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十九章（3）

村民们高声审判着少年，数落着怪物的种种罪行，根本不听他的半分争辩。他们的词句叠加得越来越快，语速快到整个舞台似乎都在同频共振，更多的伶人们从台面下升起，他们越来越靠近黑发少年，把他紧紧围成一团，狠戾的叱责与恶毒的咒骂声源源不断地从他们口中而出，少年的神色愈发痛苦。

        白玘整张脸也皱成一团，他似乎在尝试与少年感同身受。

        终于，在一段尖锐的批评唱词之后，少年终于爆发了！但意想不到的是，人群的中心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与黑发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

        这下，不止是夜归鹿，其他人也同时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夜归鹿，夜归鹿的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艾米莉娅有些担忧，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觉得自己如坐针毡。但是星珏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肌肤感受到了温暖之后，连带着内心也接收到了一种安定的力量。艾米莉娅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安，继续坐在位置上，观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与少年好似双胞胎的另一个怪物，冲着村民们疯狂地咆哮着，他们都惊惧于这个场景，一时间都闭上了嘴巴。新生的怪物由此开始高声唱词，他凄厉的声调如泣如诉，也不知道是代表着黑发的少年，还是代表着他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同时也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孩童们惊奇于黑发少年如怪物般长生不老的能力，甚至产生了羡慕与嫉妒的感情。他们长大之后逐渐体会到了成年人的辛酸与苦恼，他们也想要变得像少年一样，拥有无上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永远停留在自己想要的年纪当中。于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偏方，听说将几种药材和永生之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就能熬制出同样长生的神药。那天，他们向少年讨要鲜血，但少年深知这根本就是巫医编造出的一个荒谬的骗局，自己的血说不定反倒还会害了他们，于是他拒绝了。

        谁知，孩童们却认为少年是自私地想要独占长生之法，一怒之下与少年争斗起来，少年不忍自己的伙伴们受伤，便同意将自己的鲜血献了出去，与此同时流下的，还有少年的泪水。

        也不知是那几种药材混合之后本身就具有毒性，还是区区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怪物的鲜血，孩童们饮下长生药之后，居然无一例外地暴毙身亡。

        少年崩溃了。

        他失去了自己的血液，还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伙伴们，不明真相的村民甚至想要烧死他为死去的孩子们偿命，这样的打击于他而言，是不可承受的。

        台下的观众们为这曲折离奇的剧情反转而吃惊叫好，还有不少人哀叹悲伤怪物少年的凄惨遭遇。但这一道道叹气声，却像最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夜归鹿的心脏。

        封玠忍受不住了，他第一个站起来对夜归鹿开口：“这根本就是有心人在故意编排，虽然我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以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归鹿君，我们走吧。”

        白玘紧接着起身，不停地点着头，还一脸担忧地关心着夜归鹿的精神状态。

        但出人意料的是，夜归鹿内心暗潮翻涌，脸上却表现得平静无波。

        他安静地注视着台上的表演，轻声道：“没关系，都坐下来吧，台上表演的也不全是真的。我倒是想看看……”

        夜归鹿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村民们无法接受真相，这残酷的事实也不能为他们所承受。

        到最后，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所谓的【真相】，而是一个能全盘承担他们的怒火，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以了结这场悲剧的【凶手】。

        黑发的少年彻底绝望了，他全身的力量像被抽空了一样，那个一模一样的怪物却与之相反，似乎得到了极为强大的力量。黑发少年在心死中沉沉昏睡过去，当他从一场漫长而又黑暗的睡梦当中醒来之时，却发现村民们被诞生的那个怪物全部屠杀殆尽了。

        少年恨村民们吗？

        按理来说，应当是恨的。

        少年想杀了村民们吗？

        这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就在他不知道答案的时候，怪物已经做出了决策，为他，或者说为自己，消灭了所有障碍。少年该怎么办呢？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还想要继续灭杀其他无辜村民的怪物。

        悲怆的戏词一句一句从伶人口中唱出，唱出了少年的无奈，也唱出了少年的虚无。

        他从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中，已经彻底成为了行尸走肉。

        这样的少年，又怎么能打败力量强盛的怪物呢？

        怪物猖狂地高声歌唱，唱少年的心软，唱少年的懦弱，唱少年的悲惨。

        他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一柄长剑，赤着脚绕着被抽走脊椎骨一般瘫倒在地板上的少年一圈一圈地跳着舞着。终于到了戏剧的终幕，怪物看着宛如一具空壳的少年，似乎最终也失去了兴趣，他歪着脑袋走到了少年的面前，高举长剑，瞄准少年的心脏——猛地下刺！

        红幕厚重落下。

        台下一片沉寂。

        在经过了几次呼吸之后，观众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众人的沉默在这一片激烈的欢呼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西珀莉安静地看着戏台上，黑发少年最后倒着的地方。这让她想起了初次遇见夜归鹿时的场景，当时，也是一柄长剑，刺穿了宛如被抽离灵魂的脆弱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有人知道少年痛苦的过去，有人重新撕扯开了结痂的伤口故意让其淌出血来，有人不止要扭曲恶化伤口，还要在众人面前展示，并再一次在上面撒上致命的剧毒。

        这是西珀莉从未波动的感情破天荒地，第一次感受到了出离的愤怒。

        “去找这出戏剧的总负责人吧。”西珀莉站起了身，“总会有人多少知道的。”

        夜归鹿看向难得主动开口的西珀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同样站起了身跟随着西珀莉去了后台。

        白玘他们也紧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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