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阿雪想帮寒蝉认回亲生父母，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雍王夫妇会接受他吗？走失多年的独子终于找回来了，却发现已无法传宗接代。
阿雪记得，前世百里扶风的身世是在差不多十年后才让人揭发出来的，就在她嫁过去的半年前。而直到阿雪死之前，雍王夫妇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亲生孩子。
至于她死后，寒蝉兴许是与他们相认了吧，因为当寒蝉再出现在她牌位前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无极宫的影卫服，在世人面前显露了自己的真容——就凭他这张与雍王妃一模一样的脸，便能知晓他就是雍王爷走失多年的亲生儿子。
阿雪不明白，寒蝉随在她身边多年，当见过雍王妃许多次，他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长得和雍王妃一模一样吗？以他的身份，若是有心调查，定能发现自己身世的秘密，可他为什么一直不和他们相认呢？
阿雪思来想去，猜测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他知道自己是残缺之身，不敢与他们相认。再有一个是，他的替代品——百里扶风实在是太过优秀了。
雍王夫妇倾尽心血抚养长大的独子，自然是人中之龙。
长大后的百里扶风，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十八岁就高中状元，满长安城的少女无不为他倾心。阿雪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然也是心悦于他的，不然也不会在知道他的身世后，依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只是，终究还是所托非人呀。
——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寒蝉觉得在世人的眼里，他远远比不上才貌双绝的百里扶风，心生自卑，所以不敢与亲生父母相认。
但是阿雪觉得，寒蝉并不比百里扶风差呀。若论容貌，寒蝉还在百里扶风之上，只是……他身有残疾，终究不是真正的男子。
阿雪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地鼓励寒蝉，让他成为一个自信的人，将来也有勇气和亲生父母相认！
当然，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阿雪打算先试试雍王爷的口风。若雍王爷和雍王妃会嫌弃他，那她宁愿寒蝉不要和他们相认，有她对他好就行了，她一定会很疼很疼他的。
想到下午就要见到寒蝉了，阿雪有些激动，午休的时候都兴奋得睡不着，直到午时过了，倦意袭来，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睁眼醒来，不知是何时辰，只觉满脸冰凉，阿雪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寒蝉和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她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前世相识十余年，她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寒蝉的事，但有一件事，她却是辜负了他。
当年寒蝉契约满的时候，他本可以留下来的。
在契约到期的前半年，寒蝉便提醒她了，阿雪知道他要走了之后，心生不舍，忍不住道：“要是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影卫就好了。”
寒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主人若不嫌弃，可与奴签死契。”
阿雪惊讶极了，“你能签死契吗？”
影卫若签了死契，那便一生都会追随着他的主人，至死不渝。
阿雪记得她爹几年前就曾经找过无极宫的宫主商量，想要替寒蝉赎身，可是宫主说什么都不肯放人，她爹只能无功而返。
在得到寒蝉的肯定后，阿雪欢喜极了，“那太好啦！”继而又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那……你赎身要多少钱呀？”
她知道，和影卫签死契，需交给无极宫一笔极其昂贵的费用，作为对这个影卫的赎身费。寒蝉身为影卫中的佼佼者，只怕身价比寻常影卫还要高出不少。
“一千金。”
阿雪一噎。
一千金，相当于长安城里百户中上之家的全部家产了，她区区一个郡主，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凑够这个数。
阿雪讪讪道：“你、你的身价太高了……我好像，赎不起你。”
寒蝉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沓银票来，“奴已备好。”
阿雪在看清银票上的面额后，瞬间瞠目结舌，“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寒蝉的声音仍一如既往地平静与低调，“奴攒的。”
阿雪：“？？？？”
这怎么攒，能攒到足足一千金？他是半夜洗劫国库去了？
寒蝉只说是他自己挣的，阿雪也不好再往下追问，斟酌了一下，还是将银票收下了，她答应了，到时与他签死契，可惜的是……她食言了，她不仅没有和他签死契，她甚至还为了百里扶风，谴走了他。
梦里，阿雪忆起这件事，就见寒蝉立在她牌位前，用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望着她，然后低低地问了她一句，“主人，可是嫌弃奴了？”
他之前说过，若不嫌弃，可与他签死契。
她没有签，是否就是嫌弃他了。
阿雪有些分不清寒蝉这句问话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她生前是个怕寂寞的人，寒蝉兴许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带着阿霰住在外间陪着她。
那个时候，寒蝉已经是无极宫的宫主了。白日，他亲自照顾阿霰，穿衣喂食，无微不至。入夜，他哄了阿霰入睡后，便在外面的中堂办公，处理无极宫的大小事务。
一夜的公务过后，寒蝉会在天微光时，进来看她一下。这个时辰，像是有心瞒着所有人悄悄进来的，仿佛是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寒蝉是个话很少的人，但每日这个时候，他总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像是怕她在地下闷，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一句话。
主人，可是嫌弃奴了？
——这句话，她不知是不是他在某个天微光的清晨，立在她牌位前对她说的。
她已经不得而知了。
阿雪悄悄用手背擦干眼泪，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拉了拉榻边的铃铛。
不一会儿，丫环们便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
萧奶娘给阿雪洗了脸，搽了奶霜，然后帮她梳头。
阿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道：“奶娘，今天我要可爱一点。”今日是她和寒蝉的初次见面，她要把自己打扮得可可爱爱的，让寒蝉第一眼就喜欢上她才行。
阿雪这话一出，萧奶娘和一旁的丫环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奶娘忍住笑道：“郡主本来就很可爱。”
她给阿雪梳了个精致的双丫髻，粉色的发带束出两朵软软的花苞，花苞上缀满了晶莹的珠花。
小姑娘模样本就生得甜美，稍微打扮一下，更显活泼可爱。
萧奶娘很是满意，她轻轻抬起阿雪的小下巴，端详了一下，又给她眉心点了一朵红色的桃花钿，粘好后一看，不由得一怔，仿佛看到了小姑娘将来的倾城之姿。
如此姿色，便是入宫也是绰绰有余的。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深宫那种地方，哪有清静的雍王府好呀。
梳妆好后，萧奶娘给阿雪换上了新做的袄裙——鹅黄色的圆领对襟琵琶袖短袄，配上桃红色的百褶下裙，看起来轻盈又暖和。
衣裳堪堪穿好，阿雪就听到外面传来单生爽朗的声音，“阿雪，爹回来了！”
阿雪一听，登时喜出望外，跑到窗口一看，就见身材魁梧的单生身后跟着一个清瘦少年。
少年一袭黑衣，身姿挺拔，背上背着一把剑，隐约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阿雪欢喜极了，她提起裙摆就小跑了出去，欢快地喊道：“爹爹！”
谁曾想跑得急，生生让门槛绊了一下——
眼见着阿雪就要跌倒，单生正想冲上前去，就见身旁黑影一闪，身后的少年已经飞身过去，一把将阿雪稳稳接住——粉色的发带在空中飞舞，迅速地掠过他眼前，鼻尖拂过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阿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少年怀中，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冬日，午后的阳光已经倾斜，变得分外地温柔，斜阳就这么倾洒在他身后，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阿雪怔怔地看着他，一会儿后，心跳突然飞快地跳动了起来，阿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对一个少年动心了，然而还未等她害羞地低下头来，寒蝉便松开了她，恭敬地退至一旁。
阿雪还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好在下一刻，便被蹲下来的单生一把抱住。
单生紧张地问道：“阿雪，你没事吧？”小姑娘娇生惯养的，刚刚那一下，要是真摔下来，怕是得把门牙都磕坏了。
阿雪红着脸摇了摇头。
单生只当她险些摔跤不好意思，并无多想，轻轻地捏了捏她头上的小花苞，笑道：“没事就好，下次当心点。”
阿雪轻轻应了一声，偷偷地瞄着旁边的寒蝉。
少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小大人般地站在那儿，不卑不亢，冷淡疏离。
单生松开阿雪站了起来，大掌在寒蝉肩上拍了一下，称赞道：“小子不错，反应挺快啊！”
寒蝉没有吭声，一如既往地寡言。
单生也不介意，笑道：“阿雪，这是寒蝉，他是爹送你的生辰礼物，以后就由他来保护你，他会在你身边呆上十年！”
阿雪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她歪头问了一句，“那十年后呢？”
当时她爹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朗声调侃道：“十年后阿雪就嫁人了，到时由你的夫君来保护你。”
这一世，阿雪什么也没问，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寒蝉，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她想说——
那些年来，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守护，谢谢你答应过我的每一件事，你都做到了。
在旁人眼中看来，阿雪只是好奇地盯着这个浑身上下都包得密不透风的传说中的影卫。
毕竟影卫，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无极宫出影卫，也出护卫。
千百个护卫中都难得出一个影卫，是以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话——护卫有价，影卫无价。尤其是像寒蝉年纪这么小的影卫，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也不为过。
阿雪盯着寒蝉看了半天，终于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软糯地喊道：“寒蝉哥哥！”
寒蝉对上那弯成了月牙儿的笑眼，怔了一下，很快垂下眼来，“奴见过主人。”
阿雪对着他笑得更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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