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感
lance的视频电话是来确认宿沅的婚期的。
甫一接通,电话那头的lance就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纸张,凑到屏幕前,在确认宿沅在视线中后笑起来:“好久不见,matt,你的气色很不错。”
宿沅叫了声老师,一边用湿巾擦拭着自己的手,一边调整屏幕的倾斜度。
“老实说,”lance喟叹道,“一开始你和我说你要结婚了,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谁抢走了你的手机搞什么恶作剧。”
“太突然了吗?”
lance摇摇头:“不是,因为我从认识你开始,就觉得你大概没有喜欢的人。”
宿沅愣了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还记得你在约尔克时,我在第一年结束时同你说的话吗?我说,你可能需要一位缪斯。”
关于那场对话,宿沅也还记得。
第一年的进修结束,宿沅早早就修够了学分,最后一个月是在写生中度过的。
回国前,他去见lance,lance对他说,即使他的画很出色,但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那时的宿沅问。
“情绪,或者说情感。我在你的画里能看到出色的绘画技巧,能看到用心的构图,也能看到你的用色天赋,但是孩子,你的画里少了情绪,即使用最鲜艳浓重的色系,我也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看着宿沅陷入沉默,lance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别太难过,或许,你可能需要一位缪斯,或者一个契机,帮你补上这些缺少的东西。”
第二年伊始,lance就惊讶地发现宿沅的画中多了一些情绪。他询问过宿沅,后者说他的确找到了一个人,他觉得那个人很适合入画。
lance很高兴他的改变,宿沅是他喜欢的学生,他在技巧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感悟力,但对于情感和灵感的捕捉却是迟钝的,连喜欢的画家都是历史上备受诟病的天才疯子罗伯特。
罗伯特年少成名,在二十三岁时就被誉为绘画史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但他认为最优秀的画家应该追求最完美的绘画技巧,而不是用情绪和心血去绘画,他认为过剩的情感会削弱画家的生命力,损耗他们的心力。
为了证明这一点,罗伯特毅然决然地做了备受争议的脑前叶手术。
随着科技和医学的发展,当时的脑前叶手术经过了被禁用到解除禁用,已经不像诞生时那样会给患者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因此那时候也有很多饱受情绪折磨的人去做这样的手术,罗伯特也成功地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没有情感的画家。
在他的后半生,他创作了大量的画作,那些画作无疑都代表着最高画技的创作。
但与罗伯特所期望的不同,画界对他后半生的作品评价不高,大众也不那么买账,许多人表示他的画没有灵魂,是没有温度的艺术品。
在挥霍了所有积蓄之后,罗伯特在潦倒中因病去世。
也因为他的案例,以及社会的不断争论,脑前叶手术在解禁几年后再次被禁用。
因此当lance发现宿沅很喜欢罗伯特的画时,曾主动跟他交谈过。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宿沅并非认同罗伯特的理论,他只是喜欢画中高超的表达技法,并不代表他会走上和罗伯特一样的道路。
只是很快,在发现宿沅的转变后,又过了几个月,他就发现宿沅的习作风格变得消沉起来。
这当然也是一种情感,但lance不太清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有一幅作品让lance感到了复杂的情绪,那就是他在母国展出的《在人间》。后来有收藏家问起这幅画时表示惋惜,私下里告知lance这是他最喜欢的宿沅的作品,不知道被什么人买走了。
再后来,这种风格也消失了。宿沅从约尔克大学毕业时,他拥有比入学时精湛许多的画技,他在纯艺圈也有了名气,但画中的情感依旧是缺失的。
懂画的人往往能感觉出这一点,所以宿沅的名气一直没有得到快速的提升,这与他享有的天赋是不相匹配的。
当然这些,lance也很少和宿沅聊。
每个人有自己要走的创作之路,干涉太多并不是太好。
所以此时此刻,lance只是调侃道:“我甚至怀疑你找到了新的灵感缪斯,然后和他结婚了,不过听上去也不错……”
他说着,宿沅的思绪有些跑偏。
原来从很早的时候,b9号玫瑰的缺陷就已经展示在自己身上了。只是那时候,他和熟悉的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性格冷淡。
等他重新拉回注意力,lance问他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宿沅抿了下嘴唇,回答道:“他是我在大一结束后的暑假遇到的那个人。”
lance的笑容凝固了。
他惊讶地挑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是没有说。
他为宿沅找到了新的缪斯而感到高兴,因为即使没有更多的信息,但他能猜到,那个曾打开了宿沅情感世界的人一定留下了一些沉重的东西,而后他们便分开了。
如果宿沅的结婚伴侣就是那个人的话,也意味着这么多年,那个人带给宿沅的东西依旧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无可取代的灵感和羁绊对于艺术家来说,一般不是太好。
因为这种感情也需要格外纯粹,只是往往过犹不及。
lance压下心中的担忧,反而不再追问关于桑驰郁的事了。
他说:“其实这次给你打电话,除了确认你的婚期,确保我人到不了,礼物一定能准时到之外,还想看看你最近的画作。”
宿沅将近期作品的扫描件发给了lance,后者一张张翻看,心里道:果然。
宿沅的画里重新有了情感表达,其中一幅画是一张人像,看上去是位男子。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人脸是模糊的,但用粉状颜料修饰的耳钉璀璨得像一颗钻石,上色精细又具有充沛的表达。画的主人公眼前垂落的碎发裹挟着风的力量,带着不羁和肆意的气息,用在发尾的颜料透着。画中隐含的情绪与情感,就在这细微之处被lance捕捉到了。
“这就是你的缪斯吗?”lance问道。
宿沅说是。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lance轻轻颔首。
结束通话之前,lance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的伴侣不在吗?”
宿沅道:“我和他不在一个房间住。”
他想到了徐传当时脸上浮现的错愕,但当初桑驰郁提议结婚时曾经说起过,他讨厌亲密关系,只是因为继承权需要才选择结婚。
所以他们不住在一间房才是更合理的选择,宿沅于是就选择了靠里的一间客房。
这个答案让lance感到很是疑惑,合法伴侣住在一起却分居两室大多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感情不和,但是感情不和的话,又为什么要结婚呢?
lance心中诧异,但他没有发问,毕竟宿沅有自己的选择。
电话挂断之后,宿沅打算去洗漱,外面传来敲门声。
门打开,穿着灰蓝色家居服的alpha站在外面。他刚洗了澡,头发是半湿的,越发显得漆黑,衬得五官更加深邃。
桑驰郁看着他,问:“家里人将祭祖仪式暂时安排在后天,那天你有空吗?”
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加之宿沅的低敏感体质,桑驰郁没有在腺体上贴信息素抑制贴。alpha说话时靠得很近,宿沅很早的时候就觉得,无论以什么样的表情说话,桑驰郁的神态都是具有蛊惑性的东西,能够让人移不开视线。
同时,那股沉而冷的雪松气息变得越发浓郁,钻进鼻子里,宿沅觉得自己的思绪像是一条棉线般被拉长了,变得迟钝了几分,呼吸有片刻的停滞,而后又轻微地急促了些。
“叮咚——主人,到了喝药的时间了,glacier为您取来了药。”
小机器人的声音打破了宿沅的状态,他低下头,慢慢地接过药剂,对glacier说了声谢谢。
等他抬起头时,对桑驰郁说:“我后天有空的。”
“嗯,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桑驰郁并没有离开,视线落在他手上的药剂上。
“不是对alpha信息素低敏感吗,为什么还要服用这个?”
宿沅平静地道:“但是一切并不是保险的。”
桑驰郁看了他几秒,微微侧身:“那,晚安。”
“晚安。”
门重新关上,宿沅和着温水服了药,然后用卢飞教授提供的仪器测量了信息素的浓度,跟之前一样,都是在正常范围内的。
算下来,他可能会有的下次易感期还很远。
宿沅的目光注视着被glacier丢弃在垃圾桶中的药剂包装。
他昨天咨询了卢飞教授,即使体质如此,但宿沅还是觉得不是最保险的。他也在网上查阅了跟抗信息素药剂有关的新闻,得知很多刚完成二次分化的omega正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的疏忽才遭受了侵害。
alpha在力量上具有绝对优势,他们即使失控也是有一定自主意识和反抗能力的,因此抗信息素药剂只是对于omega而言是必备物,药剂对身体没有伤害,但要按周期服用终究是麻烦。
所以很多omega都很期待结婚,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们拥有alpha的保护,无论是临时标记还是终身标记都能够帮助他们减少生活中的许多麻烦事。
宿沅当时就反应过来,他询问了柯子尘。
一开始柯子尘还很诧异,疑惑地说:“你问桑纪年的信息素做什么?”
“我想确认一件事。”
“你等等,我去问问啊,我也不清楚那家伙是什么信息素,只知道是a1级的……”
随后柯子尘告知宿沅,桑纪年的信息素是红酒味。
世界上没有绝对保险的事,宿沅不想冒险,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桑驰郁的婚姻受到非议。
昨天晚上他独自去了趟药店,第一次服用了抗信息素药剂。
选的是橙子味的,味道还不错。
宿沅走到床边的柜子处,从里面取出了那个陶泥企鹅,用手指摸了摸它笨笨的翅膀,注视了一阵,才又放回了原处。
祭祖当天,宿沅慢悠悠地起床,拉开窗帘,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下雨了。
桑家专门找人挑的日子,阴雨天,宜祭祖。
雨水适合盛纳人的哀伤和思念。
他洗漱完,换上祭服。
祭服是提前就送来的,黑色的中式上衣,斜领的边缘绣着样式古老的花纹,下面的长裤也是黑色的。
等宿沅穿好打开门,桑驰郁已经在走廊尽头等着了。
alpha的眉眼本就锐气冷硬,穿上祭服更有肃穆之感。
他没有多说什么,抬起手帮宿沅正了正胸口的白花,然后牵住他的手下了楼,徐传赶忙上前撑起伞,桑驰郁接过,带着宿沅坐上了车。
车子朝前行驶,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宿沅侧过头,看着雨水在车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痕迹,路上行人匆匆,不知归处。
“冷吗?”
听到问话,他转过头,说不冷。
桑驰郁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你的手有点冰。”
说完,宿沅的手又被握紧了些。
之后也是无话。
车子行驶到桑氏陵园的时候,远远的,宿沅看到了站在陵园门口的桑家人。
宿沅以前见到过桑之霖,他正在跟桑纪年说话,一位身着祭服的女人很快走上前,桑纪年转身离开,女人则挽住了桑之霖的手臂,后者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应该就是桑之霖现在的夫人骆雨了。
车子缓缓停下,徐传从驾驶座打开后车门,桑驰郁弯腰而下,转身朝宿沅伸出手。
宿沅用余光注意到桑之霖他们应该是看到了自己,但并没有人上前,桑驰郁带着他到了家人面前,不悲不喜地喊了声“爸爸。”
桑之霖嗯了一声,宿沅叫了声“伯父”,他却没应,目光在宿沅身上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带有一种刻意的居高临下,宿沅感觉到了,他的神情也变得冷淡了些。
很快,桑之霖说:“走吧。”
桑家家业极大,儿孙辈的分支很多,对应的先祖也不少。
宿沅跟着桑驰郁一一点香敬到墓碑前,最后走到了一处刻碑前。
桑之霖突然发了话:“这个仪式就免了吧。”
桑驰郁像是没有听到,对旁边的小童说:“把刻刀拿给我吧。”
“你——”桑之霖面露愠色。
骆雨连忙上前,小声安抚道:“之霖,别冲动,老人们都在,不要闹得太难看。”
今日来的家族老人确实多,桑之霖将骆雨的话听了进去,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他只低声咬牙道:“但是那名字只有第一任伴侣能刻!”
话刚一出口,他就察觉到有些失言,骆雨的脸色倒是如常,反而轻笑了下安慰道:“没关系,我都不在意刻名字的事,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好。”
桑之霖自知失言,也不再多说。
小童取了两把刻刀,交到了桑驰郁和宿沅手上。
“需要在上面刻下你我的名字。”
宿沅闻言,朝刻碑上看了过去。最下面一行的左边刻的是桑之霖的名字,右边则是桑之霖的第一任夫人,桑驰郁母亲的名字,她叫惠灵兰。
桑驰郁刻好名字之后,宿沅也蹲下身,在刻碑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和桑驰郁的名字沉默地挨在一起,雨水打湿了刻痕,却让痕迹变得更深。
仿佛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相连,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此刻是并肩同行的。
一直到祭祀仪式结束,桑之霖都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
有些桑家的人前来交谈,或热情或生疏,他都不甚在意,全程与桑驰郁站在一起。
祭祀的事到了傍晚才结束,从陵园离开时,桑驰郁让徐传先走,他来开车。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祭拜你妈妈吗?”
桑驰郁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宿沅:“你怎么知道?”
宿沅看着他,轻声道:“我刚才有注意陵园里的布置,没有看到你妈妈的墓碑。”
“嗯,她不葬在这里。”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郊外。
两人撑伞拾级而上,最终停在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刻着惠灵兰三个字,黑白照片上的女子是年轻时的模样,笑得很明媚。
桑驰郁将手中的白菊放到了墓碑前,注视着碑上的照片。
“她生前生了重病,当时就和我说,不想葬在桑氏陵园,想让我另寻一处地方给她安葬,照片要用二十岁时候的,说想要用年轻的样子继续看世间万物。”
雨丝绵绵地落下,在伞面上织就沉闷的曲调。
宿沅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然后握住了桑驰郁的手。
回到车上时,桑驰郁坐在了后座上,他说想再待一会。
光线暗沉沉的,alpha的面庞显得忧郁又寂寥。
“主人明天的行程是去参加祭祖,这是第一次参加祭祖。”
前一晚,在休息前,glacier和宿沅确认了他次日的安排。
宿沅趴在床上,头枕着手臂,听到这里转过头,问:“你知道祭祖是什么?”
“glacier知道,祭祖是祭祀祖先,”小机器人的显示屏呈现出蓝色,“所以主人可能会感到悲伤。”
“悲伤吗……悲伤是什么滋味的,我不知道。”
“唔,悲伤,悲伤是人类的情感,人悲伤的时候会哭,会流眼泪。但是主人,悲伤具体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宿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即使知道那些客观的,精确的形容,他还是无法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悲伤,人类的情感是无法靠文字就能理解的东西。
但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从桑驰郁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像淅沥的秋雨一样的,让他的胸口处闷闷的。
宿沅忽然想起来,这种感觉他是体会过的,在桑驰郁不告而别的那个雨天。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种情绪叫作什么,但时隔几年,重逢之后,他意识到和桑驰郁分开的这几年,自己似乎还在想念着对方。
所以那种情绪,应该叫作悲伤。
而现在让他感到悲伤的,是桑驰郁正在经历的东西。
腰上一紧,紧接着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
桑驰郁从记忆中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宿沅抱住了自己,他身体微僵。
“……为什么抱我?”他哑声问道。
宿沅想着那些安慰人应该做的事,他笨拙地拍了拍桑驰郁的后背,小声回答:“因为你看上去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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