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年雏鸟初飞时

　　无事便不表，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又过了八个年头。

　　期时正是夏天，每到这个季节县城总会变得热闹起来，此地居民不论大人孩子均擅长泅泳，傍晚时分便跑到户外小溪戏水玩乐，过个清凉夏暑。小姐妇人们不敢太过招摇，只能等到无人深夜才偷偷溜出来过把水瘾。至于一些自家养有池塘的大户家的夫人小姐们则幸福得多了，她们觉得汗热难耐时，便可到自家塘子浸泡解暑，也不用担心被旁人看到失了雅态，只需命侍女在塘子周围把管一会即可。

　　这段时间柳府后院的那个池塘显得热闹非凡，女子们的笑声欢语不断传出来，柳府中的男性每每路过都只能羡慕地站着聆听一会，若是哪个家伙色字蒙心胆敢靠近，定要被塘子旁边站桩的红粉阵一顿肉拳打将出去。有一次六少爷柳三接只是无意路过时多瞄了几眼，就被众女毫不留情地打成猪头脸，哪管你是什么少爷？这塘子俨然已经成为柳家的男性禁地，连夫人偶尔也要下水耍一耍来的，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冲夫人的威风！

　　或许只有一人例外，这人乃是柳家的特权人物，上得夫人宠爱下得众婢女喜欢，此上下两路都搞通，在柳府自然是一帆风顺、无往不利，还会有去不了的地方吗？

　　不必说这人也是柳府人缘最佳的柳七少啦！柳七柳三变已经长成十五岁的小少年，在其他省地或许已冠礼成人了，不过闽中风俗向来是男子十六而冠，因此柳三变乃是柳府唯一一名未成年小孩。如果不是这样，柳夫人林氏也不肯让他终日与诸女婢混在一起了。

　　柳三变长成十五岁，模样较之小时候有很大改变，只是人长得俊俏明朗，仍然和小孩时一般讨人喜爱。府中的家丁女婢无聊时常把七位少爷来作个比较，一致公认“七哥儿”长得是最俊的一个。听见不少侍女幽幽叹气道：“这害人精一个！待他更大点，不知得祸害多少姐妹！”

　　柳府也是乡里中的富贵之家，而那些富家公子的作风，想必侍女们也听了不少。在这些公子爷的家中为奴为婢，命好的被少爷看中，便纳作了旁妾；若是命苦遇到个寡情薄义的，身子被糟蹋了就是糟蹋了，所有的苦楚只能自己吞。柳家七位少爷读书懂礼，克己严守，是绝不会作出无情无义的行为，间或听说哪个丫鬟与哪位少爷有了绯闻，最后都是被纳作了旁妾，并没有遭到狠心的玩弄抛弃。

　　而听有些侍女骂柳三变是一口一个“害人精”，似乎是巴不得他来“祸害”自己似的。这种心思不曾对别的少爷产生过。

　　炎炎盛夏，有时柳三变也随众女一齐到池塘里戏水，夫人林氏在心月狐言撺动之下，忍不住也搁下脸皮随大家来了。她初见柳三变也在，本来是要将他诉骂出去，那心月却一直挨她耳边劝说不休，闹得她一会没了主见，只好让柳三变也留下来。

　　柳三变虽然是未加冠的少年，但终归是个男子，林氏便下令众女下水时得穿得规检一点，不料任她怎样说教，下水时仍然是红鸾彩莺，花花绿绿，白玉映眼。林氏笑骂一声：“一群不知羞耻的淫坯子！”骂归骂，却也管不过来。

　　柳三变穿着一席白色凉衣下了水，在凉润池水中浸泡一会，身上的衣服便紧紧贴在胸膛上，显出一身刚硬厚实的曲线。他欢乐地泼着水，浑然不觉众丫鬟正痴痴地盯着他看，连眼神都渐有点迷离。林氏初看之时也是心中一惊，她早早就知道柳三变身子优越，年纪小小却是兄弟诸人中长得最高颀修长，本来以为是个弱质书生公子。怎知他长得竟如此壮实，哪里有读书人的瘦弱模样，简直就像是出生于将门虎头小子！

　　林氏轻轻感慨：“三变也长大了，早早就不是个孩子。”自此之后，她便将柳三变当成人对待，虽然母子温情不减，却不再有当初无顾无忌的嬉戏谈笑。

　　打这以后，只要有柳三变在，林氏便不肯陪众人下水，柳三变慢慢察觉到这点，向玉香哭闹说：“娘要讨厌我了！却不知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她生气，香儿快告诉我，我定会改过来。”

　　玉香笑道：“夫人才不是讨厌少爷你哩，这是证明少爷已经长大啦！”玉香丫头比柳三变大一岁，长得婷婷玉立、皎洁清丽，是个连夫人都百般喜欢的清纯人儿。林氏常常说：“三变能得玉香你的服侍，这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盼三变今生福气不减，得你长久相陪相伴，我便先去庙堂上九柱香拜谢啦！”这话里头明显有托嘱的味儿，意思谁都明白，玉香便常常为此羞红了脸。府中丫鬟虽然羡慕她的地位，但是没有一个是心存妒恨的，毕竟这可是一个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怜爱的丫头呀！

　　得了玉香的慰解，柳三变的心情才变好一点。他从小聪慧过人，深思一番便明白孩子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终归不一样的，成人终归有太多太多的责任与顾虑，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也是时候收拾心情来适应大人们的世界。

　　生活虽然安静美好，只是柳三变渐渐便觉有点无聊，他在家憋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对外面的世界自是抱有无限幻想。他三番四次向林氏哀求，只想出门见识见识。而每次林氏只是说：“向你老师问去，只要你老师肯应允，你便是去哪里我也不管。”

　　除了生活上的事情，近些年林氏的确不怎么管顾柳三变，一切都是李老先生拿的主意。柳三变虽然也向李老先生哀求过要出门，而李老先生只是笑着应答：“不急不急，老夫离开之际就是你外出历练之时。”

　　如此一来柳三变哪里还敢向李老先生提起这要求，这不是表明要先生离开嘛！柳三变心里舍不得这位老先生，同时也极其渴求出外增长见闻，内心被矛盾折磨得苦。

　　一日，他按例早早来到书房，不料这一日李老先生来得比他更早，已经坐在椅子上闭眼养神了。

　　行过礼，柳三变诧问道：“老爷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莫非是昨夜晚上睡得不好么？”

　　李老先生笑笑道：“昨夜晚上睡得很好，只是因为今日有些事情要向你交待，所以便来得早些。”

　　“哦？老爷爷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柳三变已经隐隐感觉到什么，心底有点儿彷徨不安。

　　李老先生细看了他一会，点了几次头，才开口问道：“当初我曾将一张字笔交给你，并嘱你无事便多多临摹，不知今日你能临摹多少？”

　　自从李老先生将那张字帖交给柳三变之后，便再也没有提到过这字帖的任何事，柳三变以为他早早就忘记了，不料他仍然记得的。柳三变当下喜道：“老爷爷的吩嘱三变不敢忘记，平时无事便将字帖拿出来临摹学习，久久已养成习惯，几年来未曾落下过一日，今日已经可以临摹出帖上四……四字中的三字了。”

　　当初看不懂时，柳三变以为帖上所写的是字，现在既已看懂，才知那所写的并不是什么草字，而是以写意的笔技描绘的图案，分别是一只大老虎，一只大乌龟，一只鸟儿，最后是一匹似蛇非蛇似马非马的异兽，柳三变揣想应该是民间传说中的龙。他现在仍然无法临摹仔细的，便是最后那个龙图案。这些他也不说，那老先生既然说是草字那就是草字吧。

　　李老先生听了抚须大笑，连说了几个好，才道：“你小子果然有天赋，短短几年就将四张式神符通了三张，不亏是柳花郎。”

　　对于老先生常常称自己作什么“柳花郎”柳三变已经见惯不怪，闻言只道：“原来老爷爷给我的那张字帖叫什么‘式神符’么，这我不知道。”

　　李老先生道：“老夫交给你的乃仙家古传秘术‘六合式神符’，只因遗失了其中的两道神符，还从未见谁能通晓这项符术的，但这仅存的四道神符，也不是谁都学得会，能将四道神符合通的宇宙也仅仅两人。当初的你……某位奇慧异人，也仅仅是学得其中三符而已，现今你也能学得其中三符，也算是天聪奇慧了。”

　　柳三变万万想不到自己日日琢磨的竟是什么仙家秘术，心中狂喜，不由道：“老爷爷你说的是真的么？这真是什么式神符来的？那么这符法厉不厉害，比不比得过香儿的三影剑法？”

　　李老先生摇摇头道：“那三影剑法只是老夫闲时所创的雕虫小技，怎么比得上这项上古符术。至于你问这符术厉不厉害，那就得看你自己的道行了。”

　　柳三变心中更喜：“连三影剑法都比不上，想来是厉害至极了！恐怕日后天地间便是我最强大，那时候我便是世间活得最自由自在的一个！”

　　李老先生又摇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还在道行远远不够，是无法发挥出式神符的威力的。况且这这残缺符术更高明的道术仙法多得去，世间奇人异物远超你想像，你谈什么天地最强，真是小童稚言，可笑之至。若是得六神合一……”

　　柳三变连忙问：“六神合一便待怎样？”

　　李老先生斥道：“这符术已成残缺，又谈什么六神合一！今日老夫是来与你谈正事，你莫再牵引我扯远！”

　　柳三变道：“是。”

　　李老先生又看了柳三变几眼，终于表明自己的意思：“你今年也十五岁啦，也是时候出外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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