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头
原谅敌人要比原谅朋友容易。——狄尔治夫人
“在一起，争吵，和好，又在一起，简而言之，就是——狗血。”沐心玥歪着头，挑着眉轻笑地说
“就......就只是这样？”
“不然呢。”沐心玥的语气平淡，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优雅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却忍不住皱眉，醇香丰富的曼特宁还有一丝温热，可已经远远不及最初的味道，酸涩的很。
君怡面露狐疑地看了看她，暗自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说：“得了吧，不想说拉倒。”
沐心玥苦笑了一下，用勺子搅了搅已经冷掉的咖啡，杯子里一圈圈的旋涡，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怎么，嫌我问得多了，生气啦？哎呦——大小姐的气性大得很呢，从前只知道你脾气不好，现在可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啊。君怡故作轻松地逗弄沐心玥。
沐心玥抬起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地看着对面这个大放厥词的女人，语气里满是无辜的抗议：“冤死我了啊，我什么时候跟你们发过脾气了，再说了，我的气性哪儿有那么大。”
“还好意思说呢，你上次跟我吐槽的那个，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哦，‘港澳艳遇’！”
“那是你们在胡说八道，好不好！”
君怡扬着眉，一脸坏笑地拿话堵她，“啧啧......还好意思说别人鬼畜，你的嘴赖起来明明比人家有过之无不及。”
“……”
上次那是乌龙，哪里是艳遇啊。这个女人嘴巴一向是不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胡咧咧，沐心玥满腹无语，实在是懒得接话。
“怎么，还不承认啊，当时也就开你两句玩笑而已，你就当场暴走，还敢说自己的气性不大？”
“行行行，说不过你，可以了吧。”沐心玥摆手投降，摇头失笑。
“你哪儿是说不过她，明明是懒得说，当谁不知道呢。”这语调九曲十八弯的，拐了不知道多少了调调，阴森森地在沐心玥背后响起来。
君怡终于忍不住，捂着嘴使劲地笑，毫无形象可言。
“阿静，你要是再这样神出鬼没，我一定跟你绝交！”沐心玥抚着胸口瞪了她一眼，这又是一个奇葩，平时一向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吓死人。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猜——”阿静吊儿郎当地拍了一下沐心玥的肩膀，拉开旁边的椅子就窝了进去，抬手一下把好几个购物袋子撂在一边，指着正在摆弄美甲的女孩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这样‘血洗’商场，我也跟你绝交！”
“要我说啊，你又不是没有行情，还当是过去呢。”阿静看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知道啦。”沐心玥笑了笑。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家里落魄的那几年是她一直不堪回首，也是极其厌恶的一段时光。记得初中的时候，她总是仰望着那些在学校里光芒四射的人物，羡慕又有一丝隐隐的嫉妒，也很鄙视自己的那点嫉妒心，让她羞愧。后来，也许是老天眷顾，也许是缘分使然，当初的丑小鸭一转身，变成了现在的白天鹅，讨人喜是不假，招人恨也是必然的。
“行了，话题到此为止，先说说吃什么。”沐心玥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不等君怡张口就转身对服务员扬声说，“来，点单。”看着君怡不打算住口的样子，沐心玥直直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问：“你想说什么啊？”
“呃……我想说，我不吃辣的，其他的你随意。”君怡点点头，一副‘我明白’的样子，讪讪地笑着说。
沐心玥被逗得哈哈直笑，好说话地很：“好，咱们不点辣的啊。”
国际机场的T2航站楼，比过春节的时候人多了一些，好在时间点赶得不错，没有太过拥挤喧闹，沐心玥给沐兰和君怡分别发了报平安的信息，然后垂头想了半晌，还是摇头笑了笑，顺手删掉了准备发出的另一条信息。谁知道刚准备关机，语音通话就响了起来。
“你还真是说走就走啊，有钱任性。”语音一接通，君怡无奈的语调就从电话里传来。
“我这是热爱流浪，多浪漫啊。”
“滚，你这叫浪。”阿静直接毫不留情地揭穿。
“玥宝贝，要记得给我带化妆品呢。”童佳笑得贼兮兮的，嗲声嗲气地装淑女。
“OK，小意思。”
“不说了，我快登机了，落地之后联系。”语音刚挂断，广播就提示排队登机，沐心玥站起来往入口走去。
她透过座位旁边的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明媚的阳光。飞机正在滑行，滑轮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隆隆’声，有些刺耳。沐心玥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专注地盯着窗外等待飞机一跃而上，身体倾斜的一瞬总让她有种难以言说的刺激感。直到飞机真的越上云层飞行平稳后，她才真的静下心来。
望着窗外的层层云雾，一层茫白一层蔚蓝，一层混沌一层清澈，人心繁复也不过如此。沐心玥在心里不停腹诽，她是脑子进了泥石流才会答应阿兰来这一趟的，可见这些年这女人忽悠人的能耐又进步了不少。
那天晚上她把程彻送回家，沐兰已经在她的屋子里等了半天。“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沐心玥抬眼朝屋子外头扬了扬，示意道。
沐兰会意，伸手拍拍跟前的椅子，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你爸喝多了，我让他先睡了，我想跟你说点事。”
沐心玥狐疑地撇撇嘴，有种即将沦落成狗特务的错觉，“我猜不是什么好事，说吧。”她走过去坐下，顺手脱下外套一扬手扔在了床上。
“这几年你在外面上学，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啊，独立了，也长大了。”沐兰的目光里带着自豪的味道，打量了女儿半晌，语气温柔地说。
沐心玥低头摆弄着手指头，握住沐兰的手紧了又紧，笑着说：“我倒没觉得，还是一样没什么长进。”
“你自己当然察觉不到，旁人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长大了，家里的事我也从来都不瞒着你，现在有个事想让你帮忙。”
“说，什么事。”沐心玥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允。
“年后，我想让你去一趟澳门。”
“去那里干什么？”沐心玥皱着眉，疑惑地问道。
“有人想和你爸在澳门合作开台，可是他这边根本走不开。”
“那你去不就得了？”
“哎，这段时间你姥姥身体不太好，我要经常回去看看，实在是没空走这一趟。所以我想让你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再说。不过，我看你爸他也不是很感兴趣，要不然，无论如何他都会亲自跑这一趟的。所以，你别有压力，就当是应付人情了。”沐兰看见沐心玥思索的样子，也不着急往下说，静等她的回答。
沐心玥低头拨弄着艳红的蔻丹，也不说话，过了半天，才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到底是没时间，还是不想让谁知道啊？”
沐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也装不下去寻常长辈的正经样子，“臭丫头，还真是学精了，鬼得很。好了，我就是不想让你姑父他们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沐心玥抬起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沐兰，一声不吭。
“傻丫头，笑什么呢。”
沐心玥沉默良久后，才彻底收了笑容，慢悠悠地说：“你说的这个‘爸’，是白建生吧。”
“宝贝，他是你爸爸。”沐兰有点无奈，尴尬在那双精明的眼里一闪即逝。
沐心玥拧着眉，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淡淡的怒气，语气生硬地说：“所以，你是不想让爸爸知道，也不想让石斌钻空子，所以才会让我去的吧。”
“我其实……是替你走的这一趟，对吧。”
“嗯，没错。”沐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机会确实不错，但是在投资上还是应该谨慎，实地考察是必须的。你一直想让爸妈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现在锻炼的机会来了，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我不想替他办事。”
沐心玥严词拒绝，眼睛里满是抗拒和矛盾。虽然心里已经认同阿兰的说法，可是嘴上依然不肯服软。这等同于让她亲口向白建生妥协，打死她都不会这么痛快地点头答应的。
“乖，你长大了，别这么不懂事。”
“这也能叫‘锻炼的机会’，你干脆直接把我培养成特务得了。就算我答应你，可是我怎么跟爸爸说啊？真是的，这压力也太大了，瞒着爸爸干什么！”沐心玥赌气地说。
“他知道女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些小秘密的，你看他什么时候对你的私事刨根问底了。至于那件事，你就当是走个形式，只是出于尊重而已，不用有压力。”沐兰看她有松动的迹象，苦口婆心地劝慰。
沐心玥低头沉默，也没再张口反驳，一脸不情愿地噘着嘴，幽怨地看着阿兰，谁知道憋了半天才悻悻地嘟囔了一句：“明天收拾东西。”
沐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满目温柔，欣慰地感叹说：“我的女儿，真是长大了。”
沐心玥觉得离太阳这样近，阳光刺眼到无以复加，她实在觉得炫目就拉下了挡光板，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被坑的感觉真是差爆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在酒店的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拉开遮光窗帘外面的阳光渗漏进来，打在脸上暖洋洋的，她不禁舒心地笑了出来。低头瞥见手机上的提示，沐心玥只是神色淡淡地锁了屏幕。既来之则安之，不出去走走也真是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
在这里，更能体会到奢靡和平淡的巨大反差。
沐心玥落脚的酒店周围，几乎都是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往老城的居民区走了走，她才终于看见这个城市的真正容貌。
这里的道路没有Y市的那么宽阔，路面上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路上的车不多行得井然有序，比起刚才的喧闹繁华，还是这样的安静恬淡更吸引人。
一路上，还能看见各色各样的中西建筑，有葡式风格的博物馆和花圃公园，连十字会的门前都是花团锦簇的。老城的窄小街道上，尽是旧式的本土居民楼，只有矮矮的四五层紧凑又拥挤，外墙上隐隐的青色锈迹蜿蜒到地上，像一条细长的青色藤蔓，假作生机盎然的样子。
“喂。”
“你在哪呢？”
“闲得无聊就随便走走，怎么，人到了？”
矮树的枝杈上停了两只背身乌黑的鸟儿，仔细看能瞅见内里毛色雪白，尾尖有零星的靛蓝交杂。她小心翼翼地走近，避免惊吓到这机灵的小家伙。走得近了些，还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灵动的眼睛闪着微光，时不时的交头接耳，总会不经意地触到同伴的嘴尖，逗趣的样子让沐心玥不禁笑出了声，心情轻快。
“嗯，你现在回酒店吧，他们已经从新城往这儿来了。”
“好，我知道了。”沐心玥漫不经心地点头答允，可沐兰还是不太放心地嘱咐说，“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嘴上答应的挺好，她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仿佛这通电话并没有影响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好心情，可是在沐心玥走进酒店餐厅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意不由得僵了僵，好心情瞬间不在线。
可即使再不情愿，她也知道不能在这种场合甩脸色，只好硬扯了扯嘴角，失败，再扯，才成功地礼貌微笑，她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中风。
“爸爸。”又转过脸，对一个比白建生年龄稍大些的中年男人笑着问好，“叔叔好。”瞥见旁边坐着还坐着一个青年人，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青年的眼里含着一丝笑意，也点了点头。
这人有三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内敛稳重，应该跟年龄有关，话也不多却是时刻在认真地听别人说每一句话，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看样子倒不像是中年男人的跟班心腹，眉宇间两人有些相似，应该是父子，或者叔侄近亲。
沐心玥举止优雅地撩着裙摆坐下，才在脸上挂了一丝尴尬，轻声开口解释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想着时间还早就四处走了走，让叔叔和爸爸久等了，抱歉。”言辞礼貌却也暗含疏离，顺带掩了心底的疑虑。
他既然有时间亲自来这儿，那还要她来做什么。
白建生眼神一顿，就恢复常态地和对面的男人相视笑了笑，“还是小孩子，贪玩。”又笑着对沐心玥说，“没事儿，我和你欧阳伯伯也刚到。”
澳门的场子为了吸引大陆客源，近几年才慢慢出现了大陆人自己出资开台的例子，也可以支码给自己的客人，澳门抽取一定的利润，跟租赁的形式倒差不多。可是，只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流动资金大，一个人想揽下这块蛋糕的可能性不大，客源和资金都是问题。
“这都不是问题，你在这行做‘功课’也不是一两年了，风险和利润都不用我多言，我只是受人之托你不用为难，咱们先看看再说。”男人的脸上尽是岁月沉淀下的精明，面相却是宽厚的样子，让人觉得极易亲近，说话也是分寸拿捏得当，进退得益。
白建生认真地听着，面部的线条有些僵硬，眉头微皱着思索。手中的烟已经快烧得只剩烟头，灰白色的烟灰余了长长的一截子，掉落在地上碎成齑粉。
等了半天，才点头应允：“就听大哥的。”又难得语气温和地跟沐心玥交代，“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
“啊？哦，我还要冲个凉，……”沐心玥原本看见白建生来，就已经把这次行程当作简单的旅游，脑子里刚盘算着一会儿再去哪里转悠转悠，听到这句话根本反应不及，楞了一声，淡淡地回复说。
“不急，你慢慢收拾。”白建生摆摆手，眼里终于溢出一抹淡淡的慈爱神情，难得耐心地说。
回到房间，看手机有提示消息，沐心玥坐在床上随手翻了翻，‘腾’地一下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手机上显示的小字，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程彻又来添什么乱，他怎么知道她来澳门的？
澳门机场比Y市差得太远，狭小而紧密的空间里几乎挤满了人，程彻拿着简单的行李往出口走去等出租车，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不太放心你。”
沐心玥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透，闭了闭眼睛才耐着性子说：“我在永利酒店，过来再说吧。”挂断电话，她竟然有种莫名的心虚，堵着一团闷气在胸口郁郁的。
她坐在床上，静静愣神。迟钝的大脑也终于舍得反应过来，一路上她都觉得，沐兰让她来这里的理由很牵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最后兜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让她来‘相亲’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脑子里只来得及蹦出一句话：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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