哐当哐当地打开了。
而贪食或许这么多年早已窝居地笼子里面生活习惯了,如今,他只懂得圈抱着双臂,将自己挤进角落里,想不起反抗,也不懂得逃跑。
他们在外面吆喝一声,见他一愣一愣地,像傻子似地只懂睁着一双一双羚羊似眼睛看人,心底不禁感到一种心虚的恼羞成怒,他们用脚勾过一截链子,再用力朝外一拽扯,将他瘦的身子硬拖了出来。
贪食抓着脖子上的铁链,踉踉跄跄地,黑乌乌的大眼溢满水色,带着无措跟茫然跟着他们身后,他被关在笼子里面几年了,早已不懂得用脚立行,所以被扯着前行时,只是手脚并用地爬着走。
他记得他们是他的族人,他也记得他们厌恶、排斥他,虽然他们他们是来带他回去的,可是他却感到了不安跟害怕,所以他不敢反抗,也不敢随便开口话惹他们生气。
冷霍将贪食就这样带回了冷氏部落,一路上,贪食就像一个木头人,任他们摆布,他们帮他清洗了一下脸,又换了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
然后,贪食没有见到冷氏族长,就这样被他们带离了冷氏部落,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越女部落。
越女部落在宛丘算不上什么大部落,但大部落却是不愿意跟冷氏一族结媚,弱者只配跟弱者一起,只有弱者才需要抱团聚拢成一团。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也或许是不适应太过热闹的人气,贪食只觉得他眼前的一切都仿惚都在恍动、扭曲、变形。
他眼前是一群气势嚣焰的越女族,他们每一个手上都握着一根骨矛,脸上划着绿色横纹,跟冷氏族人围拢在祭塔下进行谈牛
两方的表情都不太好,甚至有人在谈判激烈时,相互动手推攘叫骂着。
这时,一直在后方垂着脑袋的贪食被一道力量猛地从人群之后扯了出来。
太过粗鲁的动作令贪食双腿打转,他不习惯用腿行走,但冷霍却不充许他爬,所以他只能让双膝曲弯着,双臂朝前似猿一样垂落着,整个身子不稳地弓起。
一个前倾的力道令他险些扑摔在地,他感到脖子紧咯得十分难受,他嘴里委屈弱兽般呜呜了几声,抬头湿辘辘地看了那人一眼。
动手的人正是越女族的族长,他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满脸虬髯,一身黝黑发亮的皮肤,他圆目瞪了贪食浑身上下一眼,目含鄙夷跟愤怒,大掌一挥,被一巴掌将其掴倒在地上。
“这便是你们的少族长?!呸,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上战场?”他粗气粗气地大声气嚷道。
冷霍面色微变,他看了贪食一眼,便眼色让身后的人将他扶起来,然后,仰头看着越女族的族长,嘶声力竭道:“我们冷氏为了此战已经是倾尽了全部力量了,如今连年弱的少族长都出来拼命了,我们真的没人了!若你真的不愿意合作,我们立马便撤人回去!”
越女族族长顿时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拳头大:“好,到时候这个羊羔崽子被打死了,你们也就别怪我们!”
冷霍跟冷氏族人都冷绷着脸,面带屈辱,却没有话。
“走!”
越女族族长带着族人正准备离开,这时,远处的酸枣树山崖旁,发出了惊的擂鼓声响,牛鼓皮嘭嘭嘭嘭,一波一波,一波比一波急切紧张,传遍了整个越女族。
“哟唷~~~来了,蛮夷族来了!”
“赶紧反击!”
“警戒!警戒!”
越女族族长一惊,巨熊身躯重重一跺脚,立刻带领族人朝部落的木栅栏高处跑去,只见远处,一片矮灌木丛林中,蛮夷族人带着一队弓箭手跟长矛手已经开始进攻越女族部落。
越女族族长怒赤立即组织了族中兵力,他命令他们每一个人都身披骨甲,头顶盾牌,手举骨矛,开始反击。
在宛丘铁器是十分难得的,基本上除了大部落会有铁器,一般部落都是用骨刀。
双方一交战便开始了肉博激战,因为冷氏一族加上别的部落人力增援,虽然蛮夷用尽了各种攻城办法,但因越女族也竭尽全力来防守,所以一直久攻不下。
但这时,蛮夷一族的箭矢像飞蝗般地越过城墙,紧接着一大队人马带着铁刀随着跟了上来。
“该死的,蛮夷又来人了!”
“是刀,他们有铁刀!”
箭矢的威力是巨大的,铁器的威胁亦是令人不容上觑的,越女族不人被射中倒地,侥幸没有被射中的,则慌忙回身逃命,你冲我撞,互相践踏,队伍大乱。
努赤也在激战中受了重伤,他大吼一声:“不准跑!将冷氏的人放在最前面抵挡!其余朝后撤!”
“什么?!”
冷霍等人脸色大变,却被众人用矛齐挤抵于前,他们被迫着不能前进。
“怒赤!你这是在背信弃义!”冷霍大声吼道。
“不,这是保存实力,你们冷氏一族从中原来的,你们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弃尾保首,你们若不愿意这么做,那么你们冷氏一族,将彻底失去我们越女族的庇佑!”努赤被族人护在后方,他阴眯起眼,哼声道。
“你——”冷霍愣怔住了。
这时,蛮夷族已经攻了进来,冷霍一回头,整个人血色尽失,冷氏的族人都惶恐失措了。
五十几饶队伍,仅用钝挫的骨矛,怎么可能敌得过蛮夷的锋利的箭矢跟铁刀长矛!
越女族完全是将冷氏一族来当肉盾,给他们撤退腾时间。
虽明知如此,但他们却不得不妥协牺牲,至少这样一来,越女族侥幸逃脱一劫,他们剩下的族人还能够得到一丝保护,若大伙儿全部都在今被蛮夷杀光,那么这世上,恐怕将再无腾蛇冷氏了。
“兄弟们,不要怕!死并不可怕!为了冷氏,为了复仇,咱们跟他们拼了!”冷霍破嗓地大声吼完,便咬紧牙根,独自一人狂嚎地单枪匹马独自冲了上去。
其它冷氏族人白着脸,红着眼,捡石头的捡石头,拿木棍的拿木棍,或捡起越女族死饶骨矛,跟在冷霍身后,疯狂朝前冲去。
眼看冷氏一族即将被淹没在一片刀光人海之中时,突然,一道黑影“咻”地一下从后方冲了出来。
这时,挂在越女族祭塔下方的百十个红皮腰鼓发出一阵的沉重响声,它猛碰撞在木桩子上,那一片片编织的彩带亦无风骤然飘起,越女族空旷的上空听见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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