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祸作福阶
一夜奔波,静姝从海慧寺回到宫中,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外面忽然通报,徐贵妃娘娘驾到。
“谁敢欺负了我们吴越的掌上明珠?”徐贵妃未到声先至。
静姝双眼通红,情绪低落。徐贵妃对她嘘寒问暖,吩咐侍女,“快把本宫熬得碧粳粥端上来。”对着一脸愁容、闷闷不乐的静姝道,“这是你父皇赏的新罗国进贡的人参,专门给你熬的,你其珏哥哥都没份儿。”
徐贵妃的温言软语让静姝很是受用,“只有娘娘你对我最好了。”静姝接过粥,小口抿着。
徐贵妃俯视殿中跪着的侍女,呵斥,“公主金枝玉叶,怎么照顾你们主子的?”
侍女怯怯,“禀娘娘,昨夜公主从海慧寺回宫,秋寒风冻,路上受了凉。”
“那怎么不劝着点公主,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殿中侍女都知道徐贵妃的厉害,顿时噤若寒蝉,静姝神色黯然,“徐贵妃娘娘,不怪她们,是我执意要回来的。”
“怎么了,不是去接子偕吗?”
静姝沮丧地道出三哥和子偕一齐维护陆霁的事。
“陆霁?”徐贵妃念着这个名字,“可是姑苏陆氏的女儿?”
“娘娘也知道她?”
徐贵妃避重就轻,“济水溃堤一案,姑苏通判陆瞻出尽风头。”
“陆霁就是他妹妹。”
徐贵妃心念一动,面色不改,“静姝,男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子偕也就图这乡野丫头的新鲜劲儿,任凭她陆霁耍什么狐媚手段,也比不上你这位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这就和你父皇所说,也该好好安排你的婚事了。”
“谢娘娘。”静姝羞红了脸,徐贵妃的一番安抚下,静姝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送走她。
徐贵妃甫一离开关雎宫,便敛去笑容,细细思量静姝刚才的话。侍女迎上来,“徐贵妃娘娘,楚王殿下在安福宫等候您了。”徐贵妃微微颔首,加快了脚步。
“母妃,”楚王迫不及待,“我收到最新的消息,我安插在其琒身边的探子回报,其琒与姑苏通判陆瞻的妹妹关系密切。”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徐贵妃淡淡道,“你挑几个机灵点的,这些酒囊饭袋,根本带不回有价值的消息。”
“是,儿臣回去就重新换人。”楚王恭敬,“嗯,还有一条消息,但不太重要……从海慧寺的僧人那里得知,陆瞻居住在寺中时一直寻找陆安的下落,蹊跷的是,那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安葬过陆安了。”
“你说,陆瞻曾经寻找陆安的下落?”徐贵妃瞳孔一缩,神色阴鸾,若有所思,接着向贴身侍婢耳语几句。
楚王不解,“我曾听说陆瞻为寻找他弟弟拜托京畿府尹,后来找到了尸首。如今怎么还在寻找?”
“那只说明了一件事,”徐贵妃沉吟,继而斩钉截铁,眼神怨毒,“陆安没有死。”
一小厮被带进来,“小的汪直参见徐贵妃娘娘,参见楚王殿下。”
徐贵妃神色狠厉,“本宫问你,当初交代你杀害陆安,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回娘娘,”汪直哆哆嗦嗦,“小的摸清了陆安的习惯,清晨他会离开海慧寺在山间跑步。我率领死士们在他经过的路线处隐蔽埋伏,出其不意的袭击。陆安武艺高强,死士们与他鏖战许久,他毕竟寡不敌众,负伤逃出我们的包围,我们一直穷追不舍,直到他失足掉下山涧的悬崖。”
徐贵妃脸色铁青,“你没有去崖底确认陆安的死亡?”
“那清云谷的悬崖陡峭,深不见底,掉下去必死无疑,后来那陆安的尸首正是在崖底找到。”
徐贵妃怒不可遏,愤而起身,执起桌案上的杯盏直直向汪直砸去,“废物!”
“娘娘饶命啊!小的对娘娘忠心耿耿。”
徐贵妃对他的苦苦哀求视若罔闻,“拖下去,五十大板大刑伺候。”
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母妃,这个陆安是您派人杀的?不就是陆家的二公子进京读书,为什么?”楚王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疑惑不解。
徐贵妃的情绪稍稍平复,“这件事儿我没要你插手。因为,陆安是旧太子元灏的遗腹子。”
如平地一声惊雷,“什么?”楚王难以置信。
“陆安的母亲,是太子妃沈绾,她是我表姐。旧太子元灏因奉天门之变而死,当时沈绾怀有身孕,惊闻元灏之死而郁郁寡欢,受刺激早产。当时我就在产房里,清楚地记得出生的男婴左臂有月牙形的胎记,可等我离开不久,却和你父皇一起被告知沈绾难产,母子都已死亡,待我查看那个死婴时,尸体浑身光溜溜的,并无胎记。”
“母妃的意思是,那个男婴被调包了。”
“我确定。当时长公主也在产房里,我后来质问她,她却一口咬定那个孩子已死,直到今年初春我去海慧寺礼佛碰到一个几乎与元灏容貌一模一样的陆安,胳膊上赫然有月牙形的胎记。他是姑苏陆氏的次子,要知道,姑苏陆氏不是一般的地方大族,陆伯章曾是太子太傅,陆修远是旧太子的陪读,这一切绝非巧合。”
“儿臣与陆瞻接触过几次,他的确聪明过人,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能到海慧寺寻找陆安,显然他是察觉了什么,可那具掩埋掉的尸首怎么解释?”
“看来尊贵的清玄长公主在寺中关心的事儿还不少。”徐贵妃咬牙切齿,“不过现在看来,陆安不死倒未必是件坏事。”
“母妃,这是何意?”
“这几天我要去海慧寺为皇上祈福,你舅舅作为百官之首将陪同,此事容我细细思量。”
昭王府中的后花园,陆霁挥汗如雨,其琒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别晃,稳住马步,扎得稳一稳。”
原来其琒嫌陆霁体力太差,此次去衢州因为粮食缺乏加上整日操劳,她的身形愈加单薄。回到金陵后,李其琒便督促着陆霁强身健体,拿出训练将士的一套训练她,陆霁叫苦不迭,便时不时趁着其琒不在偷偷小懒。不料被他发现,从此,其琒便亲自监督陪练,任凭她撒娇卖乖全没用。
“好吧,今天就到这。”
陆霁气喘吁吁,软下来就瘫倒在他肩头,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累得都无力言语。其琒细心为她擦去汗珠,为她轻轻揉捏关节缓解疲劳,她怏怏的靠着他,一动不动。
“厨房里专门做了你爱吃姑苏菜。”
“真的吗?”陆霁来了精神,“有没有雪花蟹斗、腌笃鲜和松鼠桂鱼?”
其琒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小馋猫。”
“还不都怪你,自从当了你的兵,我每天都可以吃下一头牛。”陆霁挥拳朝他胸前砸去,其琒是习武之人胸肌健硕,她反而砸疼了自己的手。惹得其琒笑出了声,他厚实带茧的大手包裹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把她带进自己怀中。阳光暖暖的,偶有微风拂过,两人谁也不说话,看着眼前花开正艳,含情脉脉地对视,静静享受此刻的美好。
直到有人通报:韩相登门造访。陆霁起身为他整理衣衫,准备回避,其琒拉住离去她的手,“随我去见见韩相吧!”陆霁会意他这是要把她介绍给朝臣们,使她融入他的生活。陆霁点头,“我去换身衣裳。”
韩相在前厅见到相携相伴的两人,昭王高大英俊,身边的姑娘眉眼如画,落落大方,一双黑眸灵气逼人,莲步款款而来。
“小女陆霁见过韩相。”
韩相惊喜,“你就是陆太傅的孙女?”
“是。”
韩相捋捋胡须,打量着她连声称好,“陆太傅博学鸿儒,于我有提携之恩,今日见到他的后人,真真不辱没祖辈的盛名。”
其琒温柔地望向她,“霁儿,去给韩相泡壶好茶。”陆霁知道两人还有正事要谈,应言告退,其琒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神色温柔。
韩相看着两人默契如斯,便也了然,“看来老臣要恭喜殿下了。”
其琒被道破心事,也不遮掩,“我这次回宫便是请求父皇赐婚。”
“此次皇上对殿下处理衢州瘟疫之事赞不绝口,殿下请求赐婚,想必得偿所愿。陆姑娘出身名门,与殿下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实属良配。姑苏陆氏身后的思齐书院,孕育天下良才,朝中的来自江南的官员们大多受过其影响,殿下此举能赢得不少朝臣的好感。”
“韩相此言差矣,”其琒正色道,“我与霁儿的婚姻中从来没有半分利益色彩。”
“臣妄自揣度,狭隘了。”韩相自知失言赔礼。
“韩相言重,此次解困衢州,找到病因和提出平抑粮价的人都是霁儿。”
“哦!”韩相大为惊叹,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称赞,“陆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名门之后。”
其琒弯起唇角,这是韩相第一次看到不苟言笑的昭王情绪如此外露。韩相宦海浮沉数十年,经验丰富,他提出隐隐的担忧,“殿下喜事连连,心想事成。反观楚王,流年不利。在殿下南下衢州期间,北边匈奴连接骚扰边塞。国库空虚不堪战事,楚王被皇上派往和谈,哪知匈奴嚣张,不守承诺,继续烧杀抢掠边境,让皇上头疼极了,斥责他办事不力。殿下与楚王这一褒一贬甚是鲜明,如今太子之位空悬,皇上究竟更属意谁,让朝臣们难揣圣意啊。”
其琒警觉,躬身,“谢过韩相的教诲,我会小心的。”
海慧寺香火缭绕,诵经之声层层叠叠四散溢开。以徐惠妃为首的后宫娘娘们叩拜佛祖为皇上祈福,仪式结束后,娘娘们各自散去。
谁又是真正虔诚的为皇上祈祷呢?在佛祖面前许的愿,或为自己的位份,或为母族的富贵,或为自己的儿女……想到这里,徐贵妃嘴角扯出一丝自嘲,她直奔竹林深处的佛堂,那里住着她的故人。
大门缓缓被推开,佛像高大雄伟正对大门,佛祖拈花微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虔诚诵经之人。
“清玄姐姐,别来无恙啊!”徐贵妃迈入佛堂内。
长公主诵经依旧,不予理会。
徐贵妃环顾四周,自说自话,“这佛堂修的真好,姐姐安心礼佛就好了,为何还要管那红尘俗事呢?”
长公主眼皮未抬。
长公主的不屑激怒了徐贵妃,她开门见山,“本宫没时间和你兜圈子,陆安被你藏在哪儿了?”
长公主缓缓睁眼,如一泓深泉,平静道,“施主在佛祖前大声喧哗多有不敬,还是请回吧!”
“你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徐贵妃蹲下与长公主平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太了解彼此了。当年你把沈绾的孩子换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招偷龙转凤送到山高水远的姑苏陆家,好安排呀!陆伯章已死,谁也不会想到陆氏还敢藏匿皇室余孽。我想不明白,既如此还不躲得远远的,居然还要到金陵送死……”徐贵妃死死盯住长公主,凝出冷笑,“真是老天有眼,我就是在此处发现了肖似元灏的陆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你还要伤害你姐姐的孩子吗?”长公主垂眸无奈摇头。
“你忘掉过去了吗?我们三人曾亲密无间,可结果呢?”徐贵妃变得有些歇斯底里,“金陵里人人知晓美貌聪慧的沈家小姐,而我永远是你们的陪侍……乞巧节诗会,众所周知沈绾的美丽与才华,她如愿嫁给太子。而我了,永远有个前缀是某人的妹妹。嫁给皇上时还只是侧妃,永远活在你们的阴影里。”忆起往事,徐贵妃神色凄惶,笑得决然,“看看今天,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早就没人记得所谓的沈家大小姐,徐氏家族如今因本宫光宗耀祖,我的儿子日后还要登上皇位,我会成为整个吴越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长公主拾起念珠摇摇头,话不投机,不再言语。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该得的。”徐贵妃撂下狠话,“别和我作对!”扬长而去。
徐相在寺庙一隅等待着徐贵妃。“哥哥不必多礼。”徐贵妃摒退众人,将她命人杀害陆安而不得的过程告知徐相。
徐相讶异,“娘娘未曾与我提过,此事系盘根错节,若娘娘当初一举成功便没有这些千头万绪。事已至此,娘娘现在如何打算?”
徐贵妃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想必哥哥已经知道其琒钟情于陆霁的事,我认为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此计还需哥哥费心安排。”
徐相问出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你怎么肯定陆安还活着?”
徐贵妃嘴角微扯,“如果陆安死了,清玄不会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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