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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雪花酥(下)


韩琉今夜本就烦闷,无甚新婚之喜,现下又听闻孩子可能不好,将前来报信的金朵远远甩在身后,快步走到听涛轩。原本半刻钟的路途,生生给短了一半。进到听涛轩,转身入到内寝,就见严明月小脸苍白,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当即飞快走到近前。

        “表妹,这是如何了,可是哪里不好?问过张府医没?如何说的?”

        女子却是背着他,侧卧在塌上,一丝要起身的意思也无。但能听见啜泣之声,也见着轻轻颤抖的双肩,好一副欲语还休的丧心模样。

        韩琉又再三询问。好半晌才听见她断断续续说道,“表哥,是我没用,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满室寂静,只听嘤嘤哭泣,他便觉头更疼了,一口怒气直冲脑门,转身朝一旁的银朵喝道:“你几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今儿的平安脉请了不曾,府医如何说的?”

        “两个多时辰前,张府医就来过,说姑娘忧思过度,有损心肺,于胎儿不利,劝姑娘……”

        “滚!”

        韩琉在原地踱步片刻,复又转身看向背对着他的严明月,深吸几口气,平复一番,才继续劝说。无外乎是一些好好养胎,切莫多想,何氏仅仅是妻子,万不会伤到你分毫之类的。

        可又是好半晌过去,鸡同鸭讲,换来的却是眼前的女子哭得更加厉害。

        严明月原本瞧见他这般快就来看望她,很是开心,想拿乔,转过身去,表现不满,打算等着得些好处,便再转回来。可听见他如此厉声质问银朵,吓得一个哆嗦,而后室内的声声脚步之声,好似步步都落在她脑袋上,直直让人直不起身来。

        遂僵持着,不敢看他。

        如此等着,总也不是办法不是。还未出生的孩子重要,可靖琪院中等着的事,也同样重要。

        韩琉抬手抚了抚眉心,方才撵人的气势去了泰半,颇为无力朝外间喊道:“去看看张府医睡了没,请他过来看看。”

        那张府医现下铁定得醒着才是。

        一会儿功夫,但见张府医睡眼朦胧进来,望闻问切,好一通忙碌。可叮嘱的全是些好好将养,孕妇多忧虑,遇事顺着些来之言。

        落在韩琉眼中,就差仰天高和,这又是哪里的讲究。

        听完叮嘱,再遣人送出门去,疲倦望天,这才发现东方既白。

        天快大亮,洞房没了。

        一夜不曾合眼的韩琉,趁着朝露走到书房,简单收拾一番,才就着游廊往靖琪院而去。想着要为昨晚的失礼之处,在一介女子跟前赔罪,这脚步走得越发慢了。待到女婢、婆子和灶间众人开始忙碌,整个侯府苏醒之际,才堪堪走到院门口。

        瞧见出来的长意朝他见礼,韩琉如往常般径直走过,倒是错身而过的长意,频频转头,瞧着他进门的背影看了许久。

        长意脚步不停,往灶上取热水,顺道跟相好的女婢、婆子等招呼。瞧着众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询问昨晚之事,长意当即便笑着答复。

        “没有的事儿,姐姐们可都别瞎想,世子爷哪里是这样的人。”

        这话落在众位耳中,可没一个相信的。

        “哪里没有的事,昨晚好几个姐姐亲眼瞧见的。听涛轩半夜可还请了张府医的。”

        “不是说是世子爷不满何家姑娘,去跟严家表姑娘洞房去了吗。”

        “有孕在身,还能如此疼爱!”

        “什么,这韩家打算让何大人的姑娘,过几个月就去城外的无着庵。”

        ……

        流言在外间传了又传,如何现场弹劾都早就在御史心中演练了几个来回,这新婚夫妻二人才往韩报国,王夫人跟前见了礼,又拜了祠堂。

        今儿异常兴奋的御史姓何,虽与何祎然不是同宗,但秉持着同姓一家亲的道理,在陛下跟前滔滔不绝,丝毫不受韩家父子二人告假的影响。

        在何御史嘴里,身为诚毅伯的韩报国,教子不严,仗着军功在身,不将同僚放在眼中,乃是个狂妄自大之人;身为其子的韩琉,践踏礼教,将个人癖好凌驾于纲常之上,乃是个四六不着之人。

        陛下头疼,降旨,诚意伯韩报国罚俸一年,萧山营副指挥使韩琉降职一等。

        不久便有内官来韩府上传旨,何祎然前来听训,当下便觉得昨晚熬的夜,真是值得。

        话说昨晚,自何祎然点拨了长意之后,便一口雪花酥,一口浓茶,再时不时派翠羽、翠瑁两个出去在院子门口张望张望,派长意、长崎两个往听涛轩的来路上找一找,成功惹得晚间守夜的,夜里散步的众人交头接耳,来来往往。

        仅仅是新婚夜撇下新娘去会老相好,哪里能热闹起来,既然有人搭了梯子,总得好好用起来不是。

        而今再瞧瞧这效果,陛下让人多多念书呢。

        何祎然回到靖琪院,再瞅瞅身边,内间的、外间的,现今都是她的丫头,朝翠瑁吩咐道:“让厨房再上一碟子昨晚的雪花酥来。”

        算起来,这才半日功夫,怎的这般想念。

        先用酥油放在锅中,待完全化开,过滤去掉渣滓,再将上好的白面粉缓缓倒入锅中,不断翻搅,至不稀不稠,而后关火加入洋塘,搅拌均匀,放至案板上撵开,最后用模具切块,就成了粘韧香甜,入口即化的雪花酥。

        “翠羽,跟厨房说说,这雪花酥往后放些蜜饯、干果在里面,单单就这样,过不了几天就腻歪了。”

        眼前的一碟子雪花酥,一会儿功夫就没了泰半,还说些嫌弃之语。

        待何祎然又吃了两日的梅干雪花酥、榛子松仁雪花酥之后,便到了三日回门的日子。

        这两日里,严家表妹异常乖觉,府中也是风平浪静,无甚热闹可看,何祎然尚且能够忍受,但韩琉几次三番示意要晚间一块儿就寝,这就让人难过了。

        新婚当夜都要给女主守身的好男人,就为了这降职一等,这就要交出清白来,何祎然委实不能理解。

        遂干净利落拒绝。

        可这事儿落在韩琉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只当她终于是犯了小性子,轻轻一笑,便也过去。

        现下坐在马车内,韩琉笑望着何祎然,好似才想起一般,致歉道:“当日是我不对,还望娘子多多担待,毕竟表妹有孕在身,孩子的事情不容耽误。”

        “世子说的哪里话,自然是孩子重要,算起来,这也是我的孩子不是,如何就有道歉之事呢!世子如此说道,是嫌弃我不够关心表妹,还是说我这两日来,有何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世子明言。”凄凄惨惨,诚惶诚恐。

        何祎然内心:都这个时候了才来找补,是不是晚了些。

        韩琉:我是实打实来道歉的,却能理解成这样。哎,女人真是麻烦。

        马车内重回寂静。二人呆坐不到半刻,韩琉便起身下马车,恢复禁军本色,骑马奔走在前。

        一路无话,到了集雨巷何府,下了马车,便见着管家何大早已恭候在门口。何祎然快步走到跟前,好似许久不见,一面走一面笑盈盈说了好些话。

        待到前厅,她更是飞快走到何乾跟前,喊道:“阿爹!这两日我不在,咳嗽可有好些了?晚间还睡得踏实不?”

        何乾笑着看向闺女,连连说好。

        父女二人又闲话一阵,打发何祎然去厨房,何乾就稍显冷漠领着韩琉到书房说话。

        一进门,何乾便冷着脸问道:“我儿往日在家,规矩上是松散了些。不知这三日,在韩世子府中,可有何得罪的地方?倘若有,说出来,我这就去后头收拾这皮猴子!”

        虽说嚷嚷着要教训自家闺女,可这模样,韩琉但凡敢说一声不好,那今日这便不能好生回去。

        “岳父大人,自娘子归家,侍奉姑舅,操持家务,万万没有丁点儿不好之处。是小婿的错,让岳父大人受此大辱,”双膝跪地,“望岳父大人责罚。小婿一定铭记于心,万不敢忘。”

        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何乾摁在桌角的手,差点就要将其摁个粉碎,欲起身,似又想到什么,复又坐下,好半晌功夫,才叹口气,说道:“我儿嫁与你,便是你韩家人,往后你二人夫妻一体,她的脸面也就是你的脸面。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后宅稳固,才是最要紧的。”

        韩琉毫不迟疑应下。

        一口气还没顺过来的何乾,就差一口老血喷出丈远。年轻人,如此听不得人建言。

        翁婿二人,一丁点儿也算不上相谈甚欢,却又要在一起午膳。

        如此,在何祎然还未吃上几口之际,这午膳便有草草结束之意,遂她也只能草草结束。

        末了,还在何乾的示意下,来到花厅小叙。

        只听他说道:“妍妍,往后在韩府,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韩六虽练兵颇有建树,但在内宅之事上,却是……只是苦了我儿。阿爹对不起你,阿爹对不起你。”

        又听见这让人心碎的话语,何祎然收起漫不经心,这才发觉一顿饭功夫,眼前之人好似又老去几分,不禁轻声开口道:“阿爹,是外头有何事不曾?朝政之事上不顺心,大不了咱们辞官归乡,咱在钦州不是还有几百亩良田,足够了。”

        至于这对不起之言,从前便就听过,一直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再次听见,她权当是阿爹因着给她定了不怎样的夫婿,正后悔着。毕竟古人重诺,既已定下的事,不好更改不是。

        这夜的何乾,却是久久未曾睡去,满眼都是当年妻子,儿女团团在侧,热热闹闹围炉烤火。

        “五妹,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何乾之妻,何祎然之母,王娴,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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