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虎符
乔嗣柔听着,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王三夫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低声说着:“南疆那地方过于偏远了,山林里更是易守难攻,那帮人既然是淮南王的亲信,想必不是寻常人。淮南一案已经盖棺定论,哪里还有犯案的可能?若是翻案,当初力陈证据、亲自带兵灭了乐氏全族的王氏又该如何自处?”
乔嗣柔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附和道:“您说的是,淮南一案既然没有翻案的可能,那南疆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归顺,王谢一直瞒着此事,恐怕不仅是担心因办事不力被牵连,也是怕有人利用乐氏旧僚兴风作浪罢?”
王氏也许是怕有人利用南疆兴风作浪,谢氏却是想将南疆之人收为己用罢。
谢氏本就强大,原本仅次于王氏,如今已隐隐凌驾于王氏之上。若是谢氏得到了虎符,再以为淮南王翻案、复仇的名头鼓动乐氏旧僚,杀入长安,恐怕不仅是王氏无法招架,连赵家的天下都要易主了罢。
乔嗣柔若无其事地送走了王三夫人,独自坐在殿中,面色苍白地沉默了良久。
如果淮南王的虎符在乐茗手中,那么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靖安四年,乐豫将半数兵权归于朝廷之后,回了会稽,王氏筹谋已久的淮南王谋逆伪案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王氏带军攻入会稽,谢氏从旁协助,使淮南王府在措手不及之时便血流成河、化为灰烬。与此同时,太后带着围住了太清宫,禁锢年少的天子,王幼棠则在乐茗产后虚弱之际,逼她就死。
但是,乐茗根本就不是表面那样柔弱的人,她自小被淮南王当成男儿一样养大,自然得乐豫真传,有一身好武功。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诞下宜霖之后,她也许很是虚弱,无法与王氏的众多人手抗衡,但总不至于任人鱼肉,寻到一个机会,劫持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幼棠,是不难的。
也许就是在王幼棠手持三尺白绫走近她的时候,乐茗起身反击,以王幼棠的性命相挟,在太宁宫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被谢氏所救。
这一路上必定是惊险万分的,她能以王幼棠为人质,王氏的人也能以殿中的月龄和宜霖为人质,且王氏冷漠无情,未必会在乎王幼棠一人的生死。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厮杀,乐茗最终活了下来,却已经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乔嗣柔想,也许谢氏将她救回去,是动了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也许是顺水推舟,也许是为了多一重保险,总之,一开始,谢氏应该是没那么在乎她的生死的。
可是在王、谢的围剿之下,乐氏的旧僚终究还是没能被斩草除根,他们在遥远的南疆休养生息、蠢蠢欲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淮南王府的烈火灭了,太宁宫的血腥味也散了,王、谢将淮南王府掘地三尺,将太宁宫翻来覆去的搜寻,终究没有找到那枚攸关生死的虎符。谢氏只好孤注一掷,将她带去了南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巫医之术将她救醒,却发现她前尘尽忘,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什么虎符了。
于是新的计谋开始了,谢氏将她改头换面,扭曲她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在她对王氏恨之入骨的时候,以乔嗣柔的身份,送她入宫。一来可以借着她与乐茗相似的容貌获得帝宠,再借着她对王氏的恨意打击王氏;二来,她身处最熟悉的皇宫,陪伴着最深爱的人,说不定会慢慢想起从前的事,一旦她恢复记忆,身边的素纨便可立刻夺走虎符。
谢氏,多么缜密的算计,但是终究有所遗漏。
第一,谢氏算错了赵珏。赵珏表面荒废朝政、不近女色,是王氏手中的傀儡,其实一直伺机而动,在乔嗣柔入宫之初,二人便达成了隐秘的同盟,在这样近乎坦诚相见的同盟之下,谢氏的些许筹谋便露出了马脚。
第二,谢氏小看了乔嗣柔。起初,她的确相信了谢翎与素纨的谎言,也真的在按照谢氏的意愿成事,但是渐渐的,她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看似还在听从谢氏的指示,其实早就脱离了谢氏的控制。
第三,谢氏低估了赵珏与乐茗的感情。乔嗣柔已经改头换面,仿佛重获新生,既无乐茗的容貌,又无乐茗的记忆,赵珏却还是轻易地认出了她。而赵珏虽看起来阴鸷冷漠、无情无义,却有一颗炙热的心,让乔嗣柔忍不住跟随心底的意愿,与其统一战线,并肩作战。
乔嗣柔站起身,在偌大的殿中来回踱步,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如果虎符真的在乐茗手中,她会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呢?太宁宫已经空置了接近四年,四年的时间里,王谢二族恐怕早就将太宁宫掘地三尺,却还是一无所获,难道虎符根本不在太宁宫?
她是真的想不通。
不知呆坐了多久,殿门重新打开,赵珏端着一贯冷淡的模样,慢慢踱步进殿。
乔嗣柔浑身无力地坐在榻上,见他独自进门,也不行礼,只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仿佛丢了魂魄一般。突如其来的真相令她一时难以消化,她心中关于过去真相的石头已经重重落地,有关今后出路的石头同时也悄然升起。
赵珏已不像从前那样嫌弃她,直接挨着她坐下,指尖点着她的肩头,问:“怎么了?”
乔嗣柔长呼出一口气,略顿了顿,道:“今日,王三夫人来了。”
王三夫人来韶和宫之事,并不是个秘密,赵珏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他对王家人毫无好感,更没有信任,闻言,只慢条斯理地捻起她的头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乔嗣柔知道他的意思,继续道:“三夫人与我母亲是同族姐妹,嫁入了国公府之后,过得并不如意,她此番前来,是想与王容和离,又想在和离之后,带走与王容所生的嫡子,特来寻我帮这个忙。”
赵珏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你答应了?”
乔嗣柔摇摇头:“妾身哪有这个本事?只好劝她再忍一忍,日后若王氏失势,她再寻机会提出和离也就是了。她大概怕我不肯相信她,又说了许多秘闻,其中一件尤其隐秘,是她从王容与王释的来往信件上偶然得知的,令妾身震惊无比,至今难以平静。”
赵珏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放下她的头发,正色问道:“她说了何事?”
乔嗣柔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王三夫人说,当年王谢对乐氏的围剿并不彻底,乐氏旧僚尚有遗存,那些旧人……如今在南疆占山为王,只待淮南旧案沉冤得雪之后,凭淮南王的虎符归顺朝廷……”
赵珏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眉心蹙起,眼睫微扬,一手缓缓捂住自己的胸口。
昔日乐茗含笑的声音犹在耳畔,声声催得他指尖颤抖。
“父王说了,那虎符对他而言全无用处,都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自己那张脸便可调动百军,这东西倒不如留给我来傍身……”
“藏到哪里?那可不能告诉你!”
“君上,送你一只护身符,护你平安康健、百岁无忧……”
如玉般的手指慢慢入怀,从衣襟里挑出一只系着红绳的荷包,荷包很是小巧,装得鼓鼓囊囊,收口处被封得密密麻麻,粗糙却紧密。
他把那只荷包交到了乔嗣柔手中,声音带着几分晦涩:“物归原主。”
乔嗣柔一惊,慌忙拿剪刀将收口处的针线拆开——荷包里满满的碎步中,赫然包裹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虎符。
看到它的一瞬间,乔嗣柔的脑海深处仿佛传来了久远的声音:“昭昭,后宫凶险,这个给你傍身,你一定要藏好,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她似乎不肯收下,那个浑厚的声音又说:“那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要调动他们,还需这个?你收下,只有你好了,为父才能安心。”
这是父亲给她的傍身之物,想借此稳住她的后位,让她余生有所傍依。而现实中,也是因为这枚失去踪迹的虎符,她才有机会重活一次。
乔嗣柔怔怔地看着那枚虎符,眼泪一下子如泉水般涌流而出。
赵珏轻轻扶着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乔嗣柔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泣不成声,心下五味杂陈,铺天盖地的都是对父亲的感恩与思念。
那人视她如掌上明珠,将世上最好的一切拱手送到她眼前,她还没来得及报答,便已与他天人永隔。
殿中无比寂静,唯有低低的哭泣声与轻柔的安慰声,二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两颗心也前所未有地紧紧相依。
殿外,靖安八年的春风已跃跃欲试,再过不久,长安城将迎来又一阵春雨,浇灭了满城的狂躁,浇灭他们心头的烈火,浇灭四年前的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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