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6)碎玉
第二日一大早,云笙一只脚迈出了冷府的大门。她回头望一眼,宅院深深,正如初次来透过盖头看时那样。
云歌没有来送她,许是怕分别的场景太过悲戚。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她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寂寂白雪中。
冷云阁今天格外冷清,冷凝抬眼看了下二楼的阁房,没有听见如往常一般的笑声。他抬步上楼,阁房里只有在静静调香的云歌,勺子轻轻搅动着香盒里的粉末。
上回的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都心照不宣地避着对方。
冷凝坐了会,轻咳一声,道:“怎么这会了,都不见你妹妹来陪你。”
云歌波澜不惊道:“这几天天气凉,赶着做了护膝,让妹妹送回去给爹娘了。”
冷凝若有所思:“可是下午再过来?”
云歌放下勺子,也不知他怎的突然和她搭起话来,道:“离家数月,妹妹也想家了,就让她回去了。”
冷凝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一声,心下突然有些烦躁,就站起来准备出去。
云歌也没看他,继续转动着手里的勺子。冷凝见状也不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刚出冷云阁,他便往府外赶去。这几天他刚有些头绪,还没来得及验证。上回送云府二老回去时,无意间瞥见张夫人脖子后有个黑印,总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想到云歌脖子上也有个印记,又听说两姐妹是双生子,总觉得有些蹊跷。
他和云歌相处时,总会不会自主地想到另一个少女。一开始以为是两姐妹长相太过相似,自然地联想到了一起。可后来他发现每次看见云笙时,总会不自觉的关注她。
冷凝心中困惑,却觉得之前的自己身处雾中,好像慢慢地这层雾快散去似的。
所以他要去寻她,拨开那层雾。
出了冷府,冷凝脚步匆匆地往云府方向赶。现下是赶集时刻,街上人头涌动。冷凝拨开人群,眼中有明确的方向。
恍惚间,瞥见一身粉衣的云笙站在一个摊贩面前。
他速度极快地赶了过去,却见云笙直直地往前去了。她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稍不留神就失去了踪影。冷凝赶到她消失的地方,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有一条小巷。
一股莫名的感觉引领他往小巷深处走去。
穿过小巷,他站在了一个祠堂院外。头顶上方赫然悬着“月老祠”三个金色的大字,粉衣少女的身影一闪进了里边的祠堂。
冷凝迈着大步穿过院子,脚下未化的积雪绊不住他的脚步。门里香火燃烧的香味传到他鼻子里,竟有些安宁。
冷凝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冷风夹杂着微雪随着打开的门吹了进去,吹起跪拜在蒲团上少女的长发。她缩了缩脖子,衣领拂过脖子上星星般的印记。
把着门的男子霎时呆在了原地,一时天地失色,唯有少女鲜明的身影泛着点点柔光。
云笙回头,看见门口深深望着她的冷凝,不免心惊。
她迅速从藕团上站起来,面对着他,眼神戒备。
冷凝慢慢朝她走过去,她只能往后退。退到了供奉着月老像的神台边,后仰着身体喊道:“你在神仙面前动手,可是会遭天谴的!”
冷凝置若罔闻,只停在离她近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地方,缓缓道:“十几年前,城外荒郊,你可记得遇见过一个小男孩?”
云笙眼里露出一丝波澜,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是春天,小姑娘每天都会给小男孩带一些食物。只要他看见郊外农田上的小小身影,就知道是你来了。”
“起初,他很戒备。后来开始期盼小姑娘的到来,他们一起玩,跑过了好多山头,捉过了很多田里的泥鳅。这对小男孩来说,是黑暗日子里弥足珍贵的一段时光。”说着,他的手轻轻拂了拂云笙的头发,眼神开始变得痛苦,“后来有一天,男孩被抱走了。他挣扎着想要留下,却无能为力。因为家族的原因,他甚至不能再回那个地方去看一眼。”
冷凝感受到眼前少女内心的颤动,终于一把抱住她。下巴深深抵在她的肩上,万般愁肠从心头涌起。脑中嫁衣少女的面容渐渐清晰,如多年前的小姑娘一般,清晰可见。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他还是错过了。
本来安静的怀中女子突然奋力挣扎,冷凝哪肯放手,生怕一放手她会再度消失,只紧紧环住她。
云笙挣扎着,背后的神台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一瞬间,神台顶上的红绸纷纷落下,将二人包裹在其间。似割不断的缘分,相错纠缠。
云笙抓下头顶发簪,一下划破围绕在身上的红绸,红绸散落在地,如凋零的残花般枯萎。
她举起发簪,对着冷凝,语气冰冷:“你就是为此把我姐姐抓进冷府,杀了忧兰哥哥的?”
冷凝凝噎,无助地看着她:“对不起。”
云笙惨笑一声:“因为你,让云府上下不得安宁。因为你,有人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冷凝,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冷凝头脑一痛,捂着太阳穴道:“不是这样的,云笙。从头到尾我只想找到你,和你在一起。我未想过让任何人死,只是未料到那人会以命相搏。”
云笙眼神冰冷,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你只想得到你要的东西,不论用尽什么方法。对于我姐姐,你怕是半分歉意也无吧。”
“我可以放她走。”冷凝大袖一挥,“我会弥补所有我对云家造成的伤害。”他看着云笙,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只求你不要恨我。”
云笙绝望的摇头:“放过我姐姐?她嫁进冷府不过月余,你若是现在休妻,天下人会怎么想。你又要我怎么和家里人交代,要我跟他们说,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个误会?”
冷凝急道:“这场婚事本就是在府里办的,除了府里的人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云笙无力地垂下手,对他道:“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走吧。”
冷凝眼里的光正一点一点暗淡:“我只愿你,不要恨我。”
云笙没有再回话,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冷凝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逐渐下沉,被寒冷吞噬。
二老见回到家的云笙,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以为是在冷府里受了什么委屈。
云笙摇摇头,也不说话,走到二楼云歌房门口,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的陈设一切如旧,仿佛下一秒云歌就会出现在眼前,二人又可以和往常一样嬉笑打闹。
可惜,房间里的浮尘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连好几天,云笙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思绪纷扰。
原来见到冷凝时的熟悉感,是真的。
她记得那天,自己和往常一样去找他,跑遍了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却都没有发现小男孩的身影。寻了好多天,才终于死心,在他们第一天见面的地方放下一盒云片糕,当作告别。
而今,那个小男孩回来了,可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可惜,多年前的那场美好的相遇,却演变成了当今的一场噩梦。一场对于四个人来说的,噩梦。
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中,肩膀微微颤抖。
转眼间,到了年末。
凤凰城在天子脚下,每回过年总是十分热闹,街道两旁流光溢彩。家家户户都贴了对联,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
到了晚上,皇宫方向开始放起了大烟花。一时烟花声掩盖住了嘈杂的人声,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一个脚步匆匆的身影踏过地上的鞭炮来到云府,对门口的家丁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云笙从里边走了出来。跟着带路的人穿过人群往冷府方向走去。
“姐姐说过是什么事吗。”云笙担忧地问前面的人。
那个丫头是她在梨花斋外碰见过的,也是冷云阁照顾姐姐的丫头。今夜突然来找她,说是云歌有话要说。
丫头摇头:“主子没说是什么事,说是要等见到您才说。”
走着走着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云笙有些犹疑。
丫头急道:“姑娘,主子就在前边等着呢。”
云笙看这丫头是熟人,也怕云歌真出了什么事,只能半信半疑地继续跟她走。
来到一处住宅外,丫头停住脚步,道:“主子就在里面,姑娘请进,我在外面守着。”
云笙看了丫头一眼,觉得丫头表情有些怪异。内心的不安达到顶峰,她收回要开门的手,想转身离去。
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云笙一惊。还未等看清黑暗中那人模样,就被一把扛起,撞开门进了里边的庭院。
门后的房屋已然倒塌,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
那人把云笙扔到草堆里,狞笑着靠过去。云笙反抗不得,大声呼救。
天上的烟花如天女散花一般绽放在她眼睛里,所有的声音都消逝在盛开的烟花中。
门外的丫头听见里面传来的阵阵哀嚎,嘴里喃喃道“对不起”,逃也似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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