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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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啾抱着历史书下楼,去阶梯教室的路上,碰见老邓急吼吼地安排郝萍,“你们班才二十多个人,位置都坐不满。”
郝萍也拿着文件,急得不行,“但是怎么办啊,哪儿去找学生啊。”
老朱捧着茶杯,腋下夹着数学书,哼着曲儿从他们边上路过,很是悠闲。
“哎,朱老师,”老邓喊住他,“你们班下节什么课啊?”
燕啾走远了,到阶梯教室,挑了个位置坐下。
第三排靠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阳光洒在梧桐树上。
很快,十四班的人就到齐了,陆陆续续找座位坐下,但是教室预置的四十五个座位还远远坐不满。
燕啾身边坐了个不认识的女生。
五分钟后,一阵喧闹传来,在教室里落针可闻的安静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几个熟悉的人不情不愿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什么东西啊,还占我数学课。”
“有让理科班人来听历史课的道理吗?”
杜飞宇倒是兴高采烈地,“你们没听见吗,老邓让老朱挑几个长得好看的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咱哥儿几个长得帅啊!”
没被选上,但是跟过来凑热闹的李明骏:“你他妈什么意思?”
燕啾:“……”
她看着人群最后的蒋惊寒,一手插兜,另一手拎着崭新的历史书,看样子刚从柜子里翻出来不久,懒懒散散地走进来。
前面一个女生激动地戳着她同桌,“玺雨!玺雨!快看!”
叶玺雨眼睛都亮了,一直盯着蒋惊寒,不耐烦地挥开同桌女生的手,“我看到了,要你说?”
蒋惊寒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径直走到燕啾旁边——略过了叶玺雨,像是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他长眉微垂,偏狭长的眼看着燕啾同桌的女生,倒还挺有礼貌的。
“这位同学,请问你愿意跟我换个座位吗。”
那女孩张着嘴“啊”了好半天,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燕啾怕她不愿意,睨了他一眼,开口解围。
“你什么屁股这么金贵啊,非得坐这儿。”
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女孩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应,“可以的,当然可以。”
她本来是想挨着年级第一坐,学学女神的学习方法和上课状态,但是——情况有变,蒋惊寒都亲自下场了。
她嗑的这对cp之间,哪里还容得下她啊!!
蒋惊寒松开捏着书脊的手,历史书躺在绿色的课桌上,他礼貌克制地对收拾书包的女孩道了句谢。
燕啾看着蒋少爷把人赶走了,长腿一伸,坐在她旁边,有几分不爽,“干嘛折腾人家。”
“她同意了的。”
蒋惊寒没什么表情,气定神闲,理直气壮。
“而且你明明答应了,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拒绝做我的同桌。”
燕啾:……
原来搁这儿埋着的呢。
行吧。
这位公开课教师来自附中历史教研组,非常厉害。编过教材,出过教辅资料,上课内容紧实细密,节奏紧凑,引经据典,文化内涵颇深。
除此之外,他调动气氛的能力也极强,连这种沉默寡言的十四班中混进几个目瞪口呆的历史白痴的神奇群体,也可以活跃起来。
但是,这种活跃仅限于大家坐在座位上,为他发出一些语气词,类似“哇”。
等到他要提问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紧张又忐忑地垂下头,不敢跟老师对视,好像第一次发现这课桌是个桌子似的。
老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略过了这个问题,接着往下讲。
录制下来参与评奖的公开课,没有人主动举手,课堂效果不太好看。
课堂的最后五分钟,老师用一张表格清晰地向他们展示了欧洲宗教改革的始末。
“所以说,宗教改革对教会生活进行了必要的净化,对教义给予了必要的澄清。宗教信仰变得更加个人化,也更私人化。”
“它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也能与上帝进行沟通。”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开放性,不设限。
“大家能不能用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来概括你这节课学到的东西?”
意料之中,满教室鸦雀无声,只能看见清一色的黑色头顶对着他。
吴兴运叹了口气,觉得一中的文科比附中差得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学习没有自主性,没有兴趣,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和辩证思维,全靠老师灌的学生,是走不远的。
他抬眼,准备结束这场不尽人意的公开课录制,却见满室寂静中,一个女生拿笔刷刷写字的动作,格外明显。
燕啾从笔袋里翻出一支黑色记号笔,舍不得在她的书上乱画,伸手抽走蒋惊寒压在手肘下垫着的崭新的历史书,在扉页上刷刷落笔。
蒋惊寒毫不在意杵在他面前的摄像头,光明正大地偏头看她涂涂写写,觉得他的教学还是不错,她的花体写得还有模有样的。
燕啾写完,记号笔随手一搁,从容自若地站起来,双手捧着书。
满座愕然而寂静。
她明明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沉静又虔诚,让人想起双手合十拇指互扣,跪在受难耶稣神像下,虔诚许愿的基督教徒。
“sodonotfear,foriamwithyou”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donotbedi□□ayed,foriamyourgod”
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
“iwillstrengthenyouandhelpyou”
“iwillupholdyouwithmyrighteousrighthand”[1]
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她放下书,眼神清亮,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到世上来,乃是光,叫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2]
风被阳光晒暖了,拂过梧桐树叶,缠缠绵绵吹进窗里,略过崭新的历史书页,哗啦哗啦,雪白的扉页上,漂亮又暗含力量的花体英文显露出来——
《thebible》。
《圣经》。
一窍不通如杜飞宇也懂了。
她在模仿十六世纪的基督教徒。
“宗教改革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与上帝进行沟通。”
吴兴运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连后排坐着旁听的,以杨林为首的各位历史教研组老师都纷纷鼓起掌来。
蒋惊寒散漫地后靠在椅背上,在如潮的掌声中清浅地勾起唇角。
他在喧嚣赞美中望着她,后者从容淡然的姿态像中世纪高贵的大主教,脚边尽是匍匐于地的信徒。
记忆随着微风吹回刚开学那会儿,燕啾在历史课上,小声提醒他宗教改革的时间。
余光里,少女的马尾轻轻晃动。
他知道,也听见了,却依然目视前方,信口胡诌。
现在想来,当时的随口一说,倒也没有错。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发生在十六世纪。
他的宗教改革,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因为遇见她,他才开始笃信神明。
下课后,吴老师很是欣赏燕啾,专门找她聊了几句。
“一中文科没有附中好,你知道的。最近校方在策划一个联合互建项目,估计不久后会组建一个班级,直冲清北。”他翻出期中市统考名单,看燕啾的成绩。
“你这成绩很不错,到时候可以考虑过来加强。当然,压力也会比这边大。”
又交流了一会儿,互加了微信,燕啾就回教室了。
春天回暖,气温升得很快。
下午的数学课昏昏欲睡,还老是被点名。
最近经常失眠到三四点,脑袋里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燕啾手肘撑在桌上,搓了下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春意盎然,学校里的桃花开得茂盛。
燕啾下楼,咬着皮筋,伸手把马尾重新扎紧了些,往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在操场上跑步。
漂亮的晚霞映在天边,跑道上的人像在追逐日落。
慢跑了两三圈,稍微出了点汗,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只穿一件短袖校服。s码在她身上都松松垮垮,像oversize。
还剩两分钟上课,她去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矿泉水。
结账时前面的女生从包里拿钱磨蹭了一会儿,走出小卖部时已经打响了上课铃。
燕啾叹了口气,握着水开始跑向教室。
她小跑上了教学楼三楼,心里还在盘算今天是哪位老师的晚自习,脚步却在差半步踏进十班教室时顿住。
顷刻她就反应过来,像突然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醒来,大梦初醒。
杨升正在讲台上准备发卷子,发现了她,“燕啾?”
全班同学闻声都望着她,或诧异或不解,默不作声。
那个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进去的教室角落,少年也缓慢抬起眼,隔着好多人,四目相对。
她看着蒋惊寒。
少年的桌子依旧空旷干净,几支笔随意放在桌面上,一如她在的时候。
只是旁桌上有了其他的粉色笔袋和小熊文件夹,它们的主人,张悠悠也疑惑地盯着她。
……对了。
他们已经不是同桌了。
他身边坐了别的人。
别的,喜欢他的女生。
他再也不用忍受她的小毛病和坏脾气了。
心脏微微缩了一下,泛起又轻又细的刺痛。
莫名其妙又难以言喻的情绪突然如飓风袭来,令她几乎是想要落荒而逃。
燕啾后退半步,觉得微风吹在微微薄汗的身上有点冷,手里握着的矿泉水带来一股凉意。
在此时,她终于感受到春风料峭。
明明上午才见过,明明当时还嫌弃他。
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低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飞快转身离开。两片蝴蝶骨在短袖校服下若隐若现,背影单薄又仓皇。
“燕啾。”
蒋惊寒追出来,站在楼梯口喊她。
“怎么了?”
她顿在楼梯中段回头望他,手指掩在搭在臂弯的外套下,不自然地蜷了两下。
“没事,就是走错了。”
楼梯间内一片长久的静默。
声控灯明明灭灭,无声静下来的昏暗不清,一如她的心情。
她看着少年的影子被拖的老长,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
真的没事。
就是还没习惯在四楼的日子,没习惯你身旁的放着别人的东西,坐着别的人。
还有……
不习惯那个竟然怀疑是否做了最优选择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瞬。
燕啾垂下眼,勉强抿嘴笑了笑,少年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跑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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