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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灶君之女


  春秋年间,齐楚交战,齐军中伏,有大将廖,骁勇善战,伐敌于野,独斩一军,异非常人,然,战后立于积尸上三日夜,何人近前皆以刀斩之,后,疲卒。

  古人杜撰故事,有所夸张,但也阐述了所谓‘杀红眼’是个什么状态。

  如今,林欲静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

  “林欲静,林欲静……”

  林欲静好像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如同深入敌军阵地熬了许久没睡的士兵,已经疲惫到神志不清,却因恐惧随时可能出现的敌军,不敢入睡。

  疲惫的大脑,已经几乎控制不住她的肌肉和反射神经,如同惊弓之鸟,随时会向靠近她的一切挥刀。

  “林欲静。”

  近在咫尺的声音,触发了不安的本能,不过刀刚要抬起的瞬间,林欲静握刀的手就连着刀镡一起,被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

  他的手蹭到刀刃刮破,血沿两人相握的指缝滚落,把她从孤立无援的悬崖边拉了回来,拉进了一个还算结实的港湾。

  “我的手…好像僵住了。”

  “你握的东西太冷了,没事,放轻松,慢慢来,交给我……”

  周八蜡抱着林欲静,缓缓让她的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小臂缓缓摩擦,按摩她的手腕和小臂。

  周八蜡像呵护初生孩子的母亲,缓缓的把杀红眼的林欲静纳入怀里,慢慢安慰着,帮她把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当啷,林欲静握刀的手,终于在周八蜡的按摩下软了下来,松开刀掉落地上。

  林欲静也像结束了所有战斗的老兵,终于可以不再有任何顾虑,累倒向软床安眠休息,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夜色下,水库附近,遍地污血里,泡着无数闪亮的装脏,周八蜡扶着睡着的林欲静,见守旧爷走了过来。

  ‘风来客,老朽那个年代都称呼这个抓周血脉的人为领风者,进步修行速度总是领先于时代的天骄血脉,常有常青,但也常……’废庙堆积的畸形躯体看着林欲静:‘短命。’

  守旧爷:’刚过易折,风疾易催,历代领风者命运多舛,会被突破时代的代价磨损,都死得很早,没有过什么好下场。’

  周八蜡没听到这些话,因为这是守旧爷自己心里默念的,它不能告诉周八蜡这些,因为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守旧爷身上废庙掉着渣说道,同样状态的还有污仙,它们的废庙躯体如倒塌的老房般,一点点瓦解。

  这就像是每一个修行《装脏法》之人最后的宿命,在越探索越复杂的世界,蒙尘迷失,自我崩溃,丧失继续向前的能力。

  周八蜡试着伸手触碰守旧爷,尝试用残破飨食律法的力量,但是没效果,不像他之前偶然蒙尘那极轻微的一点,守旧爷如今蒙尘的状态,他的残破飨食律法根本不起作用。

  周八蜡:“最后一个问题,《装脏法》这条路走不通吗?蒙尘无法避免吗?”

  周八蜡用掉了最后一个问题机会,却也正是守旧爷最期待他问的问题。

  守旧爷手里还有太多的信息,想留给放逐地的后人们,但没有机会了,如果非要从中选一个最有价值的留给后人,那定是它和污仙不顾蒙尘之苦,研究了半辈子的微末成果。

  守旧爷:“装脏,本是填装神像的贵重之物,是神像的五脏六腑,支撑了神像有灵,但空享尊贵却不显灵,是为‘尸位素餐’。”

  守旧爷看着自己渐渐千疮百孔的身体:“这就是蒙尘的原因,追求请神筑庙,忽视显灵,渐渐蒙尘成为了‘尸位’。”

  守旧爷似讲累了,也可能是对抗蒙尘疯癫半生疲惫了,逐渐崩塌的身体坐下来,坐在水库遍地的污血和装脏中间,迟暮佝偻。

  “污仙专门来找你,你身上似乎有些能规避蒙尘的东西,老朽不知那东西是何来历,有何神通,但那也是你个人的本事,而老朽要留下的是给所有族人的出路。”

  守旧爷身上的废庙已经坍塌了大半,个头都削减了半身,如同没有人烟的荒庙里,香火不再的神像,将被遗忘。

  “所谓避免蒙尘沉积的方法就是,不要囫囵吞枣追求请神筑庙,而是多去显灵使用,多去履行体庙俗神的神职,在神位谋其事……”

  守旧爷声音渐微,最后身上的废庙已经全部坍塌,不复存世,只留下最后一句余音。

  “切记,筑庙则佑世,有神则显灵。”

  ……

  守旧爷死了。

  周八蜡叫出轿神,把万工摩托变回了万工轿,把林欲静抱进轿子,安顿好。

  然后出来,看着大战过后,夜色下一片狼藉的水库,遍地垃圾一样堆积的装脏。

  今晚发生的事情很多,找到守旧爷是周八蜡最接近俗世秘密的一次,但造化弄人,又或者说冥冥中有什么天意,俗世的秘密无法被轻易窥探,周八蜡最终收获的消息有限。

  污仙这档岔子,浪费了三个问题平息,导致守旧爷死前留下的有价值信息少了,只有应对《筑庙法》中蒙尘这个副作用的方法:

  “筑庙佑世,有神显灵,抵御蒙尘尸位。”

  再有就是,周八蜡走到守旧爷废庙坍塌的遗骸处,拨开断壁残垣,从遗骸底下,摸出了所剩不多的遗物。

  守旧爷体庙的筑庙素材都蒙尘损毁了,俗神也死了,但作为永恒基础物质的装脏,肯定是留存了下来。

  不过,并没有周八蜡用得上的,都是山河隍市系的,而且非常……朴素,虽然是个大人物,但练的都是些稀有度不高的装脏。

  或许这些俗神生前养的很极品很强,但归于装脏后先前所有的配置就都清零了,价值高低只看稀有度。

  扒开这些,守旧爷遗骸最底下,有它留给放逐地最后的礼物,它的研究成果。

  “拘仙敕神符造法(制作配方),守旧爷半生心血研究开发出的‘拘仙敕神符’,功能:可用于镇压收服俗神。”

  周八蜡抬头看向夜空中的灿烂星河,仍在持续落下的流星,那是地外轨道上数量庞大的装脏,化作俗神落下。

  如果说《俗世》游戏公测是对地球时代的第一次冲击,那今晚就是第二次,污仙和守旧爷都只是拉开这场新时代大幕的开场白。

  ……

  周八蜡回到地龛前,污仙倒在地上,只剩最后一点断壁残垣就崩塌殆尽了。

  如同守旧爷一样,它们本就都蒙尘至深,是疯癫将死之人,谋求个最后死得其所。

  关于污仙的那个梦境。

  用“太空”做梦,或许换到任何一个地球人手里,大概都不会选择这样一个环境,不过对“另一个世界”来的污仙来说,这或许是最合适的选择,不熟悉周八蜡生活的世界,又不能用俗世的世界,就索性选择一个折中。

  周八蜡有时觉着这玩意儿真的疯了吗?一个疯子的博弈思路也能如此清晰。

  至于,周八蜡怎么从梦境中醒过来的。

  “遁世爷的残皮(传说),来自远古未知的诡异存在褪下的死皮,经过漫长的岁月磨损,已经逐渐丧失了其本来的神性,但仍然残留着一丝遁世律法的余韵。”

  周八蜡后知后觉,在那个太空梦境中出现过的数次诡异现象,其实就是遁世爷的残皮生效,在抵抗污仙的探索,尝试把自己叫醒。

  大概因为这次的污仙道行太高,所以这玩意儿也只能起到这么点作用,索性周八蜡最后注意到了,脱困而出。

  周八蜡在污仙旁边蹲下身来,问了个问题道:“你认识贺生根么?”

  污仙呢喃:“谁…嘻嘻…谁…”

  周八蜡不知它是疯了不认得,还是真不认得,前者尚好,这事至此闭环结了,但如果是后者,那到底是谁冒充守旧爷给贺生根永生?谁谎称污仙牙雕的功能像放污仙出来?今天这一切是否在他的算计中?

  正当周八蜡一边琢磨着这些事,一边眼看着污仙死时,已经游离着最后一口气的污仙,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能这么走…嘻嘻…我最后得给你留点礼物…嘻嘻嘻嘻……”

  污仙说完话,所有废庙彻底崩塌,死了。

  但那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最后的诅咒,却像根刺般令人坐立不安,周八蜡听的皱眉,回到万工轿时,才发现污仙说的是什么。

  林欲静胸口,半块污仙遗留的废庙檐插在肉里,蒙尘正在快速污染她的体庙。

  亦如周八蜡当初险些炸脑袋时一样,林欲静的体庙蒙尘暗淡,并且畸形着往体外溢,迅速恶化,要奔着守旧爷和污仙那个形态去。

  周八蜡唤出飨,伸手拔住那块污仙遗祸,以残破飨食律法的力量阻止。

  开始尚且有效,但没维持很久,周八蜡沉默着手都握出血来了,但他感觉好像仍要握不住流逝的林欲静的生命。

  然而,就在紧要关头,那块污仙遗祸突然沉入林欲静体庙更深处消失了…嗯?没了污染源,飨食律法迅速清理了林欲静体内的蒙尘,林欲静突然被从死亡线上抢回来了,但周八蜡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不详的预感在弥漫。

  林欲静骤然惊醒,抓着周八蜡的手,脸色苍白的道:“九龄……”

  周八蜡瞳孔一缩,同时手机响了,冉秋然打来电话,着急的哭腔:“九龄突然晕倒了!”

  ……

  凌晨,滨城第五中心医院。

  满身血污的周八蜡和林欲静风风火火闯进ICU病房,连夜赶回了滨城,迎面则是看到了熬的两眼通红的冉秋然,守在病床前。

  周八蜡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重症病危。

  烧香女的通天福地和契约庙主的体庙是桥接连通的,俗神可以在其中自由行走,有些物质也可以互通。

  周九龄是林欲静的烧香女,就在刚刚,她才跟冉秋然一起逛完街,两个女孩在旅馆里聊女生夜话,突然感知到了林欲静陷入危险。

  周九龄咬咬牙,跟冉秋然道:“秋然姐,我等会儿万一晕了,你帮我叫下救护车。”

  周九龄说完,就动手把污仙遗祸从林欲静体庙里迁出来,迁到了自己的通天福地里。

  林欲静脱险了,她却出事了。

  周八蜡上前握住妹妹的胳膊,飨食律法的力量进入她体内扫尘,洞天福地里已经是遍地腐朽破落,完全被摧毁了。

  万幸中的万幸,周九龄是烧香女,不修正统的全部《装脏法》,没有体庙构造,这导致蒙尘在她身上生效远不如修《装脏法》的庙主来的猛烈,不然,怕不是撑不到周八蜡回来,就已经变成守旧爷那样的尸位了。

  如今,周八蜡以飨食律法帮她扫尘,就像尿毒症做透析一样,但,也只是发作延缓,且要定期扫尘,如果无法根除,终究难逃一死。

  扫尘从凌晨到中午,周九龄体内的蒙尘污染浓度下去了,转醒过来。

  这一恢复过来,倒是比谁都精神,饿了,能吃这个能吃那个,丝毫看不出凌晨时虚弱那样,立马就能满地撒欢儿。

  周八蜡坐在病床边给周九龄剥了个橘子:“我打小时候就觉得,妈生咱俩的时候,没把智商分配均匀……”

  周九龄抢话道:“我肯定是大聪明,你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周九龄醒后没事了,周八蜡就让林欲静和冉秋然都先回去了,两人的情绪都很糟,一个是周九龄晕倒在自己身边,一个是知道本该出事的是自己,周八蜡怕她们心理压力太大,而且都熬了一晚没睡,她们需要休息。

  至于周八蜡。

  周九龄吃着果冻道:“没告诉爸妈吧,你可千万别说啊,他老两口知道了再着急再过来更乱了,我这都没事了……”

  周八蜡打断了她避重就轻的话:“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麽。”

  周九龄:“……”

  周九龄沉默了会儿,然后挠着头冲周八蜡咧嘴呲牙,傻呵呵的一笑。

  周八蜡还能说她什么呢:“中午吃什么。”

  周九龄举手呲牙:“猪脚饭!”

  “歇着吧,我去给你买。”周八蜡起身给周九龄安置好,出了病房去给她买饭。

  周八蜡出门后,周九龄强装起笑脸的嘴角渐渐平下来,看看自己千疮百孔的洞天福地,看看身体里那个随时在威胁生命的污染源,看看病房窗外,无声,但是迷惘……

  病房门外,周八蜡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定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然后才离开。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出医院,被几个民调局的人拦住,私下给他通个气,周九龄现在的状况,受到政府的关注,污仙留下的感染源在她体内,她现在就是个危险的病原体,不可能放她乱跑,但考虑到家属的心情……

  民调局的意思,是希望周八蜡主动把周九龄交给政府,隔离监管。

  周八蜡听说之后,没发火,只是沉默,沉默的让俩民调局过来通知的便衣都冒汗了,比发火都吓人,不过周八蜡打了个电话后,过了一会儿,上面改了指示。

  周九龄这个危险污染源携带者暂时不要进国境,政府出钱资助她去海外留学。

  不算好,但比起被隔离关押失去自由,要好的多,周八蜡干了什么?

  还记得周八蜡一直在提供研究资料的科研中心吗,曾经透过底是政府某位退休的大人物主导,周八蜡给了他件东西,先前让飨吃下的北斗阵法碎片。

  周八蜡先前刻意留了一手,没想到如今真用上了,跟政府作为交换条件,给了周九龄争取了一个空间。

  但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最根本的,还是把周九龄身上的污仙遗祸,彻底解决。

  周八蜡拿起手机,看着今天凌晨时,在游戏里收到的新信息。

  “生死爷的神胎,已孕育完成。”

  “生死爷已苏醒,知晓了你的近况,它觉得这对你们而言是个机缘。”

  生死爷:来吧,本座不计前嫌,这会是一场双赢的合作,你能救你妹妹,我也能试验我们的神胎。

  还记得一年前,周八蜡与生死爷的神胎,如今一年期至,它来了。

  ……

  广袤的太阳系,木星的卫星轨道上。

  木卫四的地表上,骤然睁开一只横跨半颗星球的眼睛,另外半颗星球无数羽毛从地表长出来,羽毛下露出星球的生殖器,喷吐出一颗极小的小行星。

  小行星横跨太阳系,越过火星月球,抵达地球,从大气层坠落而下。

  半个月后,前往广东的火车上。

  周八蜡刷着抖音视频,半个月前,那场波及全球的“第二次冲击”,至今还影响深远。

  周八蜡当时人在密云水库,身陷很多麻烦事,后来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才有空关注留意新闻,知道当时那个“装脏流星夜”,在不同地方发生着很多事。

  面对大量俗神,不仅政府武装坦克战斗机出动,天基武器的北斗阵法打击,还有很多道场的庙主,民间的高手现身。

  不少短视频拍到他们,传到网上,周八蜡甚至看到不少熟人的身影,中元公的百鬼夜行屡屡上镜,甘肃一带有个带着白老鼠的僧人,京城的武人道场主…都有在那个夜晚出手。

  整件事伴随着这些短视频,在社会舆论上发酵,同时自然无法掩盖那个问题。

  “第二次冲击”在地球上无主投放了大量的装脏和俗神,这些装脏和俗神如何处理,是考验政府决策的时候。

  宇宙的本质就是一场资源调配,从离散到聚合,再从聚合到离散,所有的崛起和覆灭,战争和秩序,都在其中诞生,在其中灭亡。

  当然,这些和周八蜡没关系,他现在人已经到了汕头一个渔港小村。

  岭南也是多神贵地,风雷大神,山神罗浮,八路海神,摩利支天……周八蜡蹲着看墙角里一尊小龛上供的怪神,这叫急脚先锋,《广东新语》中有记,专保男女偷情。

  福建广东澳门等地的地方习俗,能看见‘筒子楼下建神龛’这种南北两地少见的景观。

  当然,周八蜡不是来看这些的,跟当地村民打听,最近是不是有颗陨石落在这。

  村民说有,让蛇仔明家给捡走了,周八蜡于是去找上门,开门的是一对中年渔民夫妇。

  本来听说问那陨石的挺高兴,怎么呢,稀罕玩意儿捡回来就是为等着有老板来收的,结果一看周八蜡学生面相,立马掉了脸子。

  周八蜡也不多废话,从背包里拿出几捆百元大钞:“五万块钱,我看一眼石头。”

  嘶,俩人赶紧给周八蜡让进去了,屋里后院,摆着一颗孕妇肚子大的陨石。

  周八蜡远道而来,看见了,放了心,从饕餮胃袋里掏出件挂坠来,放在陨石上。

  挂坠是什么?那半颗眼珠子,大衍眼。

  周八蜡把大衍眼留在了陨石上,转头跟那夫妻俩说:“帮我养着,不许跟任何人说,每年给你们100万,但多往外说一句,不光没钱拿,还得掂量掂量命。”

  啊?夫妻俩傻眼了,打了半辈子鱼,没听过这种来钱的买卖,直到周八蜡把旅行包往地上一甩,两人亲眼看到了里面一捆捆的钱,这才信了。

  周八蜡给完钱撒完币,随口交代些事,就走了,夫妻俩狂喜之余,纳闷儿这哪来的散财童子?图什么?石头怎么养?

  直到当天夜里,丈夫半夜起床解手,听见院儿里有哭声,去看,发现陨石裂开了,一个娃娃正在里面哭。

  想起白天那学生临走前说了句:等生了就先用‘周可可’这名叫着。

  半夜,新生娃的哭声在小渔民家响着,周八蜡站在渡口看着手机,生死爷邀请他入局的这场布置,他在等一个结果。

  他们要用未来,影响现在。

  ……

  ps:提前说下,接下来是十几章的一个小卷,从另一个视角和时间点讲一段剧情,写完还会回到这个点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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