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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8


  

  此为防盗章, 需要100%购买, 要不就等三天, 谢谢理解  陶安之不知道别人的记忆是从几岁开始的。她从很早就记事情了。

  比如她从未看过她的爸爸妈妈。她只有外公。

  比如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厉害的外公。他什么都懂, 教她写字,教她背乘法口诀,还有背古诗。

  外公是个退休的化学教师,为人和善。在小镇上的生活简单平淡,但她却很开心。天气好的时候,外公会用自行车载着她一起去钓鱼。她坐在自行车后座, 脚丫子晃啊晃啊数着天上的白云。

  村里人少, 几乎人人都有一点点不用算盘就算得出来的亲戚关系。陶安之知道记忆中的外公几乎没有发过脾气, 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人缘很好, 出门走上一圈,很远就有人打招呼叫“陶老师”, 即使买菜,也会比别人多些葱姜蒜。

  周六日会有学生在他这里补习, 有时他还会烧菜让学生留下来吃饭。手艺一流。很多学生甚至求着家长多给补习费让他管饭吃的。

  那么好的外公,无所不能的外公。

  陶安之清晰地记得那天早上, 是她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穿着外公给她新买的裙子, 乖乖地坐着饭桌上喝着粥,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她崭新的书包。粉粉的颜色, 是兔子的形状, 毛绒绒的, 还有两只长长垂下来的耳朵。是外公托人从镇上买回来的。她很喜欢,差点没背着睡觉。

  粥喝到一半,外公笑着说:“对了,忘记给我们陶陶拿红鸡蛋了。”

  乡下风俗,孩子上学第一天,家长会准备好两个红鸡蛋,带到学校去吃。

  陶安之没有想到,这是她外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陶安之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重物砸地。她叫了声外公,没有声音回答,她滑下椅子,咚咚咚地跑向厨房。

  到门口她就停下来了。一颗红艳的鸡蛋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惶惑地看过去,外公的手里握着另一颗鸡蛋,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灰色。

  那天陶安之没有去上幼儿园。

  接下来的事情她完全模糊的,有人过来给她换上白色的孝服,戴麻。同宗的长辈们来帮忙,家里设了个临时的灵堂。

  她就一个人坐在灵堂的板凳上,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哭声,哀声,还有他们在讨论下葬,火葬之类的话。

  还有那些她叫着大姑大姨的人在不远处簌簌叨叨地说着话:

  “听说是突发的心肌梗塞,去得很快,送煤气的老杨家儿子去到家里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可怜见的陶老师,通知他闺女了吗?听说是在邶城?”

  “陶老师的闺女?好多年没见到了,哎,也是不懂事,年纪轻轻的生了女儿就丢给陶老师,孩子都六岁了,也不见她回来看一眼....”

  “这究竟怎么回事,孩子爸爸呢?怎么跟着陶老师姓陶呢?”

  “小点声,那孩子还在场呢。。。”

  那本来越来越大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听上去窸窸窣窣的。像冬天森林里覆盖里的厚厚落叶,不知道什么未知的怪物潜藏在下面。

  随时蹦出来咬你一口。

  “未婚生女”“对方是有钱人,不承认的……所以才入了陶家的户口。”

  陶安之彼时才六岁,外公已经教她认得很多字,竟然听懂了许多。

  她一声不吭。

  外公就躺在那个“木箱子”里,换上了另外一套他的衣服。她见过,是他不常穿的,熨得笔直服帖的。他活着的时候是爱笑的,现在脸部一层灰木色,唇边似乎是翘起来的。

  这样“走得安详些”,那些人是这么说的。

  而这些人还在旁边没玩没了地说着。

  外公之前说:大人说话时小孩子不可以插嘴。

  所以她没有插嘴。

  可是外公现在也不能站起来阻止他们了。

  陶安之慢慢地垂下头。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惨白的丧服,小小的身体,像一小块僵硬的雕像。周围的大人们来来往往,操/办着葬礼的相关事宜。有长辈注意到她,给她拿了吃的。到了晚上,她想留下来守夜,无奈人小言轻,被送到村里的同宗长辈家过夜了。

  隔天她早早来到灵堂,按照大人的指示上香,跪拜,烧纸。

  这时节虽然是早秋,但是暑气尚毒,遗体不能过久摆放,必须出殡,火葬,然后骨灰盒才可以放到村里的祠堂。

  陶安之的外公早早丧妻,膝下只有一女,一孙女。去世时还不满60,算不得喜丧。只能一切从简。

  但是再怎么从简,也必须要有孝子孝女披麻戴孝,主事的老人带点怒气地问:“怎么回事?陶家闺女到现在还没到?太不孝了!父母在,不远游!现在父母不在了,她人呢?”

  老人家年纪七十有五,年轻时打过鬼子,当过几届村支书,下过海做过生意,在村子里威望很高,小辈们都叫他“老叔公”,发起火来年轻一辈没有多少人敢接话。现在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差那个早就该到的人。

  老叔公还想再说几句,眼峰扫到跪着的陶安之,孩童那乌亮的眼珠,还有迟迟不能盖棺的遗体,把要说的几句话就咽下去了。

  门丁零落,没有善终。

  还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悲凉的么?

  老叔公想。

  陶安之仍旧没有说话,跪在棺木前,再次把自己变成了一小块僵硬的泥塑。

  就在此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女人,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跪行几步到棺前,凄怆地喊了一声:“爸爸……”

  磕了三个头后,她仍垂着头,双肩颤颤,抽泣不止。

  她的脖子长而雪白,垂着颤抖的样子,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脆弱的美感。周遭的环境仿佛一下子安静了,灵堂里只有她那细细脆脆的哀哭。

  陶安之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周围的大妈大姨们抽泣着去宽慰她,看着旁边的男性们一脸的不忍,就连老叔公都别开脸。

  突然她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陶安之接触到她的眼神,那张陌生又熟悉的清丽憔悴的脸庞,满是泪水。陶安之那状如泥塑的身子渐渐松动,嘎地一声分崩离析,露出小小的肉身。

  女人动作很快地扑过来,拥了她入怀。

  陶安之稚嫩的心猛然地一颤。她仅有的年岁里,很少感受过什么是女性的怀抱,这个怀抱异常柔软芬芳,且还在微微发抖。

  陶安之联想到她外公养的母鸡,在下雨天也会唧唧着急地叫唤把小鸡仔掩藏在她的翅膀下。

  安之抿紧了唇,突然觉得想哭了。甚至想开口叫一下那两个字。也就很短的一会儿,也许有一分钟,也许只有几秒?

  但还没等她好好感受一下这个怀抱,女人就撤走了。

  陶安之那点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怔怔地望着女人朝着棺木呢喃,哭到抽噎,一只素白的手揪着胸口的布料,仿佛这样能缓解什么似的。安之望着望着,也觉得胸口闷得呼吸困难。

  陶老师的女儿终于到了,老叔公叹口气,挥手让人准备盖棺。

  一直没掉泪的陶安之突然从喉咙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扑上去抱住棺木,硬是不让人盖上。

  场面一度很悲哀而混乱,老叔公再次深深叹口气。孤儿寡母,可怜见的。

  陶安之把喉咙喊破了,那天她哭都没有哭。他们把外公的棺木放上车,要送到镇上的殡仪馆去火化,那个一直在哭泣的女人也跟了上去。

  老叔公眉头跳了跳。本来按照村子的风俗,女人是不能跟去火化的,还是未出嫁的女人。但他脸部肌肉抽了抽,还是没说什么。

  陶安之自然是无法跟去的,车子开动,扬起一溜灰尘。

  她艰难地昂起头,目送着。

  那年她六岁,她甚至都还没有上幼儿园。她还未知生离,却已经懂得了死别。

  被言蹊一看,她好像有点难为情,小手在肚子比了比,“肚子里住着青蛙,我肚子饿的时候他就会...咕咕叫.....”

  瞧见言蹊的笑意越来越深,她越说越小声:“...外公说的。”

  言蹊藏起笑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安之才拿起小勺子挖着土豆泥,吃得津津有味。

  小孩子吃东西很香的样子挺可爱的...言蹊想。眼睛涌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她吃完汉堡就不再吃了,静静地看着她吃。

  感觉是长大了一点。

  言蹊问:“你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安之吸一口果汁,“嗯,我知道公交站。”

  言蹊怔了怔,眉头微微皱起来,“你坐公车”

  安之咬了咬吸管,她嘴唇施了点力,右脸颊那个酒窝也深陷下去,含糊说:“有时...没有人来接我....”

  那天她被那个叫做爸爸的人带回去,一个大房子里,有司机和佣人。然后上了幼儿园,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一开始还有人接她上学,放学。过了几天,见主人家也不在乎她,在背后说:“反正她也不姓陈......何必那么费劲,不要让她丢了就好...”

  幼儿园放学时间是四点半,很多家长提前在门口等着,都要当“第一名”接到孩子,安之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一开始老师还会陪她,慢慢地时间太长了,开始话里话外抱怨不能按时下班。

  安之什么都知道,后来就主动走出校门口。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接她,也不想太早回去,回去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大房子而已。

  门口的老大爷会跟她说话,也是他教她搭公车,认公交车牌。第一次上车的时候,司机还以为他看错了,瞪着她后面,以为会上来一个大人。车上的大人都盯着她看,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还好路不难记,她坐218路公车,在最后一个站停下,走上三千步,向后转,然后走一千步,数到第五个房子,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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