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碎
上车之前，夏澄回头看了一眼医院。
“我等你。”
他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就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安心感。不论他是出于职业的需求，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理由，她都无所谓。因为她知道，他在，这就够了。
模糊间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医院的门口，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朝她挥了挥手。
夏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回了现实。“愣着干什么呢，上车了。”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回到家竟然有一种莫名的…
陌生感。
家里花瓶里的花好像新换了品种，现在是几朵向日葵了，看上去还是含苞欲放的样子。客厅里也多了几个小摆件。和她妈妈不同，叶秀兰是极度热爱生活的类型，不仅把自己打扮得精致漂亮，连家里的装饰品也要定期添置更换。
倒也不坏。
夏澄最后看了一眼花瓶里的向日葵，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意外地没有那种尘封已久的灰蒙蒙的感觉，像是刚有人打扫过，窗户半开着，阳光正好能透进来。就连桌子上那个相框，都没落上灰。
就算她不在，赵阿姨也会每天帮忙打扫房间，她难得地有了一种归属感。
夏启东今天竟然也回来得格外早，罕见地一回家第一反应是问夏澄是否已经安稳到家。
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一切都在变好，那股奇怪的感觉可能并不是陌生感，而是新鲜感。
她鼻子一酸。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生活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正在发呆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敲门。
虽然夏启东这人蛮横霸道，但进她屋前倒是从来都会敲门的。
进门之后，他先是闲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忽然话锋一转：“夏澄啊，那个…那个什么…”夏启东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认真思考道，“那个心理医生。”
夏澄扶额，无奈道：“贺医生？”
“啊对对对，”夏启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夏澄知道再给他多长时间他应该都想不起来，这幅表情实在是装得太浮夸。
他接着道：“他人怎么样啊，是不是找过你几次啊？”
夏澄对这个人印象…
她也不知道。
没来得及多想，她点了点头，“还行吧。”
“那就好，你以后每周去他那一次，时间我会发给你的。”他无意中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和神情，还是那种有点命令式的口吻。
也没再多客套几句，就听到房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夏澄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本该是温情的关心，她却从中读出了一些别的意味，与其说是虚伪，不如说更像是一种领导对员工形式上的问候。
也无所谓，像他那样的人，能够做到屈尊纡贵来体恤民情，她该感动还来不及。想到这里，夏澄苦笑。
她按亮了手机屏幕，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正在冲着屏幕笑。
夏澄起初以为每天在家和叶秀兰朝夕相处会令她浑身不自在，但情况也没那么糟。她和叶秀兰交流不多，但也勉强算是相敬如宾，再加上赵阿姨每天从早上到下午都会待在家里，偶尔也和夏澄聊上两句，所以也不会让她们俩独处尴尬。
回家之后的第三天一大早，她看到茶几上的向日葵开花了，正在面朝着太阳盛放着，充满生机。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笑了。
但花开花落，往往一念之间。
细想来，那天晚上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叶秀兰用尖细的、略带点讨好的语气，对夏启东开口道：“启东啊，我跟你说，今天老师又跟我表扬哲哲了。”
她顿了顿，“你说，要不要给哲哲报个课外兴趣班，现在的孩子竞争越来越激烈了，这不…”
夏启东完全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行就行，这种事没必要跟我说。”
叶秀兰微微有点不满，语气沉下来：“你就忙吧，孩子的事你从来没上心过。”
“大事小事都让我来操心，那家里还要你做什么？”他倒是一点没察觉到叶秀兰情绪的变化，反而说话更不中听。
叶秀兰虽然生气，但看在夏哲还坐在餐桌上，她也不好发作，只好把筷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我吃好了。”
公司有个项目出现了问题，夏启东今天本来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住。”他也站起来，语气低而带着愠怒：“你甩脸色给我看？”
叶秀兰也是一下子恼了，这段日子他本来也不怎么着家，再加上夏澄的事，本来她就积攒了一堆情绪，“我的事你不关心，无所谓，孩子的事，你也没关心过。”她顿了顿，“甩脸色？这么多年了，哪次不是我看你的脸色？”
整个餐厅瞬间一股浓重的火药味，夏澄仿佛听到了曾经她躲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听不明晰的、日复一日的争吵。只是当这个场面清楚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能感到的那股强烈的冲击感让她身体也有点微微发抖。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一个女人，他妈的看我脸色怎么了？委屈死你了？”他声音越来越响，说话也越来越难听。
叶秀兰气得说不出话，把筷子往地上一摔，虽然筷子很轻，但因为她动作不小，再加上整个家里是一股一点就着的氛围，她这一摔，就好像点燃了引线。
轰，炸了。
夏哲吓得哭了起来，可夏启东仿佛完全没听见似的，变本加厉起来：“我他妈平时太惯着你了，你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是吧？”
夏哲的哭声把夏澄从对过去的回忆和恐惧中拉了回来，她站起来抱住夏哲，好挡住他不让他看到父母争吵的样子，“别怕…别怕…”
她不知道，她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夏澄看情况不妙，赶快护着夏哲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哲哲，没事的。”她轻轻地摸他的头，替他把眼泪擦干净。
因为她经历过、恐惧过、被伤害过，她看着他稚嫩而悲伤的脸，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但是不管如何，她都不能把自己的害怕和不安展现在夏哲面前，他还小。
是啊，连夏澄都明白的道理，夏启东却从来都没明白过。曾经是，现在也是。
一边要哄着陪着夏哲，另一边夏澄还一直在留心门外的动静。房间关了门已经几乎听不见外面吵架的内容，但那股针锋相对的劲儿一直没有散去。
恍惚间她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夏哲也被吓到了，捂住了耳朵几乎又要哭出来。夏澄伸手盖住他的手，眼神望向门外。
门开了，她看到叶秀兰红着眼睛和鼻子进了房间，直愣愣冲过来抱起夏哲，“哲哲，我们走。”叶秀兰的手臂上，腿上都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夏澄捏紧了拳头，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心疼和失望，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看到叶秀兰出门前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里，有伤透了心的绝望、有感谢。
还有…歉意。
等到她回过神来走出房间的时候，只看到从餐厅到客厅都一片狼藉，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兴许夏启东是回房间去了。
她在地上看到了那个花瓶，碎成好几块的花瓶。
和躺在地上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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