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梦
内院正厅对着花园,园子里种满了牡丹花。春夏交替阶段,牡丹正开的绚烂,雍容华贵又清香宜人。
李如卿从连廊过来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已经坐下了。
许是刚刚哭了一场,现下她已平静了许多。
她走上前,对父亲行了礼,笑意盈盈的说道:“父亲,阿卿来晚了。”
镇国公李飞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笑呵呵的点点头。
他是个武将,其实并不善言辞,发妻死的早,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孩子养大。这些年朝堂内忧外患,他渐渐也没法将更多的细腻心思放在家中。
然而看着小女儿红彤彤的双眼,还是仔细叮嘱道:“阿卿,你哥哥跟我说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父亲,不管任何事,我一定能给你办到!”
李长云在一旁疯狂点头,“是啊阿卿,你今天这一哭,可把我给吓坏了……”
从小到大,这个妹妹一直都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乖巧懂事,甚少哭闹,记忆里上次哭成这个样子,还是很早之前李长云刚刚从军之时。
那时候匈奴闹得正凶,镇国公被西北战场拖住,仗打了将近两年局势都不见明朗,朝中渐渐有了一些难听的声音。
有人眼红镇国公的权势,心怀鬼胎的暗自揣测,为何这场仗打了这么久还不见结果?是不是有人未用全力,以战养势?
这话诛心,却也是达官显贵们最爱打听的。不知怎么,话就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了李长云耳朵里。
他刚刚从军,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乍一听闻这消息,登时就要气炸,不管不顾上了香榭楼,从歌女怀中拎起翰林院掌院的公子,打断了他一条腿。
因为这句话,最初就是那人传开的。
掌院何等人也,自然不肯罢休,闹到御前,非要李长云赔他儿子一条腿。
镇国公前线拼命,圣上自然不能做这样令人心寒的事情,于是下令各打五十大板,再扔回各自家中管教。
掌院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买通了内侍,让执刑人招招下狠手。圣上闻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
李长云被抬回家的时候,浑身是血。
众人都以为李家大朗这会儿要折在这里了,府内下人也都垂头丧气不抱希望。
只有李如卿不愿意放弃。
她一声不吭没日没夜的照顾着他,连眼睛也不敢合上,生怕一旦闭眼上,就……
好在李长云底子好,修养了半个月终于缓了过来。
他下床的那一天,李如卿抱着自己狠狠哭了一场,哭的他往后再也不敢鲁莽行事。
眼见父兄都很是紧张,李如卿又有些自责,她眉眼弯弯笑着摇摇头,“阿卿没事,父亲,哥哥,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我们快吃饭吧。”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三人笑语晏晏的吃着饭,镇国公府没那么多规矩,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李如卿时常被李长云逗的笑出声来。一顿饭吃下来,李如卿内心无比感怀,那些过往的阴霾好似冲散了不少,露出了坚韧而柔软的内心。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想:“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用过晚饭后,三人来到了镇国公的书房。
采薇上前添了茶水,随即悄悄退了出去。
书房不大不小,乱七八糟的案牍书信垒在桌上。国公府以武传家,治下甚严,等闲奴仆进不得书房,只有主子和国公爷身边的近侍可以入内,镇国公又是一介武人,并不像文人那样喜欢井井有条书香四溢,是以书房内自有一种“杂乱美”。
李如卿挽起袖子,青葱般的手指上下翻动,不一会儿,桌子上的东西已经分门别类放好,只留了一封书信,摆在书桌正中央。
她拿起那封书信,转向镇国公,目光一闪:“父亲,你怎么看?”
李长云不明所以,凑过去看那封信,随即眉头却是一皱。
信乃齐州密报,是李家军分散在北境的暗探递上来的。大昭自建国以来,周遭虎狼环伺,北有大金和匈奴不断侵扰,南有倭寇虎视眈眈。自李家效忠赵皇开始,李家军便一直镇关守国。这两年将大金打的安生了很多,是以镇国公多半时间都留在望京城。但边境的密探,一直在暗中打探消息,各方的异动,李家军也都看在眼里。
那封信上折痕较深,纸张四角微微卷起,俨然被人拿在手里斟酌过多次。
李长云皱着眉头一目十行的看完,问道:“父亲,大金和匈奴不是势如水火么?怎么还会暗中往来呢,那曼顿可是匈奴的王子,这个时候出现在大金,是何用意?”
镇国公微微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李长云对敌对政的经验都不足,不能一针见血条分缕析的分析局势。
不过他也并未过多苛责,而是慢条斯理说道:“长云,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对于大金来说,这些年我们交战这么多次,他们始终不能更近一步。以他们自身的力量,要拿下大昭,无异于登天。可若是,再找个盟友,一起瓜分呢?”
李长云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随即恍然道:“父亲,这样一来,大昭的局势就不妙了。要我说,咱们李家军是时候去大金边境转两圈了,既能掌握敌军的动态,也能震慑敌人,您说呢?”
镇国公刚要答话,李如卿却是“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上,急切道:“不可!”
镇国公和李长云皆一愣。
往年他们出征,不论战事大小,不论战事时长,李如卿都只会央求带她一起去,却从来没有阻止过他们,更遑论像今天这样一反常态。
镇国公心思缜密,又想到李如卿红彤彤的双眼,沉声问道:“阿卿,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李如卿沉默了一瞬。
她将自己心里难以名状的难过翻来覆去掂量了一下,才缓缓将自己想了一整天的托词低声说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父亲和哥哥出征,阿卿在家里等了很久……可是等来的,却是父兄惨死,李家被污通敌,国公府被封,我葬身于大火……”
李长云听此,只以为小妹是被噩梦吓到了,立马拉过李如卿坐下,安慰道:“阿卿不要怕,只是梦罢了,我们都好好的呢。我李家世代忠良,不会有此下场的,你不要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李如卿内心焦急却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她早就料到,将上一世的那些事儿挑挑拣拣拼凑出来,多半是不会有人信的。
可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上一世的惨案再次发生。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李如卿一狠心,打算一哭二闹三上吊,先逼得父兄答应她再说。
却不料她刚一站起来,狠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父亲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李如卿:“!”
李长云:“”
镇国公的这句话让李如卿看到了希望,她面色倏地一边,看向父亲颤声问道:“父亲,您信我?”
李长云也呆愣了一响,急忙问道:“父亲,您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不慌不忙的将那张信纸叠起来,收进暗匣,对着李如卿正色道:“我一生都在为大昭镇守国土,蒙先皇厚爱,得封镇国公,又有当今恩赐,统领北境防线。我既然在镇守国土的位置上,就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
李如卿红着眼眶,也不解释。
大概每个做父亲的,都希望在孩子的眼里,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同时又殷切期盼孩子能继承自己的意志,不为光耀门楣,只为天高地广,坦荡而活。
镇国公叹了口气,神色柔和下来,他伸出布满陈年伤疤的大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发,说道:“阿卿,为父知道你素来聪慧,也不知是谁与你透露了些消息,你又不愿与我们说……近来朝局动荡,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几位皇子暗地里斗的凶狠……我们镇国公府虽然力求独善其身,但毕竟已手握兵权太久了,在上位者的眼里,免不了落得个拥兵自重的猜疑……近日里,局势更是艰险……”
李长云捏紧了拳头,少年人血气方刚,像那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之类的事情,只觉率性豪爽,如果乍一听到阴谋诡计,则只会嗤之以鼻,打心眼儿里瞧不上。
但他到底是听进去了父亲的话,于是看看妹妹,又看看父亲,不甘心的问道:“父亲……您这样说,是打算要上交兵权吗?”
镇国公摇摇头,将双手拢入长袖,皱着眉头说道:“上交了兵权,北境兵防势必会被几位皇子瓜分,现下大金和匈奴又暗下往来,稍不留意,北境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为父实在不放心……所以这封信我收到了六七日,却迟迟没决定怎么处理。”
话至此时,李如卿才明白过来。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那些皇子背后乌糟腌赞的事儿,上一世的父亲,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出征平乱,将后背交给朝廷。
然后被自己效忠的皇室,戳了一刀,要了性命……
世人都说镇国公李飞,能撼山易海,铮铮铁骨,乃绝世名将。
可一个人的意志再强,又如何能强的过局势?
朝堂如荒原,时事如白雪,绝世名将只能在雪中留下痕迹。倘若不去点燃火光,终其一生,也无法撼动整个荒原。
阿卿不想要青史留名的不朽名将,她只希望自己的父亲好好活着,管他谁当皇帝谁主江山。
更何况,这个朝堂,未曾一日善待名将,谁能料到,往后留的是不是骂名呢?
李如卿的目光在那封放着密信的暗匣上落了一会,手指轻轻地在桌沿无意识敲了敲,慢慢说道:“父亲,依阿卿所见,兵权不能交,当前北境之危,或许有一人可解。”
她其实并不知道边境具体的布防情况,也不太清楚上一世到底大金是从什么开始大举进攻,但她隐约记得,齐州有一人,曾靠一场以五十对五万的胜仗震惊朝野,扬名天下。
这人,便是上一世最终胜利者,岳北安。
李如卿将白日里采薇打听到的消息,连同自己上一世知道的一些事,手动加工串了起来:“齐州地处要塞,是北境边防举重若轻的城池。听闻齐州已建立了近万人的义军队伍,能与周边敌军势力抗衡。”
这些消息,镇国公自是知道的,他点点头,李如卿继续说道:“齐州义军首领党仁杰,虽以仁义治军,但治下各处令行禁止,其在军中威望甚高,就连当地的驻军,都隐隐以他为首。而且,女儿听闻,义军中有一名叫岳北安的少年,能征善战,敢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这样的人物,北境之危,或许可解!”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岳北安还在齐州义军里摸爬滚打,距离那场著名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还有半年之久,所以没什么威名,更算不上名动四方。但是李如卿想要说服父亲,只能提前说出这些事,以期父亲能看到义军的实力和人才。
至于事实真假,从她的口中说出,父亲即便怀疑,也会信上两分。
即便不信,她也有其他办法。
镇国公顿了顿,意外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不赞同道:“义军虽有能力,但毕竟只有不到一万的兵力,加上齐州驻军,也不过两万人。若大金和匈奴联手,必定是数十万兵马,这样的情形下,要靠义军抵御敌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依我看,还是我亲自去趟北境吧。”
李如卿还想再劝。
然而不待她开口,镇国公便摆了摆手,平静道:“阿卿,这是军令。”
李如卿愣住,在李长云的明显不赞同的眼神中,只好答“是”。
她尚算幼年时,曾十分羡慕哥哥能跟着父亲出征,他们骑高头大马神采飞扬,行走间豪放洒脱,令人心生向往。
她央求父亲也带自己去,父亲却说,等什么时候阿卿长大了,能够听得懂军令了,他出征便也带上阿卿。
少女天真烂漫,却不知“军令”二字,重过于身家性命,要用一生去听懂。
“军令”二字一出,李如卿便知道眼下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父亲,但她深谙“曲线救国”的道理,于是先行作罢,打算另想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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