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济水探案
天朦朦微亮,平日里喧嚣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回荡着辘辘的马车声。待出了金陵,马车疾驰数里便到达约定的长亭,陆霁等候片刻,依稀可辨官道上疾驰的人影,须臾,苏子偕就来到跟前,翻身下马,致歉道:“让陆大人久等了。”
“下官也刚到,有幸得见苏大人御马的飒飒英姿,真真如电如风,令我叹服。”
“陆大人身处南方,大概不常习骑术。待此案查定,陆大人不妨到金陵城郊的木兰围场转转,那里可是策马奔腾的好去处。”
寒暄一番后,一行人向陈郡行去。还未到陈郡的官道上,渐渐出现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携妻带子踟蹰而行。英远在陆霁的吩咐下拦下一位百姓,“这位大哥,您这是往哪里去呀!”百姓愁眉惨淡,诉苦道“河里发大水,村里都淹了,不得不背井离乡,寻个活计讨口饭吃……”
英远疑惑,“官府不是有施粥吗?”
摆摆手,百姓叹口气,不愿再说。
陆霁与苏子偕交换下眼色,达成共识。陆霁吩咐道,“英远,我们快些入城,寻个普通客栈住下来,不去官府的驿站了。”
苏子偕扮成进京赶考的书生,陆霁则乔装成他的书童。在向当地百姓打听后,两人择了去济水河堤的路,前几日刚下过大雨,这条路泥泞不堪,目力所及,两旁不少房屋都深陷积水之中。农田里则是浑浊一片,放眼望去,百姓春季播种的幼苗无一幸免。沿着河堤走了数里,再没碰上一人。大概家园毁失,百姓只能收拾包袱投奔亲友,更惨的只能流落街头沿街乞食了。想到这里,陆霁望向眼前一片泥泞不禁心生怜悯。她仔细查看济水的堤岸,其实还能分辨出部分河堤经过加固的痕迹。陆霁回想着在御史台中读过的工部作业记录,显然并非全部胡编乱造。这个季节汛期水位高涨,眼前汹涌的河流奔腾而去,河堤边甚至还残留少许经过凿挖的石块。
晌午,炙阳高悬,陆霁顾不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滴落在地,沿着河道缓行数公里细细察看。她心中困惑,的确看到不少河段经石块堆砌修缮痕迹,与工部呈报一致,难道此案真的是太子与楚王斗争之中政敌的相互陷害吗?可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如何解释?陆霁望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子偕,他眉头紧蹙,显然,他也没有答案。
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陈郡城郭,长途的奔波使陆霁的腿似灌了铅般重,他们路过街边简陋的食肆时,陆霁提议,“苏大人,如不嫌弃,不妨就在这里点几样小菜,休息一下吧!”苏子偕出身贵胄,怕是从未在如此简陋的地方进食,陆霁的提议甫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苏子偕也有些许愣住,他环顾粗陋的食肆,百姓在其中喝茶吃酒。此刻烈日当空,加之之前的奔波劳碌,苏子偕瞧着陆霁被晒的红彤彤的脸,不再犹豫,长腿跨入食肆,回头看着陆霁惊讶的神情,笑道:“入乡随俗,本该如此。”
陆霁赶紧小跑几步,抢着用汗巾擦了擦食肆里油腻的桌面和条凳,讪讪道:“公子请。”之后自己随意的坐下,吆喝着小二先上壶茶,这一系列动作连贯自然,反倒令苏子偕惊讶。陆霁腆腆,压低声音,“让苏大人见笑了。下官在姑苏办案时,常去乡野,这样的食肆是平日百姓相聚之地,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
苏子偕莞尔,看来这次真是请对了人。
说话间,门前一阵喧哗,陆霁和苏子偕一齐朝门口看去,只见满脸横肉的差役冲着一老妪骂骂咧咧,“他娘的,真晦气!你卖的枇杷都是烂的!”说着就要抢走老妪手中的铜板,更作势朝老妪踢去。眼看一只官靴即将老妪身前的枇杷筐踢倒,千钧一发之时,刚安置完马匹回来的英远伸腿勾住差役,差役一个趔趄摇晃坠地。
陆霁小跑上前,蹲下安抚惶恐不安的老妪,那差役见食肆里的百姓都看过来,失了威风,恼羞成怒,拳头旋即挥向英远,英远反应极快,出掌接住,顺势反身制服差役,身材肥硕的差役被制服的动弹不得,样子颇为滑稽。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击掌称好,大快人心!陆霁缓缓起身,凌厉的目光逼视差役,“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差役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自己更是打不过眼前的男子,灰头土脸的溜走了。
老妪紧紧握住陆霁的手,连连称谢。
陆霁目光落在那一筐的枇杷上,她拾起一粒剥开,的确崩裂腐坏。
“婆婆,今年枇杷为什么崩裂这么严重?”
老妪叹息,“唉……今年年景不好,下大雨,发大水,整个月份就没有几个晴日,近一半果实崩裂坏在了树上。家里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我才不得已,想用这些枇杷换些钱。”
陆霁掏出随身的碎银,塞在老妪的手里,“婆婆,这筐枇杷我买了。”
老妪忙忙摆手,“公子好心,我不能要啊!”陆霁把碎银塞在她的手心,言语恳切“婆婆,您拿着先度过这一段时间的难关。”老妪千恩万谢,跪下磕了几个头。
苏子偕目睹了这一切,陆霁回到食肆内,朝他扬起手中的枇杷,脸上浮现狡黠的笑意:“我想我们有突破口了!”
苏子偕望着她生动的脸,眉头一挑,不解其意。
陆霁坐下娓娓道来,“工部为防止洪涝,设计了水下抛石固基的工程,刚才我一路勘查河堤,的确见到散落的石料,工部掩人耳目的行为可谓周全。我还记得在御史台读过的工部卷宗,包括了每日抛出石料的记载,其中详细记录了四月中每日抛固石料的数量。可刚才那位老婆婆却说此地四月暴雨连绵,如果天气如此,那么就根本不具备抛石作业的条件,显然工部的记载有造假的嫌疑。”陆霁灵眸闪动:“这给了我一个启发,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其他类似的相关事宜入手推理出不合理之处,从而推翻工部的证据……”
苏子偕看着眼前的陆霁,五官精致、肤白胜雪、灵眸慧黠,散发着光芒,不禁生出欣赏之情,亲近之意……一旁的陆霁压低声音,“下面的事,就靠苏大人的人马出场了!”
十几日后,济水溃堤一案破获,工部尚书张久德伏法。
月光倾泻如水,子偕在繁忙的案情结束后,终于闲下来坐下与其琒对饮。“此案经你接手,进展之快,实在出乎我的预料。这次证据扎实,太子一派实在无可置喙。济水溃堤长久以来就是父皇的心头大患,流民四散动摇国之根本。张久德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打提防工程的主意,流放边塞算是他罪有应得。”
子偕俯视手中杯盏,青嫩的茶叶在沸水中翻腾,“可经此一案,朝臣视我为楚王一党,太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镇北侯府因深受信任,陛下才将此案委任与我,可朝议舆论我也不能听之任之。”
其琒默然起身,踱步至墙边,凝视着吴越国的地图,缓缓道:“镇北侯手握重兵,镇守边陲虎狼之地,乃吴越肱骨之臣。无论镇北侯府偏向夺嫡中的任何一方,都为父皇不能容忍。父皇需要的,是镇北侯对他个人的绝对忠诚。”
子偕蹙眉,现在朝中的形势显然不利,良久道:“我会尽快修书父亲,传达此意。”
其琒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事我很好奇,济水溃堤一案,御史台审理旷日良久,除了碍于太子和楚王的威势,还有工部犯案的手法的确天衣无缝。你究竟如何查出工部舞弊的猫腻?”
“此功非归于我,到是与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噢?”其琒不解的望向他。
子偕的激赏之情溢于言表,“这次破案有赖于陆瞻的明察秋毫。看不出他虽然身量纤瘦,但睿智果敢我尚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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